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隔壁山的阿柒

1、第 1 章

　　古经有言：“彼岸有花，自名为曼陀罗华。”亡灵自下而上去往极乐，步下生花，圣洁肃穆，直至极乐之门。是以此花为极乐之花。殊不知地狱三途河边、忘川彼岸亦有花名为曼珠沙华。纯红似血焚，又为“焚径”。亡灵渡忘川，饮孟婆汤，忘却生前种种，踏着焚燃的曼珠沙华，向幽冥之狱投去。
　　曼陀罗华与曼珠沙华本皆是彼岸花，盛开于天宫中最为圣纯之处。彼岸花司命，予万物生命，书写命格；亦能掠夺生命，杀戮四方。
　　一切轮回，皆始于再平常不过的初夏。
　　初夏的天宫，虽未曾有过热气，倒也多了几分轻暖。玲珑阁中彼岸依旧伏案书写着苍生命格。风吹过，泛黄的一页三生纸自书案悠然飘落。彼岸弯身拾起，不经意瞅了一眼。这一瞥，她不禁怔住了。
　　经年久远的三生纸上，墨迹隐隐透过纸背，浓墨色并未因时间久远而减淡。彼岸一字一句轻声念出来：“恶龙睚眦，嗜杀擅斗，作恶多端，贬于忘川河渊深处，永生不得出。”话音未落，彼岸有些愣怔。睚眦？龙之四子睚眦？自她主管司命以来竟是从未曾听闻睚眦的任何消息。原来他早已被压在那深渊中？忘川河是什么地方，无数亡灵失足而落，魂灵沾上哪怕只一滴水，便沉重的再起不了身。何况是深渊之下？况且，这安的都是些什么罪名？
　　嗜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彼岸原只是人间生于天河尽头一丛珠沙。清修万万年，饮尽晨间露，历劫上千，终成仙身，位列仙班。虽在天宫已有百年，人间的记忆在天宫缓慢流逝的时间中却越来越明晰。人间神话传说中的睚眦，可并非嗜杀恶人。
　　传说睚眦乃龙之四子，脾气火爆却绝非恶龙。少时下界游历，行侠仗义，惩凶除恶，流传至今，人间仍留有赞颂睚眦的歌谣。
　　这样的睚眦，又怎会做下三生纸上所写之事？疑云浮上彼岸心头。当年之事，或许另有隐情。
　　彼岸想着，定要将睚眦从那黑暗冰冷的忘川河底救出来。若说想换天改命，倒也不难。寻了初时写成的命格纸来改了便罢。只难在睚眦并非凡人。仙神的三生纸，是取了那三生石的石粉，混了天河尽头每一旬凝出的第一滴仙露制得，命格写上去，轻易改不了。
　　只彼岸不灰心。一头扎进老君的藏书阁中去，连着几日没出来。老君不愧有博学之首称，第七日，彼岸一脸狂喜的冲回玲珑阁。有法子了！只是·····
　　天宫三千年一回的盛会在众仙期盼中来临。彼岸自然也是欣喜，可她喜悦的缘故与其他天官却异然不同。
　　熙熙攘攘的天官中间唯独不见彼岸的身影。只见殿角闪过彼岸的身影。她悄悄去了天帝宫中。九转瑶池就在天帝宫中。瑶池本是天宫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只今日或因千年盛会的缘故，瑶池边不见一个守卫的影子。
　　彼岸到了瑶池边，自袖中取出写着睚眦命格的三生纸，探取瑶池中央那一颗摇曳多姿，隐放异彩的金荷荷心一滴荷露，又狠心取出一滴心头之血。将二者混入自老君书房小轮回镜下一捧香灰，抹在三生纸上——墨迹泯去了。
　　见此，彼岸自袖中又取了朱笔，沾着彼岸花修成仙身所得花露，在三生纸上飞快写下：“龙之四子睚眦，有心向善，特释自忘川出。”
　　一笔恰落，笔锋仍涩，便听得一声咆哮，自忘川处而来，甚至惊动了天帝。
　　“彼岸，你身为司命天官，为何私自释放睚眦？你可知这会引发天下大乱？”天帝座下童子自天官中走出，带来天帝御诏，沉声怒道。彼岸屈膝跪于瑶池池边，紧紧捏着三生纸。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决：“睚眦是否果真如三生纸所写穷凶极恶未曾证实，如何便贬去了那苦恶之地？我将其放出确是鲁莽，但也有利于查明真相。”童子蹙眉：“当年恰逢天宫大劫，天官十有七八闭关历劫，睚眦人间作恶无人记录。但上任司命与二郎神却依旧任职守位，乃亲眼所见，怎会有假？”复又沉吟一会，“你所言有理，我前去禀告陛下，陛下自有定论。只是却不能饶你私自释睚眦之过。既然你放了睚眦，你便去那忘川河底代他受过罢。”
　　彼岸神情未变，只伏下身去：“谨遵帝命。”
　　彼岸自天宫直坠入幽冥忘川河底。
