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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蝴蝶如果会说话 ...

  •   顾希第一次遇见苏在安的时候,是在两年前的圣诞节。那天天空还没暗下去,太阳橙色的余辉还抹在天边的一角,满大街的彩灯和橱窗却都已经亮了起来,各色店面的玻璃窗和自动门上都贴上了“Merry Christmas”的字样,公路边上的树木上缠上了细小精致的荧光灯泡,一串一串发出晶莹剔透的各色彩光,漫天金粉金沙深埋着的光景温暖璀璨,最夸张的是广场中央一棵三米高的圣诞树,挂满了沉甸甸的饰品与彩灯,光底下像涂着金粉一样的彩球,树木枝桠上系的缎带拖拖拉拉垂在路人的头顶,偶尔有人从底下走过发梢便会被软绵绵的挠一下。顾希站在树下一度担心这棵人工的圣诞树会不会受不住重量而被压垮或因若有似无的引力而坍塌。沿路上出现不少打扮成圣诞公公的促销人员背着红色的百宝袋给路人派发小礼物,路上下班的工薪族无暇接应,匆匆摆手走过,再晚一些高速上不知道会堵成什么样;闲暇的年轻男女们则都应景的带上了圣诞帽,已经十二月的天气,说话间都能看见彼此嘴里呼出的白气,但爱漂亮的女孩们肩上搭着羊毛披肩或者穿着呢绒大衣,特意配上短裙和细呢绒的打底裤,露出笔直纤细的腿,脚上登着牛皮的小靴子,一路走过来有些受不住的跺跺脚——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顾希。
      顾希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围着毛绒围巾,甚至还戴了一顶暖实得几乎称得上老土的帽子,左右耳旁的帽沿上坠着两颗绒球。顾希拉着羽绒服的帽子,在原地跳了跳,身上抖落下一大片一大片的喷彩粉末与丝带,米色的羽绒衣上沾上了宝蓝的粉彩,怎么拍都拍不掉,她的绒帽上也缠着各色丝带和粉彩,这是必定是经过了一场大战。顾希叹了口气,摇了摇手里拿着的喷彩罐,铁罐里的小钢珠在罐子里碰出清脆的撞击声,这是好朋友林卿想出来的玩意,约出来的一行人里每人一罐,互相喷彩,喷完为止,最后谁身上喷彩最多谁请客吃饭。这本就是小孩子爱的东西,顾希拿着喷彩罐感觉想笑又有点滑稽,但转身看着林卿期待非常的脸庞只觉得她眼睛里冒出了小星星,开口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结果一妥协就被其他姑娘们喷了一身,随之就看见她们几人落荒而逃时不忘自相残杀的背影。顾希走到广场的座椅上坐下,等着游戏结束,她并不十分热衷的这种游戏,可能是由于她性格比较安静,起码在其他人看来是这样,所以一行人除了开始戏弄了她后,之后就各自厮杀并没有波及她,也觉得她这般女孩子更适合坐在一旁安静地观看热闹。
      顾希坐了一会,穷极无聊。其实她也不抗拒这类疯疯癫癫的游戏,只是每当她准备兴致昂扬的加入时,总会有人说“看不出你也玩这个”,无所谓含带了什么意味,只是每次听见这类话顾希总是会奇异的冷静下来,随后觉得百无聊赖,宁愿自己一个人呆着,久而久之她面对这类游戏便提不起什么兴趣。这会儿顾希望着中央那颗巨大的圣诞树,想着,其实热闹一回也没什么,起码比等待游戏结束要好些。为了打发时间,顾希数起圣诞树上面挂满的星星,数着数着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小刚珠在罐子里滚动的声音。她嘴角轻轻勾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喷彩罐:哼,还想再来偷袭我。顾希的手轻轻扭开彩罐的盖子,随着临近的脚步声蓦地笔直站立起,然后迅速转身,伸直胳膊对着来人用力按下喷头,速度之快措防不急,只看见红色的粉彩像雪花般兜头盖脸的罩住那个人,顾希一刻不松加紧按着喷头,大股大股猩红的粉末从喷罐里肆意喷出,伴随着刺鼻的油彩味,被喷的人一只手护着头一只手捂着口鼻,被顾希打压得节节后退,但也不反击只是一味躲避。顾希的手指用力得有些发麻,她略微松动了点力气,而打击报复的玩性似乎也随着那股松懈消散了——这样一来,便觉得不对。粉末散去,顾希才看清了对面的人,那人足足她高了一个头,黑色的羽绒服,身形清瘦,利落的短发,发色在灯光底下很黑,低着头胳膊捂着口鼻,另一只手不断挥动驱散空中浮动的粉尘,很无措的模样——可这是个男人啊。顾希眼皮一跳,觉得有些慌张,马上放下手里的喷彩罐走过去,想帮着那人拍掉身上的喷彩,可又不好靠近。
      “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你还好吗?”
      那人听见顾希的话,放下胳膊,稍稍抬头。这就是顾希第一次看见苏在安,惊慌而滑稽,甚至来不及好好看看他的脸。他的手臂拿下来才看清他连脸颊上都沾上了红色的颜料,一只眼睛上全是喷彩,根本不能睁开。顾希连忙从包里取出纸巾,递给苏在安,不停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你眼睛还好吗?需要去医院吗?”
