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画月图》朱泉

5、武厅惊比拼 潜龙露锋芒

　　大乔在对岸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只见月落西山，东方渐露鱼肚白。倘若祝少杰再不出来，她只能冒然硬闯，拼死救主了。大乔自小长在祝府，父亲乔姓，在她三岁时，便亡故。乃是祝少杰乳娘的女儿，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好，相处起来也不像主仆，倒像兄妹。只是多年来，朝夕相对，相处日久，女方暗生情愫，碍于女婢身份，始终不敢表露心意。不过好在男方情窦未开，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少了不少尴尬。二人平时又常在一起切磋武艺，身体偶有接触，她从未触碰过其他男子身体，一时害羞，心中一软，手下留情，倒也没多想。
　　许是武功了得，又耍的一手好鞭，常常把祝少杰打得落花流水，满园乱蹿。强悍有余，温柔不足。祝少杰对她如兄妹，如兄弟，如朋友，如亲人，就是偏偏从未当她如‘女子’看待，竟毫无一丝察觉她心意。真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心意已决，但见对岸一人身形灵动飘逸，足下生风，正踏水而来。
　　大乔眼神一亮，正是自家主子，连忙朝他挥手示意。二人子时出来，折腾了大半天，此刻赶回祝府已近卯时。
　　通州祝家，乃是当朝镇远将军府，三代忠良，能人辈出，个个忠君爱国，为南赵立下不少战功。先皇曾赐予祝家‘威武不屈’四字，于城中兴建牌坊，又御赐不少宝刀，宝剑，更不要说其他各种各样的荣誉、恩惠、赏赐了，数也不尽，一时风头无两。五十年前，区氏嫁入祝家，其夫战死边关，留有二子。长子名唤祝云鹤，次子名唤祝守康。那祝云鹤虽系出将门，但生性淡泊，闲云野鹤，从不理会朝局之事，当属祝家之奇人。次子祝守康则聪明有为，早早立下战功，后被封为镇远将军，长年镇守北境，少有回家。祝守康膝下有二子，长子唤祝少峰，次子唤祝少杰。二子年岁相差无几，个性却截然不同。一个沉稳内敛，一个冲动外向。祝少杰天性好动，怎能忍受被禁足在府内，偷溜偷跑是常有的事。只是祝府家规甚严，对子女管教更是严厉。若是被人发现他夜半溜出府，免不得在老太太面前挨一顿训。自然不能明目张胆走大门，只能偷偷从后门小院翻墙而入。大乔见他经验丰富，忍不住嗤嗤地笑，不禁想起小时候，二人调皮捣蛋好玩的趣事。
　　祝少杰绕回卧室，小乔已备好点心，见他进来，并不奇怪，寻常道：“今儿早上一觉醒来便不见你人影，每次都醒的比丫头晚，这次倒起的个早，翻翻床铺还是冷的，估摸着肯定半夜又偷偷溜出去玩了，这不，掐指一算，想想也该回来了！小娃儿虽然调皮，倒也没忘了祖宗的规矩，只是好让丫头记挂，一早上都提心吊胆的！你快说，又去哪疯了！”
　　祝少杰正庆幸逃过丫头婆子们的法眼，这刚回来，听她软绵绵，娇娇柔柔的声音，虽有责备，仍不乏关心。心中不由一热，走过去牵住她的手，道：“好妹妹，我知你待我好，昨夜之事决计不跟老太太提的，对不对？”说完抓起一块芙蓉糕，在她面前晃了晃。
　　小乔噗嗤一笑，道：“你把我三岁娃儿哄不成，一块糕点就想塞我嘴。”
　　“那……”祝少杰眼珠一转，拉着她的手，顺势往怀里一带，娇小的身躯跌倒在他怀里，小乔脸颊潮红，心砰砰乱跳，少女怀春，只盼他双臂来抱她，谁知那手只是捋了捋她娇俏的刘海，道：“小乔，你头发乱了。”又听他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知他戏她，娇怒地将他推开，嗔道：“没个正经！我不说就是了，何必戏弄丫头！”
　　“哎哟——”他突然叫出声，那一推，触到他右臂伤口。
　　小乔见他衣上有血渍，原来受了伤，急道：“出去玩就算了，还弄了一身伤！快让我瞧瞧！”
　　祝少杰凝着她眼道：“你不生气了吗？”
　　她气鼓鼓道：“气也没用！”
　　小乔并不姓乔，也不知爹妈是谁，是府中买来的丫鬟，老太太见她可怜，就认了大乔为姐姐，跟着她姓。只是这丫头天生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叫人喜欢，从小就侍奉在祝少杰身边，伺候他衣食住行，形影不离。府中那么多丫鬟，就二乔最讨他欢心，待如知己。
