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角落的我们》钧墨

52、番外 独家记忆6

　　“阿姨叫我小聂就好。其实，我十月就要调任离开，走之前最后想来看一看，这个地方……”青年的眼睛定格在石雨鹏身上，“发生过改变了我职业生涯的案件。”
　　说话之间，他已经来到少女面前，漆黑的双眸似乎要将隔在两人中间的五年时光看透。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石雨鹏：“……”有话好好说，不要说得像那一夜他们两个成长了许多一样啊喂。
　　……
　　不对。
　　那个夜晚？
　　如果他指的是梁父跳楼自杀的案件，应当是傍晚才对。那天是她第一次试验自己改换灵魂的能力，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通灵能力仅仅是感受到灵异存在而已。仅仅能感知，却无法做出任何改变，还真是和自己一样懦弱的能力啊。
　　——直到她取回五年前的记忆。

　　事实上，直到五年前的某一天，她对自己能力的认知也仅止于此。
　　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与他人交换灵魂，是在偶然之间，撞上了被石颖鹏等人带到监控死角欺凌现场的梁佳钰。
　　几乎是在那个被人揪着头发踢打的少女抬起头与她视线相对的一刹那，激愤便充斥了她的头脑，一股连她自己都未能预料的强大引力袭来，将两人的世界调换。
　　进入梁佳钰体内的她的灵魂，暴起将那些加害者狠狠教训了一顿，擦着唇角的血迹，踏着他们倒地不起的身体，让他们发誓再也不敢欺侮自己。
　　——那之后，理应是这样的结局对不对？
　　但梁佳钰身体的孱弱，实在超过了她的想象，那身体之上承受的痛楚，也一样。
　　不止是裸露在外的肢体，就连最隐秘的部位，都用撕裂般的疼痛叫嚣着这具身体曾承受的残酷。
　　到最后，她能做到的也只有用那双燃烧着战意的双眼，将每个带着恶意的面孔深深记在脑海中罢了。
　　等到那些人散去后，她才在自己身体的搀扶下撑着地面站起来。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
　　回应她的是装载着梁佳钰灵魂的，属于自己身体的温暖怀抱，和对方停止不住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两人再次交换了灵魂，自己的嘴皮还是因为说了太多次对不起而微微发麻。
　　“怎么会没有保护我呢？在我心里，你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英雄。”
　　在这之后，她不知多少次代替梁佳钰承受了那些可怕的欺凌。
　　在这世界上，没有哪个人能真正与你感同身受，对不对？
　　但她却能确确实实感受到梁佳钰所遭遇的一切。
　　那天之前，她们的关系仅止于前后座的朝夕相处。自那天之后，她们是能共用一具身体的，真真正正的命运共同体。
　　向来独来独往的两个人，开始了同出同进，亲密无间的友谊。
　　……不，那样纠缠的命运用友谊来形容并不足够，那是种凌驾于友谊之上的感情。
　　那种感情，也许可以称之为“共犯”。
　　“如果石颖鹏死了就好了。”
　　闻言，梁佳钰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就在石雨鹏庆幸自己是用类似玩笑的语言掩饰了真实心声的时候，突然被少女握住了双手。
　　“太好了，雨鹏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梁佳钰从书包里取出装在密封袋里的一把美工刀，“在这把刀上，涂了浓度80%的破伤风杆菌培养液哦。”
　　“……你是从哪里弄到的？”这次轮到石雨鹏目瞪口呆了。
　　梁佳钰被她的表情逗笑，“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嘛。”
　　可惜啊。石雨鹏的目光在美工刀上停留片刻，抬头仰望北地小城上方，一片澄明如练的晴空。
　　可惜自己只能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进行灵魂交换。如果能够与那个人交换灵魂，自己就可以简单地操纵着他的身体……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
　　次日中午午休快要结束的时候，石颖鹏像往常一样路过梁佳钰的座位，突然伸出腿将她连人带椅子踢翻在地。
　　这是他第一次当众对梁佳钰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也许是一直以来老师和家长的毫无作为助长了他心中恶的气焰。同班同学对此报以异样的目光，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甚至没有人声援。
　　“臭婊子！”他狠狠一脚踢在少女柔软的腹部，“你是不是报过警了？你觉得有用吗，没有人会相信你，对不对？即使是我这么做……”他揪住少女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也没有人会站出来帮你啊……”
　　在他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梁佳钰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冷静，就是被他扯住头皮的时候，她也只是对他报以冷然的视线。这令他更加不爽，刚要进一步动作，忽然有人叫住他。
　　“等一下。”
　　这声音来自一直坐在前座，埋头用一把美工刀削铅笔的石雨鹏。
　　石颖鹏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事实上，当他听到石雨鹏声音的下一秒，对方已经用他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站起来，转身将那把用来削铅笔的美工刀深深插进他的腹部。
　　剧烈的疼痛，他想反抗，叫喊，使用一切能使用的暴力，然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的视角甚至已经与少女转换——没错，那是种奇异的感觉，他透过少女的眼睛，冷冷旁观着自己一脸冷漠地倒在地上，一点挣扎都不曾有，鲜血从自己的伤口处慢慢渗出，染红了身.下那方洁白的地砖。
　　就在此时，教室里的尖叫声才像被按下启动键一般响彻。
　　而他终于回到属于自己的身体里，丧失了行动的能力，渐渐失去了意识。
　　在一片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梁佳钰扶住石雨鹏，这个本应毫发无损的少女此刻满头冷汗，大口喘气，身体摇晃着即将倒下，就像那刀是扎在她身上一般。
　　“雨鹏？你怎么……”
　　石雨鹏反手抓住她，靠在她身上轻声道：“刚才在他出神的一刹那，我做到了。”
　　梁佳钰瞪大眼睛：“做到什么……”她话未说完，便倒抽一口冷气。
　　答案，不言而喻。
　　每个人都可能有类似突然被人叫住这样的情况，所谓的出神，俗称“灵魂出窍”的一刹那，只要抓住那样的瞬间，在一个人灵魂与躯壳连结最为松懈的瞬间，即使是对方非自愿的情况下，她也可以强行将两人的灵魂交换。
　　这就是她操控梁父的身体跳楼自杀时用的手段。
　　推翻阳台上的花盆落地引起警察的注意，在他们破门而入时抓住梁父心神动摇的那个瞬间，将自己的灵魂与对方短暂地互换。
　　梁父不愧是成年人，灵魂与躯壳多年的匹配度是石颖鹏难以比拟的，即使全神贯注抓住那个瞬间，石雨鹏也仅仅控制了他的身体两秒。
　　但两秒已经足够。
　　在他的灵魂归位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悬在半空，向死亡的深渊坠落，如此的绝望，是不是正与他对养女犯下的累累罪行匹配？
　　也许这样的死亡，也不足以偿还他所犯的罪吧。
　　石雨鹏慢慢找回焦距的双眼，看到梁父最后的一幕是他试图扣住窗台的指甲，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崩裂的样子。
　　用这样的方法，对自己灵魂的伤害亦是巨大。石颖鹏的身体濒死时的巨大痛苦，她也切身体会到了。或许，在决定要用自己的双手终结罪恶的同时，自己也堕落成了魔鬼，因此受到了天罚吧……
　　不过，此刻的她仍然要说——

