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画月图》朱泉

17、掌中隐玄机 碧水终显效

　　傲天退至一边，冷眼旁观。唐力后颈一松，暗舒一口气，兀自庆幸，但见陈威长刀迎面劈来，忽觉不对劲，大吃一惊道：“你想杀老子？！”
　　陈威怪笑道：“兄弟，得罪了！”唐力本以为交予陈威，晾他能对自己手下留情，好歹放条生路，哪里会知反而让他起了杀心。真是阴沟里翻船，着了这两人的道了。
　　长刀再次挥来，唐力向左跳开，伸出五指便要去扣他手腕，哪知他刀法极快，往前虚劈，当即格开。唐力暗暗心惊：“这人怎么一段时间未见，武艺精进了不少。”唐力连连闪避，手中空空如也，又要招架兵器，一时处于下风。只见他长刀虎虎生风，气势凛凛，难以近身。唐力丹田聚气，足下轻盈，闪至陈威身后，那陈威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就是不正面与他迎战，陈威每一个转身，唐力便以更快的速度闪躲其后，如影随形，紧跟不舍。不多时，那陈威便已大汗淋漓，自乱阵脚，唐力见状，右手五指聚成鹰嘴，往他后颈一啄，同时左手成掌拍出，一掌打在他背心。
　　若那陈威能躲过，他便可足下贴地勾扫，攻其下路，打个措手不及。哪知这陈威也不过是虚有其表，中看不中用。陈威躲闪不及，背心吃了一掌，往前踉跄了几步，抬头与傲天正眼一对，只见他面无表情，心思难以猜透。心中一急，尚未站定，反身急扑而上。白光闪闪，再次劈将过来。唐力不由怒道：“你我二人无冤无仇，老子已经手下留情放你一马，为何还要至于我死地！”
　　陈威道：“我是官你是贼，你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唐力冷哼一声，道：“今天老子总算见识了，你们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既然如此，我也无需再饶你！”
　　刀光一闪，陈威纵身上前，横劈斜砍，杀招频出，唐力连番闪躲，恍惚间只觉头发丝掉了几根，忽然长刀虚晃，左肘向外撞出，唐力双手一错，护身迎敌。陈威这一撞，力道凶猛异常，唐力一连退后三四步。陈威右掌一顶，力道又重了几分，唐力忽踢出左腿，踢中他脑门，陈威只觉脑袋震痛，脑浆剧荡，双手护头，向后退开。
　　唐力飞纵而上，趁势朝他左肩拍出。忽然只见一人挡在二人中间，面若冰霜，两道寒光惊心动魄摄将过来。傲天将陈威护在身后，一掌挥出，“啪”的一声，两掌相接，各自退开。四目一对，胆颤心惊。唐力震惊对方的深厚内力，脑袋登时一片空白。只听傲天道：“你若杀了他，你必死无疑，你若不杀他，你或许还能活命。”
　　唐力见他一身黑麒麟斗篷，阴气森森，不由心中一颤，冷笑道：“你说的什么鬼话！杀或不杀，我今天——”话未说完，忽觉胸口一阵绞痛，“你——你给我下了毒？”唐力捂住心口，只觉痛彻心扉，几欲呕血，几经强忍，仍无法将其压制。恨恨心想：“难道老子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但见傲天欺过身来，抓起他右腕，在脉口处细把，过了片刻，道：“你受了内伤？”此人受了内伤，却还能将陈威打倒，再吃他一掌，实力不可小觑。
　　唐力这才恍然想起，他的背心曾被那鬼面人拍了一掌，但当时并未任何感觉。只是后来大意服下不明药丸，跌落山谷，几度昏阙，除了浑身巨烫，□□难捱，虽吐过几次血，但醒来后并无其他不适，起初以为是误食了春药，原来敢情真是受了内伤？
　　“我……我恐怕是中了易水寒。”
　　傲天一听‘易水寒’三字，侧目一斜，道：“不像。”
　　“那……那是什么？”
　　“把衣服脱下。”
　　“啊？！”怎么又要让他脱衣？每次脱衣定没好事。
　　见他迟疑，傲天道：“怎么，怕我杀了你？”
　　唐力心道：“若他要杀我，刚才一掌就能灭了我，想必真是想瞧我伤势。”不疑有他，当即把衣服脱了。傲天查他后背，发现一个掌印，不由大惊道：“烟霏云？！”
　　唐力混迹江湖多年，从未听过‘烟霏云’三字，也不知是人名还是什么功夫，见他瞧出个名堂，便要问他救治之法。谁知傲天脸色一变，一把锁住他咽喉，厉声喝道：“说！打伤你的人在哪？！”

　　待到第三日,碧水珠的效果便显现了出来,裴秋离幽幽转醒,微微睁开双目,他昏睡多日,意识有些模糊不清,只觉唇皮枯裂,口舌干燥,欲要找水喝。勉强从床上撑起，多日未下榻，脑袋一阵晕眩。

　　那晚就寝之前，丫鬟翠儿端着汤药前来，说是薛神医给开的药方，让他睡前把药喝了。裴秋离患毒多年，近段时间更是雪上加霜，苦不堪言，即便华佗转世恐怕也是束手无策。他心中烦躁，让翠儿把药放下，摆摆手，便让她退了下去。翠儿未见到他亲自将药喝下，担心被小姐怪罪，在门口守了一会，并未离开。

　　忽听屋内传来一阵响，心中一惊，害怕出事，忙闯了进去，只见那裴秋离呕出一大块血，血迹斑斑，昏倒在地，她吓得退出屋外，慌慌张张地去找梅傲雪禀报。
　　昏迷中，尚残存一丝意识，恍惚间只觉有人搂着他，眼泪一颗颗滴在他脸上，知她珠泪滴垂，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心中更是酸楚不已。

