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烟杀丫丫

1、第 1 章

　　一
　　世间狼烟四起，哀嚎遍野，妖魔伺机肆行，人间到处充满死亡的气息。河水飘出浑浊的恶臭，草木呈现枯黄的萎靡，泥土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一处森林茂密之地，檀香四溢，烟雾袅袅，祷告声不绝。
　　在精心装潢的神庙里，供奉的是当地山神，它的神像威武霸气。神桌摆放着各种供品，阁中的经幡飘动，风中似传来神的叹息。
　　世人忙着祷告，他们并不知道其实他们拜祭的山神就坐在庙顶上，他看着东方天边阴翳的怨气，面色沉重。
　　那些来祷告的人，都是出征人的母亲或妻子，她们祷告征人平安，能早归。她们知道，也许不知道，战争是多么的残酷。
　　他虽然是神，可他只能保一方平安，尽量满足他们的祷告。
　　这片森林，便是他神佑的领地。
　　“愿民妇的丈夫能平安归来，不求大福大贵，我们的山神啊……”他听见了祷告，低头叹息一声，却见屋檐下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看着他这个方向，他心中咯噔一声。
　　难道那个小女孩能看见他不成？
　　山神定睛地看着那个孩子，只见那孩子的母亲出来，神色哀伤，牵着女孩的手就走了。
　　那个女孩好像在跟她的母亲说什么，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望向了他所在的地方，眼中带着狐疑。
　　这下他可以真的确定，那个女孩能看见他。他很惊奇，在此几百年，从未有人可以看见他。看来，那个女孩被神祝福过。
　　路上，杜若问母亲：“娘，神庙上可以坐人么？”
　　“若若，人怎么可以坐在神庙上呢，那是对神的不敬重！你可不能这么顽皮，不然神会不高兴的。”母亲怜爱地看着她。
　　杜若回过头，发现那穿着玄色衣裳的人还坐在神庙的屋檐，那戴着半个面具的脸对着她的方向，好像在看她。
　　那个人为什么会坐在神庙上呢？难道不怕神遣么？为什么那些进进出出的人没有警告他呢？
　　她想不明白，只好垂着头跟母亲回家。
　　一阵清风拂来，路旁的经幡作响，叮叮当当，夹杂着簌簌树叶声。
　　山神望着小女孩一路远去，直到树林挡住她们的身影。他闭眼，一缕神识从他头顶飘出，手指一指，神识便翻扬着沿路飘飞。
　　这便当是我的祝福吧！
　　他仰起头，下颌线条优美，看着上方明亮耀眼的太阳，微微一笑。
　　谁能懂得他百年来的寂寞呢！
　　二
　　北山。
　　深林烟雾缭绕，木叶葱翠，生机勃勃。
　　山海镇内，精卫头疼地看着鲲鹏，任他无所不用其极地作。
　　他听说当年害他之一的凶兽，应人间怨气重生了，就待不住，硬要出去斩妖除魔。
　　祝融就在一旁冷嘲热讽，鲲鹏一受刺激，硬是要更他来一架，劝都劝不听。才两三个回合就被祝融给打趴下，鲲鹏看着祝融更加藐视的眼色，脸色一黑，一咬牙拿着玄鸟递过来的木棍冲上去。还没靠近，鲲鹏手中的木棍就起火了，吓得他立马把木棍丢了出去。
　　鲲鹏着急地转动眼睛，怎么没人来拉架呢？这样让他没有台阶下啊！他不停地给精卫使眼色，只见玄鸟在一旁乐呵。
　　“鲲鹏，你眼睛进沙啦？”
　　“精卫，我眼进沙了，快来给我吹吹！”鲲鹏欢快地扑向精卫的怀抱，显然他们低估了鲲鹏的厚颜。
　　伏羲与炎帝从楼上下来，二者皆面色沉重。
　　“近年来，人间战火纷纷 ，怨气不断膨胀，浑沌已生，恐魔神复生。”伏羲说道，“我知道你们隐居于此是避世，但此乃人间，仙界直言不便插手。而你们是上古之神，可以纵横捭阖。”
　　祝融嗤笑，鲲鹏悄悄为之点赞，炎帝咳嗽一声。
　　屋中数人面面相觑，复又低头沉思。
　　“那天界呢？”祝融讥讽道。