　　“我并不后悔。”
　　青年似乎被她眼中的光芒刺了一下，愣了一下，才笑着说：“我现在总算是想明白了很多，当时想不明白的事。”
　　“之后我就要去G市，离开之前还能和你相遇，实在是很巧。”
　　G市？
　　看见石雨鹏脸上惊讶的表情，青年笑了笑道：“从这里到G市简直是横跨了整个国家的版图，你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我倒是很期待，据说那里有很多常理无法解释的案件。”
　　石雨鹏摇摇头：“不，G市就是我现在就读的大学所在的城市。”这才是她露出惊讶表情的原因。她和这位年轻警官，简直像是有什么冥冥之中的缘分。
　　青年：“……”
　　石妈妈的声音适时地插.进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叫你等了这么久，我马上就叫我女儿过来上车……”
　　回应她的是脾气暴躁的北方司机将行李箱扔下车，扬长而去的出租尾气。
　　“……”
　　石妈妈像被老师训了一顿的小学生，灰头土脸地沐浴在尾气之中。
　　青年不好意思道：“我是开车来的，我送送你们吧？”
　　石妈妈满血复活：“哦吼吼吼，那怎么好意思呢。后备箱够不够大？”
　　“……”
　　临走之时，青年将一张名片交给石雨鹏：“如果在G市有什么困难，记得和我联系，知道吗？”
　　石雨鹏看着名片上的三个大字，不知在哪里见过的既视感涌上心头。
　　“聂子旸”。
　　“你是不是有个……”她在心里回想了一下那个人的形象，比较两人的年纪，“……当医生的弟弟？”
　　聂子旸一愣：“确实是这样没错，他在一所大学的附属医院工作……你们认识？”
　　石雨鹏啪地关上车门：“慢走不送。”
　　不愧是亲兄弟，连说的话都如出一辙。