      苏在安接过纸巾,敷在眼睛上轻轻揉,这才真正整个人站起身来,安好的左眼静静看着顾希,眼神在迷离的灯光和四处飘散不安浮动的粉尘里特别清亮,安宁、平静,没有怒气,犹如冬天安眠中的湖,顾希被这样定定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讷讷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沉默里好像过了好一会儿,顾希愈发觉得这种情况太尴尬,她抿了抿嘴,不自觉的垂下头,脖颈深深的弯着,她看见了自己的雪地靴,靴子米白的鞋面上都沾着她喷出的猩红粉末,一蹭就染红一片,顾希在心里嘀咕,真是,伤人伤己。
      这时听见那人说话了。
      “我才想着,等你停手了,我一定要好好喷你一身才算完。”
      声音不大,好像带着点笑意,顾希抬起头看向苏在安,眼前的人已经擦干净脸上的粉彩,一双眼睛带着点点笑意像云朗风轻时的新月,眼尾微微上翘,嘴角有点勾起来,肤色偏白,虽五官清淡,但就是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柔和。
      “但是看你低着头,悔不当初的样子,算了,不然还以为是我欺负的你。”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我的朋友才……”顾希小声的解释。
      苏在安笑起来摆摆手,拍拍衣服上沾染的粉彩,抖落了一番,哗啦哗啦卸下一大股呛鼻的猩红灰尘,这时顾希才发现他的衣服上也是黏糊糊的红色一大块,纸巾擦拭就染得更深,用手拍又完全不起作用,也不知道洗不洗得干净,再往下看,他的裤腿上似乎也在后退时被喷上了粉彩。
      真正的重灾区。顾希看着他皱起的眉心,更加心虚了,简直心虚得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她是这一片狼藉的始作俑者,难辞其咎。这回该生气了吧,现在的男人未必就比女人大度,他平白无故遭了难,总是心气不顺的。顾希涨红了脸,又推托着想,如果他让自己拿出个办法,大不了就赔给他些清理费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谁让他站在后边不出声来着。
      完全没必要畏手畏脚,对,没必要。
      顾希看着苏在安,等着他发难。
      可苏在安只是站在原地脱下羽绒大衣用力的抖了抖,细细擦拭衣领处的红印,他内里是件驼色的棒针毛衣,迎着圣诞树闪烁的灯光,宽大的肩胛,莫名映射出几分温暖的意味。抖完衣服,他轻巧的套上,粗略的拍了拍了裤腿,回头看了眼顾希,微微点点头,便转身朝着广场边的商务街走了。
      顾希等待发生的事情完全失去了踪迹,她想着走远这人走之前温和的眉眼,礼貌而明白事理,没有一星点火气的样子——这就是传说中的草食系么。她看着苏在安的背影消失后,收拾好喷彩罐,用力拧紧瓶盖——这类疯癫的游戏果然不适合她。
      后来等到林卿她们结束厮杀,吃饭时一起说笑,顾希也没提起自己一番意外,结束时顺着大家作鸟兽散。
      这真不算什么好的相遇,顾希回想。

      “你去图书馆借什么书?”苏在安问顾希。
      “也没想好,先把之前借回来的还了。”
      “这么大一包都是书么,也真服了你这么热的天还来回跑。”
      顾希挪了挪放在腿上的大背包,书果然是最压人的东西,才放了几本书这一会儿腿上就有些发麻。她朝苏在安笑笑。
      公车又踉跄了一下,车门打开,新的人流往里进,也不见车上有人下车。苏在安被挤得有些远,便也不再和顾希搭话。顾希现在透过间隙只瞧得见苏在安小半截衣袖。苏在安与她现在算得上是个熟识的朋友,见了面可以闲聊几句,没话讲时两人就各自安静。顾希有些黯然,她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每每与人寒暄时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捉襟见肘感,聊着聊着就不知所措,然后艰难的想一句说一句,聆音察理,鉴貌辨色,小心翼翼的,总觉得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太过无聊惹人厌烦,可越是这样战战兢兢就越是说不出些什么,搭话也越来越困难,最后她索性不开口,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听人讲话,偶尔点头微笑。这样一来,反而越多的人喜欢和顾希讲话,他们好像是膨胀得快要撑爆的氢气球,再不找一个洞口放出些气体就快要挤压得爆炸了。而顾希愈发沉默,她听了很多大相径庭又似乎完全不同的故事,像看见热带雨林里成群成群飞过的色彩斑斓的雨蝶,还没发出声音,那蝴蝶早已飞远了。
      面对苏在安顾希更是要十分用力才能拼凑几句完整的、词不达意的话,然这并不是由于她与苏在安说话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相反,她对着苏在安便会出现抑制不住的说话的欲望。面对苏在安,她是坦然的、无畏的,诚恳得无耻,还有一丝隐秘得连她自身也不忍察觉的妄为,她心底总是波涛汹涌,恨不得一刻不停,时时说,刻刻说,那些喷薄的、膨胀的、莫衷一是的念头,那些偃旗息鼓又陡然波澜起伏的鼓动,如果不煎熬的克制住,便似乎稍有裂缝就会决堤而出,翻滚出骇浪,让她变成一个满目绿光,絮絮不休的,如那些人对她一样的讨人嫌恶的人。她必须艰难的遏抑住,于是变得更加脸色愀然,整襟危坐。
      而苏在安,我其实迫切的想与你说话,不然听听你说话也是好的。
      顾希把背包抱紧了些。
      车窗外掀起一股热浪,树上的蝉鸣更大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蝴蝶如果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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