　　“虽说他们是神，可以创世灭世，可神同样需要人间供奉。自从西周那次封神，仙界仙者昌盛，占据人间香火。供奉神的人越来越少，供奉仙佛者愈多，神力渐消，再者不少神已沉睡陨灭。”伏羲感慨道。
　　鲲鹏撇撇嘴，暗道：还不是神界之人自以为是，不把凡人放在眼里，给仙界之人钻了空子。
　　伏羲伸出双手，盈盈如水。“吾亦不可避免，我即将进入沉睡之境，无暇顾及！而你们自从脱离天界起，便超脱六界，已不需要靠世人供奉而活。”
　　众人久久无言。
　　玄鸟说：“玄武已去除魔，我随他吧！”
　　精卫握着鲲鹏的手，微笑着说：“东方已被妖魔侵占，而那是我父亲的守护领地，父亲沉睡不醒，便由我去吧！”
　　祝融沉声道：“妖魔凶险，我去护着精卫。”
　　“我呢？”鲲鹏急道。
　　“看家！”众人异口同声，随即哈哈大笑，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鲲鹏咬着衣袖，愤愤地看着众人。
　　随即炎帝又派药师与雨师前去相助，众神分成两队前往。玄鸟率数人援助玄武，精卫祝融等人则前往东方。
　　三
　　方圆几里，本该葱翠的树木已呈枯黄之姿，垂垂欲息。原本炊烟袅袅的村庄，已变得瘴气朦胧，不闻烟火。
　　木璃坐在屋顶上，满目疮痍，一片哀颓。他悲悯地看着大地，却又感到深深地无力，伸出接近透明的手，无声苦笑。
　　山神庙已变得破碎，门前杂草丛生，青石阶遍布青苔，路旁的经幡早已褪去颜色。
　　几年前，这个村子出征的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他们的遗体被运回。顿时，村子哭嚎遍野，丧事连连，哀乐不绝。
　　更有甚者，迁怒山神，率领众人砸了山神庙。村民们无比沉痛，他们漠视之，或许潜意识里也认为山神是没办法保佑他们的。
　　只有一位十六岁少女跑出来，想要阻止他们，却显得太单薄无力。她哭着求他们，他们处于悲愤中，无法听到她的声音。
　　最后，神庙在她的哀求中变得破碎。少女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却无人理会，村民散去，徒留她一人于此。
　　杜若悲伤得不能自已时，突然感觉有人在温柔地抚摸她的头，抬起泪眼，眼前戴面具的男子在对她微笑。
　　“山神大人……”
　　木璃温柔地看着她：“小杜若，没事的，没事！”
　　杜若眼泪更加泛滥，抽抽噎噎：“我没能……没能阻止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神庙……神庙破碎！”
　　“乖孩子，你没有错，村民们只是太伤心，太愤怒。”木璃将杜若抱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
　　“可是，可是，他们背弃了您！背弃了您！”杜若痛声道。
　　木璃抬头，嘴角始终保持着弧度。“既然神是应众人信仰而生，应当有被遗弃的准备。你抬头看天空，是什么颜色？”
　　杜若依言抬头，狐疑地看着天空：“好像有点暗沉，没有往日那般蓝了，连太阳也没有往日亮。”
　　木璃抿着唇，心中暗惊，没想到栖于东海扶桑的金乌，也受到了怨气侵袭。看来，妖魔已在人间窜行了。“杜若，你回去告诉村民，不要出了这片深林。现在外面妖魔肆行，这片深林属于我守护的领地，暂且可保你们平安。”
　　杜若惊讶地看着他。
　　木璃微笑地抚着她的秀发：“快回家吧，不然你的母亲又要担心了。”
　　杜若郑重地点头。“我一定会告知村民的，那我先回去了。”她爬起来，边跑边向他挥手。
　　看着杜若跑远，木璃收回视线，闭目合手，以神力加强了结界的力量。
　　没想到，怨气已侵蚀了东方，速度之快出乎意料。
　　四
　　木璃自庙顶飘下，走进庙里，脚下的绿草如茵，经过残缺废旧的神龛，径直往后堂。