　　她柔软的手指抹着药膏，在伤口处揉擦，清清凉凉的，竟有种说不出的舒适。她身上有种淡淡的体香，也不知是什么味，与平日里大乔身上闻到的白兰味不同，倒也好闻。让他想起了过世多年的妈妈，心中一荡，情不自禁握着她的手，凑到鼻尖闻了闻。小乔这回可机灵了，立刻抽了回去。祝少杰一愣，许是没料到她的反应，窘迫之下不得不给自己找个台阶，过了半晌，问道：“这擦的是什么药？”
　　小乔听而不闻，也不回答。不知她为何不理自己，正觉尴尬，只听门口传来“咳咳”两声，原来是大乔。不知她何时进的屋，竟浑然不觉。

　　小乔抹完药，又替他换了身衣裳，瞧着大乔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一副耳鬓厮磨的样子，不知他俩人在搞什么鬼，神神秘秘。祝少杰看了她一眼，却被她狠狠回瞪一眼，自顾收拾完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少杰与大乔面面相觑，各自轻笑出声。
　　祝少杰取还魂丹一事，自不必对大乔隐瞒，她虽心里不赞成，但也不会逆他心意。一回府便探得老太太上山敬香去了，那还魂丹一直放在祝府的密室中，且不说有专人日夜看守，里头更是机关重重，若不能拿到钥匙正大光明的进去，恐怕又得再折腾一番。只是那钥匙一向由老太太保管，此次进山不住个三五天当不会回来，“所以，那钥匙可是由大公子保管了？”
　　大乔点点头，迟疑道：“少爷，大公子做事向来不分亲疏，只论是非，取钥匙之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早就猜到了！”他并不意外，从里屋细细挑了几枚暗器，又挑了一把利刃，道：“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早就想会会他！”‘刷’的一声，宝剑出鞘，一道青光冷冷闪现，是把好剑。

　　祝少峰正于院内，与小厮交代府中之事，只见祝少杰远远朝他走来，不知他有何事。二人虽为兄弟，却性情不投，平日交集并不多。
　　忽的，金光闪动。祝少峰一把拎起小厮的衣领，往左一甩，右掌二指一夹，将一枚金镖牢牢夹住，镖身微震，力道不弱。冷眼望去，只听‘啪——啪——’三下击掌之声。那人已出现在眼前，慢悠悠地揭开一把折扇，道：“好俊的身手，不愧是爹爹的好儿子，我的好兄长！”他听得话中不乏赞美，但也有一丝不服。
　　祝少峰知他心中不服气，只因二人从未真正交过手，即便他有意挑战，祝少峰也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根本不与他一般见识。既然没打过，以他高傲的性子，又怎会心服口服。祝少峰个性低调，别说祝少杰没有领教过他的功夫，就连祝云鹤，祝守康恐怕都不知他真实实力。
　　祝少杰早就想领教领教，奈何他总是回避，从不正面交锋，若不是刚才偷放暗器，恐怕都不知道他身法会如此敏捷。
　　祝少杰笑了笑道：“今日小弟前来，只为向兄长讨要一件事物。”突然目光如电，射向他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一招“龙爪手”猛地向腰间抓去。
　　祝少峰对他忽然出手，略微惊诧，却以更快的速度，擒住他手腕，向右一扳，笑道：“你想要什么，直接跟大哥明说就是了，何必动手动脚的。”
　　见他如此爽快，祝少杰道：“小弟别无所求，只想要那把钥匙。”
　　“好，打赢我！不过，我只给你十招机会。”语毕，便将他手松开，祝少杰心中一凛，退后几步，道：“说话可算数。”
　　“当然。”
　　二人踏入练武厅，将大门紧紧关住。此刻，练武厅，只有他们二人。
　　祝少杰暗提一口气，抱拳道：“得罪了！”
　　祝少杰跃到厅中，呼的一拳就往祝少峰脸上打去。祝少峰双手负在身后，不动声色，眼见拳头挥来，右身一斜，并不还手。祝少峰身法极快，祝少杰接连打偏几拳，双腿同时横扫，从下路进攻，一连踢出七八腿，祝少峰连着退后三步，不慌不乱，一招“钩腿反踢”，踢开他右腿。祝少杰借此力道，凌空翻滚，忽的一跃，一招“倒挂金钩”狠狠踢向他左肩处。祝少峰双手一挡，又击出一掌，那掌夹着一股疾风，倏地将祝少杰打出几丈远。祝少杰重心一偏，一个筋斗翻出，只见他左掌在地上一撑，青光一闪，从后腰抽出一柄长剑。
