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角落的我们》钧墨

9、招新4

　　自从报到那天接受徐腾飞请的那顿晚饭，这人笨拙而密集的示好就从未停止。

　　比闹钟更准时的早晚问候，不问自来的开学季全攻略，事无巨细的日程汇报，甚至背着一个美团保温外卖箱大清早出现在宿舍门口送温暖，全舍有份的那种。要不是新生没课鲜有人早起目击，险些就是一份社死套餐。

　　林玥毕竟不是毫无恋爱经验的牡丹花，连日下来，徐腾飞的意图她心知肚明。

　　只是仍有些诧异。怎么会有人对初次见面、毫不了解的陌生人如此迅速地抱有好意？明明她目标明确，当日答应徐腾飞约饭只有一个目的——

　　向这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学长打听有关数学系的信息。

　　高考出分之后的某一天，林玥和当心理老师的母亲一起来到重点高中。母亲开会，她便独自走过贴在高三楼下的红榜。本次高考的佼佼者和对应录取院校按分数高低由上而下。一众荣登清北的学子或笑或木讷的大幅肖像下，密密排着许多分数还不够格展示照片的名字，三年乃至义务教育以来全部的努力凝结于姓名后简短的三位数。

　　林玥一眼找到了她想找的那个。

　　“郑清怡，654。”

　　紧随的录取院系那栏写着：Y大数学系。

　　和林玥的对话中数学系浓度过高，以至于徐腾飞产生了误解：“学妹是不是被调剂到经管学院的？”

　　林玥不置可否。

　　徐腾飞把她的沉默当作肯定：“你心里志愿是数院吧？跨院转系的话需要第一个学期绩点在本系排到前百分之五，转院申请截止日大概在出分的一周内。”

　　转数院？和郑清怡一起读数学系？

　　这个念头在林玥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打消。

　　很可惜，高中时几乎没上过几回及格线的她才学不来。

　　“正好，我被分配到扫斐波楼的任务，你如果感兴趣的话不妨一起？”

　　徐腾飞语气暗含期待。一来这是个和林玥相处的机会，二来，他很确定夏语冰有吸收林玥入部的意思，恰好趁此机会让部员和她相互熟悉。

　　“……”

　　见林玥没什么反应，他还以为是对校内楼名不了解，连忙加上一句，“就是数院学生宿舍。”

　　林玥眼睛立刻一亮：“没问题。”

　　曾在脑内演练过无数次在新学校的再遇，忽然落到了实处。她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起来。

　　高考之后怎么就忽然断了联系呢？

　　好像是自己高中Y大的消息传遍了亲戚圈子，原本无人问津的家里顿时宾客盈门。她一时应接不暇，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郑清怡了。

　　只要去学校就能天天见面，双休日排满了自习，也不例外。高中不允许携带手机，于是两人谁都没有想起要交换联系方式，真是……

　　蠢死了。

　　*
　　斐波那契2号楼。

　　庞佳慧推开434的门，“我发小的妈妈寄来一些家里晒的干货，分你们一些。”

　　郑清怡停止又唱又跳，回头露出好奇之色：“你在Y大还有以前的老同学啊？真羡慕。”

　　“是啊，从小学开始就和我是一个班，高中大学都是同一个学校呢。”郑清怡的目光令庞佳慧心头涌起一股微妙的获胜感。

　　她笑一声：“就没一个熟人和你们考到一起吗？”

　　慕晓雨轻声道：“有是有。” 只不过是见面之后互相知道对方姓甚名谁有什么来头的关系，彼此说过不超五句话，不熟也不是朋友。

　　“对啊，全班除了我都想着北上。”郑清怡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倒是有一个。可惜我没和她交换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都没有，可见实则并不怎么熟。庞佳慧捧场式问：“为什么？”

　　“忘了。”郑清怡睁着无辜的眼睛回答。

　　“……”