　　神像后，有一位少女静静地闭目躺在玉石之上，面容姣好，周身清气环绕。
　　木璃轻触她的脸颊，目光爱怜而忧伤，好似藤与树的缱绻，挪不开。
　　就在那一年，有村民不听杜若的劝导，愤而出林，给伺机而动的妖怪机会。他们以村民的鲜血破了结界，第一时间冲到山神庙，以凡人之血为器，将木璃封印于山神庙。之后，妖怪残害村民，吸食灵魂，霎时间怨气冲天，整片深林变得瘴气弥漫。
　　木璃只能悲痛地听着村民的哀叫，随着声音的消逝，他的身体也变得透明，神力愈发微弱。
　　而杜若身有神明的祝福护体，妖怪奈何不了她，便给她下了邪毒。虽然此毒不会致死，可它会使人沉睡，然后致使人在睡梦中被妖魔夺去生命。
　　在妖怪们离去一个月之后，木璃才得以解开禁锢，此时的他已神力微弱，身体透明得仿若随时都会消散。
　　他随着自己放在杜若身上的神识而去，在一堆残垣里找到杜若。她在瘴气中沉睡，身体已有部分机能开始萎缩，如同即将凋零的花朵。
　　她失去昔日盛开般的鲜活，发丝渐渐枯黄，衣裳脏乱不堪，就那般躺在断壁之下。身下的花草已失去生命的迹象，毒虫在她身旁爬行，到处宣告领土。
　　木璃将她抱起，替她拂去身上的尘虫，注入神力为她洁身，随后一步一步地向神庙走去。
　　木璃一路目含悲悯地走过，尸体腐败，草木凋零，瘴气肆行，这里已变成地狱的模样。
　　空中阴翳，瘴气已笼罩此地，不见天日。
　　木璃将杜若安顿在神像后的玉床之上，以玉的清气抵抗瘴气的侵蚀，至于邪毒，他无能为力！
　　他每日独坐屋顶，试图用已淡薄的神力联系外界，可收效甚微。
　　如今，他所处的东方之地，已经沦落，妖魔横行。东海海面漆黑黯淡，金乌被强大的怨气攻击，光芒大减，被困扶桑。而扶桑红叶片片飘落，神光微微。
　　世间阴雨绵绵，作物坏死，动物哀鸣不绝。
　　可就算如此，木璃也不能放弃，他坚信天神一定不会弃人间不管。
　　五
　　精卫与祝融等人来到东海，一望无际的混沌之气，暗沉沉。
　　他们前往扶桑神木，惊讶于遍地的金羽与红叶，只见金乌腹部隐有黑气，奄奄一息地闭目着，而扶桑树枝还挂着一片两片红叶。
　　精卫与祝融凝神聚力，以太阳之力注入金乌体内，将黑气逼出金乌体内。
　　金乌周身金光大盛，渐渐睁开眼来，金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覆盖全身。
　　雨师施法布雨，药师以灵药注入扶桑树内。扶桑树在雨水与灵药的助力下，枝木重新抽芽，一片片红叶重焕生机，清气萦绕。
　　金乌化身为着黑衣金边衣裳的女子，面容冷艳，额间有金纹。
　　“小姨！”“姑姑。”精卫与祝融叫道。
　　陆压对他们微颔首，随之沉重地看着东海，望着暗沉的天空，眼露忧伤。“对于这人间强大的怨气，我的太阳之光都无法抵御，可见人间的战火之残酷。”
　　精卫垂眼，哀声道：“秦始皇为一同六国，杀戮无数，民间已变地狱！”
　　“姑姑，赤松子那家伙哪去了？怎么没见他在你身旁护着？”祝融面色沉沉，愤愤然道。
　　陆压望着天空，眼角的哀伤溢出，轻启朱唇：“他为了护着我，身受怨气侵蚀，体内没有净化之能，已魔化……”
　　精卫担忧地与祝融对视一眼，难怪人间阴雨不断，原来竟是赤松子！
　　祝融哼一声，当初对于赤松子拐走他的小姑姑陆压，他可是非常不满的。现在居然这么没用，还被怨气侵蚀魔化，果然更看不上他了。
　　陆压收好眼中的哀伤，正色道：“东海本是青龙的神域，灵气充沛，如不清除这混沌之气，恐有凶兽复生！”
　　“玄姨已前去北方助玄武叔叔除凶兽混沌，我与表哥来东方处理。”精卫说。
　　陆压颔首：“我助你们。”
　　木璃位于屋檐之上，只见东方一阵金光闪耀，之后整片黑色瘴气开始消散，恢复清明。
　　他惊喜地看着，愉悦之色流露出。他盘腿闭上双眼，嘴中念念有词，有一股清气飘出，直上中天。
　　神果然没有遗弃人间！