　　剑锋挥舞，直刺面门，祝少峰向后一仰，伸出右手，捉住他握剑手腕，顺势往前一拉，祝少杰重心不稳，向前一倒，前领被他捉住，竟被举在半空，祝少杰不悦，回剑又朝他刺去，剑锋疾厉，剑尖距他胸口不及一寸，祝少峰赶紧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从一旁武器架上，随手撩起一柄长剑。见他终于反击，祝少杰笑道：“尽管放马过来，小弟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刚才试了几招，祝少峰只是在躲，并未出手，他一味攻击，全然不顾防守，为的就是想逼出这位兄长的真实实力。
　　“好大的口气！”
　　“如果你认输，钥匙可就归我了！”
　　“休得猖狂！”
　　忽的，一剑抢攻而上，速度极快，剑身一抖，已在他脑门重重一拍，祝少杰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尚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招，又一剑袭来，招招狠厉，极为怪异，只见那剑身一招又一招弹在他背上，胸口上，腿上，疼痛不已，居然毫无招架之力，大感狼狈。突然，膝盖被重重一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也叫剑法？”祝少峰冷笑一声，道：“十招已过，你输了。”
　　祝少杰哪里肯服输，忽大喝一声，凌空跃起，翻了个筋斗，扑身朝他刺去，祝少峰身形一矮，微微一笑，剑尖已抵住他的腋下，祝少杰一惊，收势已晚，突见白光一闪，那剑身在他手腕上一拍，手腕一麻，长剑脱手落地。祝少峰飞出左腿，踢中长剑，“砰”的一声，剑身刺穿练武厅的大门，又“当”的一响，长剑折成两段。
　　祝少杰骇然不已，不知他何时练成这般深厚功力，招式又稀奇诡异，自己全然处于下风，若不是他手下留情，哪会只是皮外伤。 “你可心服？”他倒提剑身，向后一送，手中长剑顿时抽回剑鞘中，姿势洒脱飘逸，功力远在祝少杰之上。
　　果然，深藏不露。
　　突然，金光一闪，祝少杰向后一跃，八只金镖分别从上下左右路，向祝少峰射去。只见他腾空一翻，飞起左右脚分别踢掉两枚金镖，左右手一抄，于半空中接住其余六枚，稳稳落地，毫发无损，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拳法剑法皆不及他，就连最擅长的暗器都打不过，祝少杰好生泄气。
　　见他心中恼恨，祝少峰道：“二弟，你也不用不服气，你虽打输了，但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倒所说看，你要那钥匙，究竟有何用处？或许，大哥会帮你。”
　　祝少杰一听，心中颇为奇怪。他既然输了，自不会食言，祝少峰平日里对他不闻不问，现在一口一个大哥，倒是颇为关心他取钥匙的原因。
　　祝少杰已然警觉几分，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是一时觉得好玩，想拿来玩玩罢了！”祝少峰哪里肯相信他的鬼话，若无重要内情，以他的个性，刚才又岂会拼命？见他不说实话，目光一冷，忽的，一掌呼出，已然狠狠勾住祝少杰的下巴。道：“若我没猜错，你也是为那还魂丹而来？”
　　听他说出‘还魂丹’三字，祝少杰被说中心意，不由一愣，不明白为何用一个‘也’字，难道除了他，还有别人也在找还魂丹？见他那副呆愣之样，祝少峰心中明了七八分，松开手道：“二弟，你怎么不早说呢？倘若大哥知道你为还魂丹而来，刚才也不会与你动手了。”
　　祝少杰不明其意，只听他又道：“还魂丹能令人起死回生，乃世间奇物，少不了觊觎之人，只是恐怕连祝家人也不能将其拥有。”
　　“此话何意？”祝少杰更不明了，既然还魂丹乃先帝御赐，那还魂丹便是祝家之物，家里的东西，难道还不能用了？
　　“前日听闻皇太后身患奇症，久病不愈，朝中已有人提议取祝家还魂丹一用，倘若今日让二弟拿了去，祝家又如何向皇上交代？二弟侠义心肠，救人心切，这份心情大哥亦能体会，只是孰轻孰重，希望二弟能明白。”
　　祝少杰闷哼一声，颇不以为然,心道:”皇太后的命是命，平民的命也是命，难道要为了迁就皇太后，就可以不顾寻常百姓生死？你要攀龙附凤，抱那皇帝大腿，我可不乐意。”他恕难苟同，却苦于武功不敌祝少峰，心中愤懑，只得闷闷不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