　　他与梅傲雪从小青梅竹马，互生情愫，三年前更是定下婚约，奈何尚未成亲，他已变成这副丑陋之态，自知再也配她不上，又何必再拖累佳人，与他一起受苦，哀伤之余，不免消极度日。奈何大仇未报，冤屈未伸，愧对亲人，泣泪啼血，哀怨肠断，痛苦一阵，便再也没了知觉。

　　本以为这次在劫难逃，天人永隔，谁知还能再有清醒之日，一时间如梦初醒，恍如隔世。他提起茶壶往杯中倒茶，这时远远传来脚步，伴着说话声。只听一人道：“你就放心吧，我说三日就三日，今天是第三天，一定会醒。”
　　另一人道：“会不会醒，我们进去瞧瞧便知。”“怎么，莫非你不信我？”“哎，骆兄哪的话……”

　　过了片刻，大门一开，门口站着两位公子。二人一见屋中之人已然清醒，无不喜出望外，祝少杰大踏步上前，激动道：“啊！裴兄你总算醒了！”裴秋离只觉眼前之人颇为眼熟，随即想起，道：“原来是祝公子，有礼了。”上前一揖，祝少杰忙还礼，道：“裴兄怎么不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对了，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去拿……”裴秋离奇怪此人为何会出现在梅园，还知道他姓，莫非是请来的客人？言谈间对他甚为关怀，一点不生疏，倒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但见他身后一人走上前来，道：“你可算醒了，你若再不醒，祝大哥就要把我大卸八块了！”裴秋离觉得眼生，不知此人是谁，于是请教姓名。骆林说了，裴秋离朝他一揖，又瞧了他几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祝少杰笑道：“这次多亏了骆兄的碧水珠，终于把裴兄你的毒给解了！”裴秋离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我的毒……已经解了？”
　　“对呀！”骆林接口道：“这次总算赶的及，若再迟个一天半天，恐怕天王老子都拉你不回了！”
　　原来，正是这二人救了自己的性命，想起那日在山上对祝少杰还有诸多误会，当他是纨绔子弟，花花公子，没想到他竟不计前嫌，施恩于己，这份大度，他亦自愧不如。
　　“二位救命之恩，裴某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裴秋离突然跪下谢恩，祝少杰待要阻止，已拉他不及，也只得跪下还礼。忽听身后传来一惊叫，三人齐刷刷向门口望去。

　　翠儿端着洗漱盆站在门口，瞧见屋内情景，不由惊叫出声，“呀——”她怔住了，呆住了，最后终于回过神来，就这样端着盆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小姐！小姐！裴管家醒了！裴管家醒了！”
　　屋内一片寂静，心中柔肠寸寸，千缕情思，不知从何说起。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骆林朝祝少杰使使眼色，有情人相会，他们外人搀和什么劲。骆林道：“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先出去啦！”祝少杰想让他稍待片刻，骆林头也不回，直奔而出。祝少杰登觉尴尬，心中虽依依不舍，但也不能留在此地打扰二人，行了一礼，跟着走了出去。
　　当梅傲雪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裴秋离是惊愕的，也是震动的。多日不见，她竟变得如此憔悴，双目莹然，秋水含珠，不施粉黛，却依旧美丽动人。
　　他拂去她脸上的泪痕，轻声说道：“不要哭了……”哀怜之色无溢于言表，“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没有死……”
　　“裴大哥……”她深深地望着他，“可是我差点以为要失去你。”
　　他将她轻轻拉入自己的怀抱，她的呼吸落在他脸上，鼻间隐隐嗅到一股她身上的梅花香，听她语气凄然，心中一动，顿生愧欠。
　　“我宁愿，当年受伤的人是我……”
　　当年，若不是为了救她，他也不会受伤，也不会挨那一掌，更不会中毒，这一切，都因她而起，怎能叫她不自责，不痛心。
　　“你胡说什么？”他轻轻摇了摇她，急切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你有事！”
　　她抬眼瞅着他，笑中含泪，握住他粗糙的手掌，贴于脸颊，柔声道：“答应我，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成亲。”裴秋离注视着眼前这张脸，忽然听到她说到成亲二字，顿时心中一怔，五味杂陈，不由退后两步。
　　“你怎么了？”她困惑地望着他。
　　“你可是不愿娶我？”
　　裴秋离自知毒性虽解，可是长期患病令他面目全非，丑陋不堪，就连他自己都不敢对着镜子，瞧上半分，早已不复当年英俊神姿，又怎能再与她相配？
　　似被说中心事，更没料她会如此一问，愣了半晌，才勉强道：“不，我怎么能……”
　　“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他痛苦地回答。
　　她摇摇头，两眼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觉得如今你面目已毁，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你觉得配不上我，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他脱口而出。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我是那种人吗？”
　　“可我不能害你，你还这么年轻！而我呢，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如此恐怖，如此难堪，与鬼又有何两样？”他走到桌前，取来铜镜，往她手里一塞，大声颤道：“你睁大眼睛看看！傲雪……我害怕，我害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你明白吗？”
　　她将铜狠狠扔在地上，突然扑上去，紧紧抓住他的双手，满眼蓄泪，激动道：“我不管！我不管你今生要我，还是不要我，我都是你的人！我只属于你！就算你变成丑八怪，变成臭老头，我也要嫁给你！你到哪，我就跟到哪！你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死！所以，请你……请你不要放弃我，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她的话给了他巨大的信心，他被撼动了，震动了，感动了，心中早已绞成一团。目不转睛地凝着她的盈盈双眸，长睫轻颤，楚楚动人，一时情怀激荡，便再也克制不住，将她一拥入怀，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到她的紧张，她的颤栗，她的痴情，裴秋离怀着满心地震颤，低声回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今生，我绝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