　　他飘至杜若身旁，神情愉悦，语气轻快。“小杜若，很快，很快就会有神到来，不久你就不用沉睡了。”
　　好不容易才遇见你，遇见一个可以见到他的人，不至于让他在孤寂中度日！如今，他亦是靠着她的念想存在，如果她不在，他亦不复存在。
　　没有她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原本是想排解孤寂，没想到最后，他竟然依她而生，这天道轮回，冥冥中自有定数。
　　木璃轻笑。
　　六
　　精卫与祝融净化深林中的瘴气，药师洒灵药，雨师布雨，使深林生机重燃。
　　至深处，他们看见一个破碎的山神庙，残败不堪。
　　神庙的屋檐上好似坐着一个人，他的身体过于透明，若有若无。
　　木璃看着额缀绿宝石的神女与身着红衣的神子，欣慰一笑，飘至他们身前。
　　精卫与祝融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是地仙。
　　“小仙恭迎众位神明！”
　　精卫问：“你是因无人的信仰才变得透明么？”
　　“是的！”木璃微笑道。
　　祝融奇道：“你即将消散，何故愉悦而不悲伤？”
　　“小仙愉悦只因众位神明的到来，小仙不悲伤只因我在这世间存在过，因信仰而生，无信仰而亡，本是自然。”木璃说。
　　精卫可惜地摇摇头。“我们无法救你。”
　　“不，只求你们能救里面那个人即可。”木璃请求。
　　精卫随木璃进庙中，看见躺在玉石上的少女。她伸手触着少女的天灵，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力量，微微惊讶。
　　祝融见精卫讶异地看着少女，问：“有什么不妥么？”
　　“我在她的体中感觉到了我的神力！”精卫闭目凝神，记忆开始翻滚，须臾睁开眼，叹道，“这位孩子被我祝福过！”
　　祝融乐了。“那你与这孩子可真有缘！”
　　精卫点头，回忆道：“当时我从东海寻找千年蚌珠，返回时见此处民风淳朴，有一位孕妇在放生。我心情一愉悦，就给了孕妇肚里的孩子祝福，没想到竟是这个孩子！”
　　木璃怜爱地看着杜若，抚着她的秀发，轻声道：“感谢神女的祝福！”
　　精卫哀怜地看着杜若，摇头叹息：“她已到了生命的大限，恐……”
　　木璃目光紧锁着杜若，仿若天地唯她一人，丝毫不为精卫的话所动。他天天照顾杜若，当然知道她的身体情况，他只是想满足她的愿望：让她看他的脸！
　　他抬头，柔声道：“只求神女能让她醒过来，哪怕只有一刻钟！”
　　祝融皱眉，看着精卫。
　　精卫看着他们，轻点头。“以她的情况，我可以让她清醒一天。”
　　七
　　杜若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久的梦，梦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朦胧的白。只是感觉有人时不时触碰她，待她如若瑰宝，又满是怜惜。
　　她想到了山神，那个孤独又温柔的神仙，老是坐在庙檐眺望，不知他在看什么，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突然脑海中一阵金光闪耀，她缓缓睁开双眼，强烈的光线让她感到不适，她眯起眼。
　　“杜若！”木璃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回头对精卫道谢。
　　杜若懵懂地看着眼前的人，她的意识还没有清醒。
　　精卫以肘捅祝融，示意他出去。
　　祝融微点头，一挥袖就随精卫离去。
　　在庙门口，精卫感慨一声：“没想到你会成全他们！”
　　祝融没有看她，不语。
　　神、仙、人、鬼、妖、魔，众生应运而生，生而格物，这便是世间的运行法则。
　　都说人最脆弱，有天人五衰，易死。神，既可创世，亦可灭世，然而需要人的供奉。