　　只有陈泽婷缺席。桌面上除了开学一周内迅速成倍增长的瓶瓶罐罐，还多了一盒包装写满外文的巧克力。

　　庞佳慧把一袋蔬菜干放在巧克力边上，盯着盒上飞扬的花体字问道：“婷婷去哪了？”

　　慕晓雨手持包装，小幅度朝郑清怡的方向扭头观望。

　　“哦，她啊。”只见郑清怡直接撕开塑封，两三块顷刻丢进嘴里，“和帅哥学长去卿卿我我了。”

　　“帅哥学长？”庞佳慧眉宇间的神采顿时一凝，“摄影社那个……”

　　——那个社团宣传第一日，在石桥附近向她们搭讪的学长。先被叫住的是她，一回头便被那张脸眩晕了一下。典型的大量感五官，浓眉，长睫，与之视线相触便会有深情的错觉，靠近时的气息还莫名令她心跳加速。

　　陈泽婷在她兀自慌乱还在思考如何开口时，抢过了和他说话的机会。

　　外貌不如陈泽婷，话术亦不如陈泽婷。再加上一个有些社牛在身上的郑清怡，庞佳慧插不上话，只能黯然从C位退场。

　　背景中传来另两人的窃窃私语。

　　慕晓雨：“哪个？”

　　郑清怡：“我昨天吐槽有点油腻那个……”

　　慕晓雨，努力回忆：“谁啊？”

　　郑清怡，耸肩：“是个没必要记住的人，想不起来也很正常嘛。”

　　对话不曾落入庞佳慧耳中。

　　昨晚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自觉复盘起被搭讪时不敢说一句话的自己。最后只能自我安慰，那样的帅哥，她本来也不会有任何机会。

　　……那种级别的帅哥不是她能企及的。

　　“那盒巧克力是学长昨晚送婷婷的，说是假期欧洲游带的。”郑清怡补刀来得恰到好处。

　　庞佳慧背过身，将脸隐藏在床板下的阴影里。

　　慕晓雨在侧面望见她似乎正咬紧下唇。

　　“婷婷连夜用她的人脉打听过了。学长叫鲁明远，家里很有钱，除了摄影社社长外还是学生会组织部副部，最关键的是，”郑清怡还在背后输出，“目前单身。”

　　啪滋。

　　“诶，佳慧？”郑清怡无辜地眨眨眼，“你地瓜干掉地上了哦。”

　　庞佳慧连忙蹲下来收拾，得知鲁明远单身的窃喜和不可能得到的失落在胸口来回激荡。

　　直至郑清怡那边传来的微信消息提示音将她拉回神。

　　群聊“434小仙女（4）”。

　　“冷冷不泠”：有小可爱能帮忙拿个快递吗？

　　“国民偶像我超甜”：o(*^w^*)┛

　　“冷冷不泠”：是单反，学长推荐的型号，一定要轻拿轻放。

　　附带一个发射爱心的表情包。

　　郑清怡回复一个比出“ok”的小胖手：“我收到了三四条社团的面试通知，但还没想好到底要选哪几个。真好啊，鲁学长已经向婷婷保证不管面试如何都会让她加入摄影社了。”

　　她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庞佳慧忙把亮着群聊的手机屏幕朝暗处转了转。

　　百分之九十情况下都一比一复刻郑清怡行动的慕晓雨默默跟进。

　　郑清怡一边穿鞋，一边嘟哝：“一个社团可以开后门，不知道学生会面试能不能也照顾照顾。”

　　言者看似无心，听者确实有意。

　　没错，鲁明远学长是学生会组织部副部。

　　如果能够通过组织部面试的话……不仅可以给担任面试官的学长留下深刻印象，今后还会有大把大把工作上相处的机会。

　　庞佳慧眼睛一亮，在搜索栏快速打出一行“大学学生会面试技巧”。

　　校园网加载圈圈在屏幕上转动。

　　白屏之上再次浮现鲁明远英俊的脸。学长首先搭讪的对象是她，不是郑清怡更不是陈泽婷，是她才对。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算有一丝机会？