　　忘川冰寒刺骨，彼岸嘴角却带着浅笑。不会有谁想到，万万年前，少时的睚眦下界游历，途径天河尽头，紫霄湖旁，遇一小妖初历天劫，接不住四九天劫最后一道。睚眦心善，救那小妖于将亡之时，并为之点拨修仙之道，小妖方才辛得仙体。那小妖，正是如今的天官司命——彼岸。万万年前那个有着温润笑容的少年，一直在彼岸心底，在她灵识初开之时。若没有睚眦，必然没有如今的彼岸。
　　彼岸在忘川河底替睚眦受过已三千三百年。血黄的忘川，越往深处越浑浊，愈发寒凉沁骨。浅水处无尽冤魂哀泣哭嚎，到了彼岸这儿，只是一片寂静中，伴着皑皑白骨。忘川水泛，彼岸周身旋着水纹。仙力被锁仙链去的七七八八，裙衫破碎垂在脚踝却并未被忘川水沾染出颜色，依旧是素白。
　　锁于忘川河底，彼岸已锁仙链所漏一点点仙力保持着一身素洁。只暗自想着，待出了，睚眦看到的一定是和万万年前一样素洁未变的彼岸花。是以绝不能染上忘川的血色。
　　耗费心神阻挡忘川水色侵袭，彼岸并非主位天官，只是司命，修为并不深厚，以至精疲力竭，一时不察竟让忘川冰血寒气侵入仙体。不过在彼岸看来是只不过区区小事，不值得放在心上。是啊，囚期将满，很快就可以见到当年的少年，寒气侵体如何能与之相比？
　　时限一到，便有天宫差人自忘川放出彼岸。彼岸才刚出了忘川，便往天宫去，一心想着与睚眦相见。不求相识，只求一见。
　　龙宫门童却说睚眦死去了。早在几千年前。那时彼岸仍在忘川河底。睚眦是她忍受着寒冷河水、浓烈黑暗的光。现在，光不见了。
　　彼岸不愿相信，去寻天帝，被拦在朝会殿外不得入。彼岸在殿外跪满七十七个昼夜。老君不忍彼岸自损仙体，派仙官悄悄告诉彼岸，睚眦未死。不等彼岸欣喜若狂，却被告知睚眦入了永生轮回道。永生轮回道，只允仙家轮回。轮回九十九次，一回一碗孟婆汤，不仅忘却身后事，还失了仙命。最后又入凡人轮回道，与仙界再无关联。
　　彼岸听闻，即刻疯了似的去冥界寻睚眦。正值睚眦第九世轮回。彼岸在幽冥之狱游荡，誓要等到睚眦。她不愿与睚眦再无相识可能，哪怕只一线希望呢？
　　彼岸任性逃去幽狱，天宫却少不了司命。天帝派天官欲将彼岸带回天宫。彼岸不愿，途经忘川，彼岸奋力挣脱天官桎梏，向下坠去，坠入河中去。
　　待天官自忘川中寻回彼岸，三魂七魄已是去了大半。她在忘川河边断了心魂，生了根，开出血一样的花来。
　　余下魂魄回了天宫，亦不能也不愿再任司命一职。只愿以身化花开于天宫之外，升极乐之径，指引亡灵。老君为其求情，天帝终允了她化作曼陀罗华，行指引之职。
　　彼岸心魂不全，留在冥界忘川便化为曼珠沙华。阴郁寒冷的三途河边，忘川彼岸，曼珠沙华看尽人间尘缘，悲欢离合，生死轮回，只等睚眦自奈何桥经过，反复又一个千年轮回。
　　曼珠沙华送过一个一个来来去去的亡魂。一千年里，看着睚眦在身旁匆匆的过，没有停留，也不曾看她一眼。本就心魂不全的她，全然不明自己为何长于此处。只隐约想着要等一个人，不知是谁却清楚知道从未等到。又一个千年轮回在曼珠沙华一开一落中复始，又走向结束，睚眦变幻着身姿一次次走过。那分明不是他白衣温笑的模样，却宛然是他的味道。他走上奈何桥，端起孟婆汤，毫不犹豫饮下那让他把前尘，把本就不明晰的她越忘越远的孟婆汤。
　　又是数千年的等待，数千年的一见，睚眦每次回头的一望，都让沙华绝望的心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千年复又千年······
　　不知又是多少个千年的相遇，只差最后九次轮回睚眦便要彻彻底底入凡人轮回道。曼珠沙华已模糊了意识，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知睚眦突然停在她的面前，喃喃自语，似曾相识，似曾相识······
　　喃喃声低，曼珠沙华却感觉这声音钻入心底，翻搅出最酸涩的一处。心中早已干涸流尽的泪又如泉水般涌出，心中数千年的积郁俱化作泪水，万般的幽怨都如云散。
　　睚眦很快又被鬼差推着向奈何桥去。身后的曼珠沙华霎时开放，似血泪，满含心酸却隐着喜悦。终是解开夙愿。不枉彼岸仙体损毁，心魂分割只求一见，
　　千年又千年，换你似曾相识。

　　反正就这样结束了。如果哪天又有了心情说不定会接着写。写彼岸与睚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