　　他们虽然从上古之战后，脱离神界，保持神格，然还是逃不了自然法则。他们受的影响只是比神界之人要小，出了山海镇才察觉，神力远不如以前。
　　木璃抱着杜若坐在庙顶之上，让她靠在他的怀里，看着西边天绚丽的彩霞与飞逝的倦鸟。
　　“山神，我刚才醒时看见的两个人影，他们是神么？”杜若微笑着问。
　　木璃感激地说：“是啊，全靠了他们，杜若你才能醒来。”
　　谢谢你，祝融大神！
　　祝融在离去之时，往木璃的体中注入神力让他维持人形。
　　“我还以为再也醒不了了，那样，你就会与寂寞重归于好……我，不忍心！”杜若的手紧紧拽着木璃的衣袖。
　　木璃惊愕地看着她，复而一笑，他的手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发。
　　杜若接着说：“我的愿望一直都是让您往后都不再孤身一人，哪怕您的身边所陪之人不是我。”
　　木璃握了一下杜若的手：“可是我只想让杜若陪着我！”
　　杜若泪眼盈盈地看着木璃，咬着唇。
　　木璃抬手解开面具，笑吟吟地看着她，故作可惜道：“我以为你的愿望是想看我的样子呢！”
　　杜若抬手触碰他的脸，像是不敢置信。
　　木璃握着，脸在她的手心蹭了蹭。
　　杜若霎时泪流满面。
　　八
　　杜若自那日见了神庙之上的人，担心他被神遣，几番挣扎，偷偷地跑上山。
　　落霞缕缕，木叶葱葱，鸟虫共鸣。
　　神庙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朱瓦闪烁，人迹寥寥。
　　杜若气喘吁吁地跑到山神庙前，看着那个人还坐在上面，深呼吸几下，大喊：“那位叔叔，神庙上不能坐人，不然会有神遣的！”
　　木璃正在发呆，听见小姑娘的叫声一愣。
　　她是在跟谁说话？
　　杜若见那人没有反应，急了。“叔叔，你赶快下来。”
　　木璃看着小女孩，这下可以确定她是在跟他说话了。他跳下，行至她的面前，蹲下与她平视。“你可以看见我么？”
　　语气是他没有察觉的愉悦。
　　杜若先是呆愣地看着他一连串动作，后是有点害怕。“我我我，可以看看看……见见……”
　　木璃笑道：“怎的变成个小结巴了？”
　　“我我我……不是……”杜若越急越是说不好话。
　　“你不是什么？”木璃追问。
　　杜若看着他，面容纠结，忽地大哭出声。
　　“……”木璃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不知所措，“不哭，不哭……”
　　他一说，杜若嚎啕大哭。
　　木璃快要将自己挠成猴子，灵机一动，变成一只猴子。
　　杜若惊讶得忘记了哭泣，双眼炯炯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猴子，看它在自己面前跳来跳去。
　　木璃见小姑娘没有哭了，又变回原身，欣喜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妖怪！”
　　杜若不解地问：“咦，为什么说你不是妖怪？”
　　“你看！”木璃又变成一只狐狸，继而变回人身，捏了捏杜若的脸，“我那天看见你与你的母亲，对于你的父亲，他离开这片深林之后，我就无能为力。”
　　“啊！”杜若好像发现什么大叫一声，惊奇地看着他，“您是山神大人！”
　　木璃点了点头，微笑地看着她。
　　哇塞，她看见山神大人，还跟山神大人说话了！
　　杜若乐呵呵地围着木璃转。
　　木璃抱着她飞到庙顶上，把她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身旁：“我准你坐在我的神庙上了！”
　　杜若兴奋地看着他，两眼冒光，伸出白嫩的小手：“我们击掌！”
　　“好！”木璃与她轻轻击掌，见她的样子可爱，开心地笑了，抚摸她的头。“以后跟我一起看夕阳吧！”