　　空想重复多次，自我肯定就成了事实。

　　说起来，组织部面试在几号几时来着？

　　她立刻扭头：“你们有没有拿到过组织部传单？”

　　郑清怡门开到一半：“我桌上好像……”

　　庞佳慧箭步扑上前：“让我看看！”

　　郑清怡还没来得及回忆那张传单有没有被她用来垫炸鸡，桌面已被斗志昂扬的庞佳慧翻了个底朝天，积极的模样简直如同换了个人。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郑清怡抱着陈泽婷的单反快递和慕晓雨回到宿舍。

　　黏热的气流里，宿舍的门大敞，干燥的空调风和灯光一同倾泻而来，溢出丝丝凉意。时不时能够听见庞佳慧略显亢奋的笑声。

　　几个学长学姐模样的人卡在门边，显然是人太多不好一股脑涌进陌生宿舍。见郑清怡和慕晓雨走近，他们才稍稍分开一道，有人迟疑着看了她们几眼，显然在吃不准她们是宿舍成员还是单纯路过。

　　当门内透出的光打亮站位靠前的慕晓雨的脸时，庞佳慧刻意抬高的声音适时传来：“学长，我室友她们回来了——你要不要把刚刚说的几个点再对她们重复一遍？”

　　*
　　九月初，S市未脱酷暑，这天的黄昏尤甚。

　　热流混着湿气自地表升腾而起，灰云几乎将橙色的霞光掩埋。校道上到处是边走边抹汗的学生们。

　　林玥最讨厌黏糊。气候如此，人亦然。

　　因此当她来到与徐腾飞约定好的地点，却先被一个陌生人用黏糊的目光上下打量时，心中就已升起一股不快。

　　徐腾飞朝林玥迎过来，那人却更快露出玩味的笑容：“哦，我还在想这么漂亮的学妹怎么直直朝我走过来呢，原来是冲你来的。”

　　声线好听，语气却格外轻佻。

　　林玥是踩着点来的，组织部成员基本都已就位。他这话没有压低音量，顿时引来不少视线。

　　她皱起眉头，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来。

　　这和徐腾飞脑海中顺利介绍林玥和组织部核心成员相互认识，再融洽地一同开展扫楼的设想大相径庭。他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化解尴尬，只冒出一句：“明远学长真会开玩笑。”

　　“开玩笑？没有啊。”鲁明远撞撞他肩膀，“你小子眼光不错。”

　　“……”

　　倘若面前这栋楼不是聚集了所有数院新生的斐波那契楼，林玥此刻已经转身走人了。不，按她的作风，转身之前，应该先把鲁明远的脸揍到亲妈都认不出来才对。

　　……不转身好像也可以揍啊。

　　她盯着那张脸看了两秒，戴着露指铆钉拳套的手慢慢握紧。

　　好在不远处的夏语冰也注意到这场小闹剧，迅速站出来开始安排工作。鲁明远因此来到远离林玥的人群之前，无知无觉中逃过一劫。

　　徐腾飞刚想对林玥说什么便被点到名字，顺势提出：“我带林玥学妹一起……”

　　“不了。”林玥随手一指角落中人数少得可怜的一组，“不用费心，我跟他们一起。”

　　在心里咒骂简曼宁故意把自己分到组织部的扫楼队伍与前女友面对面的张子时，在心里咒骂宣传部上头想把广播站合并入新媒体中心的傻.逼老师的阿鸣和羊肉，同时投来惊诧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惊诧在触及到林玥的瞬间化为实打实的惊喜。

　　“她冷冷的声音太适合配百合剧了。”这是张子时。

　　“她太可爱了！”这是两位学姐。

　　考虑到刚才鲁明远的骚操作，夏语冰默许。徐腾飞却下意识阻止：“他们是宣传部临时加派过来的……”

　　林玥直接转向张子时：“就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