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见人间

11、Chapter 11

　　天色如乌云压顶一般暗了下来，整个岭子里腾起了一层浓瘴，丛林深处，枯叶被踏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清脆又沉闷，褚雪融戴着从镇子上买来的防毒口罩，在秦三岭中越走越深，她原地停住缓了口气，手电的光打在雾瘴中什么都看不见，天已经黑了，还起了一层瘴气，进来之前就听说过秦三岭的瘴气很邪门，在她的认知看来，瘴气吸多后会影响人的中枢神经，多半会产生幻觉。
　　入夜后的秦三岭气温骤降，如果不找一个避风的地方修整，她大好年华说不定就冻死在这了。
　　褚雪融稍稍休息，不敢久留，把背包中多余的东西挑拣出来，减轻行囊的重量。
　　重新收拾上路，褚雪融把身上的冲锋衣穿严实，裹上面巾罩在防毒口罩上，雪帽也严实的兜在头上，一边尽量背风走，一边全神竖耳听着周边声响。
　　毕竟是个女孩，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吸吸鼻子，两年前她应该做梦都梦不到这种地方，而阿成，他天生就是属于大城市的人，谁想到他会消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样的鬼地方。
　　她边走边想些以前的事，努力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手电在浓雾里彻底起不到作用，但她还是打着，有点光总是好的。
　　两年前她大三，正在准备毕业实习的事情，对未来的事情充满无限遐想，而那时，她对未来的计划里，一直都有杜成予这个名字。
　　她出生在一个奇怪的家族里，初中之前一切都风平浪静的，她生长在北京大院里，父母恩爱，她从小衣食无忧受尽宠爱，上小学时最自豪的，就是在学校里说起自己有北京的户口，那时候的小孩根本不明白北京户口有什么好的，但就是都很羡慕她。
　　上初一之后，她学习开始退步，因为长得漂亮，开始有学校的男同学放学堵她，而她每次都急的红了眼，见了那些男生就躲着走。
　　再后来，她初二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对原本的生活产生了质疑，她记得是有一天晚上，她下了自习回到家，发现家里来了客人，她推门进去，一个陌生的叔叔坐在沙发上，而她的父母沉默着不说话，看到她进屋，陌生的男人对她露出笑容，扭头问她妈妈“姐，这就是小雪吧？
　　她看到妈妈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变，想反驳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接过褚雪融的书包，对她说“融融，这是妈妈老家来的弟弟，你叫三舅舅。”
　　褚雪融很高兴的笑，脆脆的喊了声“三舅舅！”
　　相比其他同学来说，褚雪融家没有任何亲戚，她的亲人里面只有爸爸妈妈，现在出现个大高个的舅舅，褚雪融高兴坏了。可她那时候不明白父母的表情，犹豫、紧张，甚至带了点畏惧。
　　三舅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乖，小雪想不想回妈妈的老家看一看，那个地方在中国最北边，现在这个季节正下着漂亮的雪，离俄罗斯很近，是你妈妈从小长大的地方。
　　没等她回答，妈妈已经开口打断，语气中充满慌乱，提起那个地方她甚至带些恐惧
　　“不！褚文舟！我不会带小雪回佳木斯！”
　　一旁的爸爸伸手牵住了妈妈。褚雪融太小，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褚文舟勾唇一笑，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半晌他开口“文忧，十三年了，家里十三年没有找过你，你也躲的很好，可这次家里派我来，是妈的意思，她老了，家里的镜子不能没人管。”
　　褚雪融很纳闷，老了跟镜子有什么关系？可她看母亲紧张的样子，不敢开口说话。
　　褚文忧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褚文舟又转头看向她父亲“姐夫，你犯了多大的忌你自己心里清楚，文忧生下来就是要掌镜的，你不管自己，也得顾虑小雪不是？”
　　褚磊轻叹一声，揽住自己的妻子，对褚文舟说“我和文忧会回去，我会亲自去二姑那领罚，不管死活都由二姑做主，可我和文忧只有融融这一个孩子，文舟，你也是从小在那种环境长大你应该可以明白我们的想法，我们跟你回去，但到了融融这一代，让她脱出来，好吗？”
　　褚文舟半晌不语，眉头却一直蹙着，似也在犹豫，过了好一会，褚雪融才听到他轻叹一口气，开口说道“这次我出来，妈特地叮嘱，让把丫头带回去看看根盘。”
　　褚磊和褚文忧一听这话，面如死灰，不再言语，而妈妈彻底哭出了声音。
　　褚雪融打量了一下这个三舅舅，他长得很白，斯斯文文的，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手指修长，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爸妈看到三舅舅反应那么不正常，很多年后，她才明白，父母当时到底在恐惧什么，而那种恐惧，也是她现在如影随形的感受。
　　褚雪融轻叹口气，如果那年没有跟三舅舅回佳木斯，她的人生应该跟个普通人一样，工作然后嫁人。她停下脚步，耳朵细细听着，刚才有一下她好像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她换了个方向，顺着潺潺的流水声摸过去。
　　她没想到，荒了几十年的秦三岭，竟然还有这么大一片活水源，河面很宽，夜色里水流的声音十分湍急，岸边没有任何遮挡物，脚下的泥土也十分绵软，顺着河流的方向走，总好过她在林子里没头没脑的乱走要好。
　　她翻出自己的登山杖，沿着河流的走向徐徐前行，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回望来时的路，已经被浓重的雾瘴遮掩的无影无踪。
　　歇了一会继续前进，她握着手里的指南针，河流的走向一直蜿蜒向东，就在她快要耗尽体力的时候，终于在河岸下游看到了一块巨石，高大的石头伫立在距水十五米的地方，她走近细看，发现石面上密密麻麻刻着许多字，由于年头过久，石面上许多字迹已被风蚀，褚雪融用手电一点点照着看，发现上面的文字很有意思，从右起叙，是很奇奇怪怪的字体，在她看来类似蝌蚪游爬一样。
　　褚雪融撇撇嘴，也不知道这刻的是什么，啥也看不懂。
　　手电顺着石面照到下方，发现了两行楷书字样的汉文，她用手拂了拂上面的土，仔细读下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迭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褚雪融忽而一笑，奇怪，这荒郊野岭里的大石头上，竟然刻着老子的道德经。她忽然想起上大学时那个谢顶的教授，成天最爱挂在嘴边这些之乎者也的文言文，而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文字下没有落款，也没有标明文字出处，让她不禁疑惑。
　　什么样的人会把这样一段话刻在这里呢？她思量了许久，越看越困，果然，这种之乎者也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催眠剂。
　　石头正好可以挡风，天也很黑了，她再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办法，褚雪融掏出自己的睡袋，严严实实把自己裹起来，靠在石头下面打算睡了。
　　也许是走了这一天实在很累，还一直提着一颗心，现在终于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不管不顾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