《无眠》肆拾捌月

1、序

　　１
　　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得了。
　　只是依稀记得一些昏黄的片段，破碎的剪影，零乱的在记忆深处洒满落花。
　　譬如说，那个满头苍白的男人微笑的举起我，脸上有些作为爷爷该有的慈爱。他的脸已然模糊不清，

　　只是能看到落日的余晖从背后透出，衬出一条金黄的边框。
　　要不是后来的事情，我可能只是以为那是一个梦境，美好纯真的童年的梦境。
　　冰冷而又刺骨的水淹过我的头，止住我的呼吸，我只知道本能的反抗，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虚幻的泡

　　沫，我甚至感觉我的灵魂升上天空孤独的看着那个满头苍白的老人紧紧摁住我的头颅，死命的摁在水里。
　　为什么……
　　疑问哽在嘴边，一瞬间头顶的灰暗散去，灵魂被拉回身体，我贪婪的呼吸着空气。
　　“不要杀了她，求求您不要杀了她。”母亲用力抱住爷爷的腿，“她只是一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
　　爷爷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和蔼的笑容，只是用颤抖的手指着我：“你是一个妖孽，是一个要灭我们

　　家的妖孽。”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爷爷……”我茫然的拉住他宽大的袖子。
　　“不要碰我，不要喊我爷爷。”他猛然甩开我的手，“你不是我们殷家的孩子，不要喊我爷爷。”
　　母亲的面色顿时苍白，她只是怔怔的望着我，随后对爷爷说：“真的没有办法的话，就请让我下手，

　　这是我，唯一的一点要求。”
　　爷爷默然不语，随后一个转身：“希望明天开始，我再也看不到这个孩子。”
　　随后，那个男人离去，一眼都没有看过我，曾经他是那样对着我微笑。
　　母亲顿时抱住我，紧紧地抱住我，然后她略显苍白的手缓缓地抚摸我的面颊：“多么像的一张脸啊，

　　我们家小纭长大了定然很漂亮。”
　　“娘，为什么你全身发抖？”
　　“娘只是有点冷，娘只要抱着纭儿就不冷了。”母亲微笑着抱过我的身子，“纭儿，你也应该睡觉了

　　，睡得好好的才能快快长大，然后嫁给一个好人家……”
　　“娘，现在天还早呢，纭儿不要睡觉。”我望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
　　“不行，纭儿不睡觉，爷爷会生气，爷爷生气就不喜欢纭儿了。”
　　我顿时哭起来：“爷爷刚才好用力，我的脖子都好疼，在水里面根本不能透气。娘，我好难受。”
　　娘轻柔的拍着我的肩膀：“纭儿不哭，一点都不疼……一点都不疼……一点都……”随后尖锐的疼痛

　　从我的后心处传来，我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又一次感觉灵魂从身体里浮起，这次却是越飞越远，渐渐的就

　　在天空中了，我清楚地看到，我的母亲，紧紧地抱住我，哭得泣不成声，刀柄停留在我的后心处，鲜血缓

　　缓地流下来。
　　娘，我真的一点都不疼……你为什么哭呢？

　　２
　　殷纭从恍惚中惊醒，面前是一张无比放大的精致脸庞。
　　“啊。”殷纭一惊，连忙往后一退，只听“嘭”的一声头撞在后面的橱柜上。
　　“怎么还是如此冒失。”离烬退了开去，“我听说你整天不太对劲才过来看看，原来又在做梦啊。”
　　“做梦……？”殷纭苦笑着小声嘟囔：“我怎么不知道我还能做梦。”
　　离烬倒是不以为然地转过头去：“整天不干活还嘀嘀咕咕，我看是不是把你派给孟婆那家伙才好，她

　　前几天才说人手不够用。”
　　“大人不要吓殷纭。是殷纭错了。”殷纭一听连忙低下头，心里确是把离烬从头到尾骂了一通。
　　“也不是啊，你不是到我这里来之前也是在孟婆那里干活的么？怎么她对你不好了？”离烬就着一旁

　　的凳子坐下，“听说她对人很和蔼。”
　　“嗯，很和蔼。”殷纭的眼中波澜不惊，“但是若是刚从她那里出来又回去总是说不过去。”
　　离烬点点头，拍了拍手：“你跟我出来，这还是你来我这里第一次干活，学着一点。”这时一旁闪出

　　两个黑乎乎的人影，离烬说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两个人影答应了一声就一闪不见了踪影。
　　“好了，你跟我来。”说着离烬已经先一步站起身出了门，殷烬只得跟上。
　　走出了门，也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院落，抬头是黑色的天空。
　　殷纭默默地抬头——来这里多久了呢？一晃眼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了，可是自己仍然只是一个六岁孩

　　童的面貌，如同那个女人把那把刀刺进身体的时候一样。果然，地府是一个不会让灵魂变老的地方。
　　跟着离烬出了院落便来到长长的廊上，经过一段路程便来到大门口。
　　“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么？”离烬望着她。
　　“劝归生灵。”殷纭答道。
　　“或许会很艰难，又或许会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人界是一个复杂的地方，不是我们这种这些“鬼”

　　能长久呆的。”离烬看似有点漫不经心的看着远处的幽冥河，“你知道为什么在小飞离去之后我会选中你

　　与我一起？”
　　殷纭心中隐隐一痛：“因为我的眼睛。”
　　“不错。”离烬微微一笑，“你那个妖瞳可能让你在人界受尽委屈，甚至你也是因它才来到这里，但

　　是既然到了这里，你的眼睛便是珍宝，那是灵力的象征，有一日你能继任我也未尝不可知。”
　　“殷纭……不敢。”
　　“不过你死的时候太年轻了啊，这个样子显得太好欺负了……嗯，就这样吧。”离烬微微抬手，嘴里

　　轻念，只是一瞬间殷纭只觉得视线猛地拔高，自己本来孩童的身体依然成了一个少女的体形，而且显得与

　　离烬不过差了一个头的距离。
　　“这样便好了。听说你来这里也快十年了，在人界也理应是这副模样。”离烬微笑，“好了，差不多

　　了，今天我们先去看看我们第一次合作的目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