　　晚风撩起他们的衣发，杜若望着紫红的云彩郑重地应了一声。“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么？”
　　“嗯，我们之间的秘密。”木璃回答。
　　九
　　自那以后，每天傍晚，杜若都会与木璃坐在庙顶上，眺望远方。风雨天，木璃就会在他们周身布下结界，一起听雨打树叶的声音。
　　杜母对于杜若的行迹有所疑，偷偷跟踪过她几回，却只见她独自一人坐于山神庙上，笑容满面。
　　她被吓得直冒冷汗，因为杜若冒犯了他们的神明。她以为杜若是中邪了，琢磨着出林寻人给她驱邪。
　　杜母在林外遇见一位在泉水旁饮水的道士，便欣喜若狂，直求他与她进林救她的女儿。
　　道士欣然允之，随之前往。
　　杜若坐在窗前，看着梨花发呆。想起每次山神被她捉弄后的手足无措，就笑出声。
　　真是一点也不像个神仙！她想。
　　杜若见她的母亲带着一位道士进了家门，感到诧异，又不好见外男，唯有待在房中。
　　杜母安置好道士，便领着杜若出来与他相见。
　　道士一见杜若，眼睛大张，炯炯有神，定睛打量了杜若一会儿，说：“小道见这位姑娘有污秽缠身，须得沐浴焚香，念经吃素三日。”
　　杜母满是担忧，听此话，对道士感激涕零，以好酒好菜招待他。
　　杜若听了这话反而对他很是反感，认为他是欺诈，特别是他看她的样子很猥琐，让她直皱眉。
　　晚饭过后，杜母将杜若关在房中，任凭杜若好说歹说，愣是不许。
　　杜若烦躁地房中踱步，在心里暗骂那个道士，看见西天云彩愈发紫黑，急得想摔东西。
　　天色还是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繁星渐渐崭露头角。
　　杜若趴在床上，无力地闭着眼睛。
　　有风吹过，一缕檀香自空中飘来。杜若起身回首，只见她的山神大人立在床前，戴着面具的脸直视着她。
　　她难以自持地跳了起来，差点尖叫出声。“山神大人！”
　　木璃看了她许久，似松了口气：“傍晚你没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又奇怪我的神识没有任何危险反应，便亲自过来看看。”
　　杜若低下头说：“对不起，我失约了。今日我的母亲带了一位坑蒙拐骗的道士回家说我污秽缠身，我母亲便不让我出门。”
　　木璃感觉空气中有异味，凝神深嗅，语气有丝沉重：“我好似闻到了妖的味道，味道很淡，我不是很确定。看来我要在结界里好好查找！”
　　“什么？”杜若紧张地看着木璃，“有您在，应该没事吧？”
　　“有事就唤我的名字，我会来救你的。”木璃柔声道，“我的名字叫——木璃。”
　　木璃！
　　十
　　杜若无法反抗一个母亲对于子女的关心，只得听任她的安排。
　　那个道士说要在一个宁静之地，要她虔诚向佛，于是杜母寻到一处山洞，将杜若安置在此处。
　　杜若便开始三日的清修。
　　一整天都待在洞里，杜母只有在用餐之时才来，生怕打扰她修行，杜若一用完饭她嘱咐几句，就收拾东西回去了。
　　阴冷的洞中，黑黢黢不见五指。
　　黑暗中有一双红色的眼，熠熠发光，贪婪地看着躺在踏上熟睡的人。
　　木璃夜间飞在木林上方巡视，接收四方石木的感应，突然灵海一阵波动。
　　不好，杜若有危险！
　　他面色凝重地迅速随着神识寻杜若而去。
　　杜若只感觉浑身如灌铅般沉重，无法动弹，想睁也睁不开眼，连声音也发不出。她害怕得在心中大喊木璃，却听见耳旁响起古怪的声音。
　　“真是美妙，竟然让我碰见一个被神祝福过的凡人，吃了她一定会让我的功力大涨！”然后是一阵窸窣地笑声。
　　木璃到山洞时，只见杜若闭眼无力地躺在踏上，而一只妖怪在放着她的血，接了满满一碗。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木璃神力四溢，衣袂翻飞，那只妖怪在惊恐中灰飞烟灭。须臾，他收敛情绪，将杜若抱起带回山神庙。