　　老宅阁楼上堆放的，她所谓的旧物品，实际上是从小学到高中所有的教科书，课外书还有作业本。
　　“这些东西何必还要我来挑选，直接全都扔掉不就好了吗？”
　　石雨鹏轻轻叹了口气，将凌乱地丢在各个角落的课本摞成一叠，却在转身捡起一本落在地上的笔记本时，手肘碰翻了高高摞起的书堆，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就在弯腰捡起一本没有封皮的书时，一封信一样的文件从里面滑落出来。
　　信封上，娟秀的字体写着“给雨鹏”三个字，却没有落款，也没有曾被人拆封的痕迹。
　　奇怪……难道这封信她收到之后从未拆看过？
　　她深吸一口气，开启信封。
　　“雨鹏，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大概我已经再也无法向从前那样陪在你身边了吧。你总说自己懦弱无能，可在我心里，一直保护我的你，是英雄一样的存在。连自杀都做不到的我，才是最懦弱的那一个，但好在还有你可以帮我，对不对？被我取走记忆的你，会拥有最好的免罪方法……”
　　最后的记忆，在这一刻重启。

　　——那个傍晚，无光无霞，天台上的风很大。
　　少女默不作声，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她们在风中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擦黑，久到开始从远处传来警车的呼啸声。
　　梁佳钰终于开口叫她：“雨鹏。”
　　“嗯？”
　　下一个字尚未说出，便被她猛地堵住了嘴唇。
　　“没关系。”无星无月的入夜时分，不知从哪里的云层射来一道最后的天光，将少女黑曜石般剔透的眼睛照得那样亮，就连从里面滚出的泪珠，都如同无暇的珍珠，“这是我的遗书，他们看到后，就会知道你是无辜的。好啦，现在你把关于我的所有记忆交给我，等到五年之后，我再把它还给你……”
　　她留给石雨鹏最后的印象，是那猎猎飞舞在风中的雪白裙摆，和在跳跃的最高点，如同只是每日放学后普普通通的分离一般，带着笑容与她告别的脸庞。
　　被取走相关记忆的石雨鹏，从此遗忘了那一年发生过的所有，无论是痛楚还是解脱。
　　精神科医生对她的精神状态给出了证明：“她有严重的人格解体，心里的情绪无法传达给躯体，做出相应的反应……”
　　她拿到那份精神疾病证明，在少管所门口试探，最终将自己的干系撇得干干净净。像行尸走肉一般，换了学校，换了班级，独来独往，读着登载了“初中少女梁佳钰因数学考试未得高分跳楼自杀”新闻的报纸，听着新的同学对那位自杀少女“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不如死了算了”的嘲笑。
　　多么讽刺啊。
　　在信的最后，那位少女如是写道：“……上面所说的这些情况，请你都不要在意。以前我只会躲在你身后，虽然我能做的很有限，但可以相信我，这次换我来保护你吧。”
　　脑中闪过什么，她突然飞快地翻出那张名片，按照上面的号码拨打过去：“……五年？”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电话那头的聂子旸竟听懂了：“涉及你刺伤同学的案件，追诉期是五年，最后的期限就是前几天。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
　　“从前每次我向你母亲问起你近况的时候，她总是告诉我你还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我知道，一连串的事情背后，肯定有什么无法对别人提起的原因，我猜的对不对？”
　　“……”
　　郑清怡的电话紧随其后打进来：“石雨鹏！上次在医院拍的照片我印出来了哦！我拍下了超级不可思议的画面，我现在就发给你看！”
　　来自郑清怡的十连信息弹出来，石雨鹏颤抖着手指点开，只见那十连拍的画面上，清晰无比地映照出本不存在于世界上的白裙少女，踮起脚尖，面带笑意亲吻她脸颊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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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结束，下一章开始第三卷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