　　杜若脸色苍白，不复往日娇憨模样，气息微弱。
　　木璃突感心中一紧，尖锐一痛，好似心脏被针扎过一般。
　　愚昧无知的凡人！
　　木璃迁怒杜母，若不是她愚昧，杜若怎会遭此罪。他又痛恨自己，连妖怪偷溜进来却不知，那日明明在杜家闻到妖味，还不以为然。
　　虽然深林设有结界，妖怪进不来，可若有住在此间的凡人邀请，便可无阻地进入。
　　以往的妖怪被木璃发现，没害人者驱逐便可，而害人者废去其妖力驱逐，他一直秉承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一怒之下使妖怪灰飞烟灭，他也不悔，只觉得还便宜了那妖怪。
　　木璃第一次现身，直奔杜家，找到杜母。直言自己是神明，杜若与仙有缘，以后在山神庙修行。
　　杜母受宠若惊，惶恐地跪拜他，唯怕冒犯神明。
　　杜若虚弱地看着木璃，眼神安慰之，示意自己没事。
　　木璃不言一发，沉默地给杜若喂药。
　　“您整日戴个面具，我都不知道您是悲是喜。”杜若感慨一句，“真想看看您的模样！”
　　木璃抬眸看了她一眼。
　　十一
　　“我一直在想您的模样，却发现您真的跟我想象中的一样，眉目慈悲又显威严。”杜若失笑道。
　　木璃含笑不语，摆正她的姿势，让她坐得舒服一点。
　　傻孩子，神仙本无象，一切皆为虚幻，应凡人所想而生。
　　说不定他以前的长相如同神像一般，威武霸气。
　　阴云垂天，世道苍凉，好生悲戚！
　　“我感觉如今到了世界末日，天地唯我们二者，待天亮以后，一切将尘归尘土归土。”杜若说。
　　不知不觉，一日的时光快已逝去，真是快得捉不到一点痕迹。
　　“如果，如果我死去，您以后还会记得我么？”杜若低落地问，又勉强一笑，“您长生不死，还有那么那么长的时光，还是不要记得我好了。不然，不然您就要寂寥一生了，还是不要记得……”
　　木璃见杜若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靠着她的头，目光柔软，神色温柔。“那我把你忘了吧，就在天亮以后！”
　　杜若一想到往后木璃不再记得她，内心皇皇，痛如刀割，用手抓着他的衣襟哭喊：“不准，我不准！不准你忘了我！”
　　木璃笑着抱紧她。
　　“可您的一生那么长，我不忍心，我不忍心！”杜若抽泣地摇了摇头。
　　“杜若。”木璃轻唤。
　　杜若抬眸疑惑地看着他。
　　“快看，太阳出来了！”木璃指着东方。
　　杜若看过去，只见天际泛红，黑云散去，太阳的光芒似要冲破云层。
　　精卫坐在树枝上看着太阳破云而出，光芒洒向大地，不由面露笑容。
　　“真壮观！”
　　精卫回头，见祝融早已睁开双眼，双手抱胸眺望东方。
　　“是啊！”精卫敛起笑容，望着屋顶上的那两位。
　　“真美！”杜若感慨道，“我们好像只有一起看过夕阳，这是第一次看日出吧！”
　　“嗯。”木璃目光炯炯地看着杜若，“杜若，我还没听你叫过我的名字呢！”
　　杜若愕然，回首，见木璃一脸期待，每处表情都在鼓励她。
　　“木璃……木璃！”这个名字她已在心中叫过许久，原以为会羞于启口，没想到脱口而出。
　　木璃一脸满足地闭起双眼，听着杜若一遍又一遍地呼叫，感觉此生无憾。
　　直至杜若的声音在风中飘散，他还闭着双目，嘴角擒着微笑。
　　“多谢二位神者相助，让我们无忧地享受最后一日的时光，多谢！希望在我消散之后，请二位将我的神像同她葬在一起，麻烦了！”木璃对着精卫祝融他们三拜。
　　祝融以手挡住精卫的目光，说：“这小子！”
　　木璃紧紧抱着杜若，蹭着她逐渐失去温度的脸。
　　既然你如此犹豫，那么我来决定，我随你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