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角落的我们》钧墨

49、番外 独家记忆3

　　接下来几天，石妈妈只是发来了出发的时间和航班号，并未在医院露面。林冬至偶尔逃课过来，都是见一见她立刻就走。知道一直是观月帮她垫付医药费，石雨鹏十分过意不去，可他从不在她的病房附近出现。她向程润要到了他的手机号，却怎么也联系不上。
　　小周的情况好转，从ICU转到了普通隔离病房。郑清怡带着石雨鹏去看望过他一次，他一天偶有几小时能够恢复意识，人消瘦了好一大圈，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精神却不错。石雨鹏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刚睁开眼睛，戴着呼吸机望着天花板发呆。
　　郑清怡敲敲玻璃门，他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眼圈微微红着。
　　郑清怡用胳膊肘顶顶石雨鹏：“快拿出来。”
　　石雨鹏有些羞赧，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才颤颤巍巍举起一张A3纸，上面用水彩笔写了四个大字，“谢谢老师”。
　　郑清怡十连“咔擦”将少女隔着玻璃用手中的标语表达感谢的画面记录下来，调出照片查看效果：“可惜拍不到周老师，否则这些照片可以直接拿去投稿给校报的教师节版面。”
　　“给我看看。”毕竟是女孩子，对于他拍照片上的自己是否上相还是非常在意的。石雨鹏接过手机，见照片上的自己微微含胸驼背，姿态不佳，顿时脸上发烫，想要删除照片，却被郑清怡一下子夺过。
　　“不行，这可是珍贵图像，回去之后我要印刷出来贴在广播站办公室做纪念。”她调整画面亮度，忽然将手机凑得很近，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什么令她惊讶的画面，“这是什么？”
　　石雨鹏贴近去看，只见亮度调到最大的屏幕上，45°侧着身体举起A3纸的她靠近镜头这一旁，笼罩着一团隐隐约约的深灰色阴影。
　　随着照片一张张划动，这团阴影似乎还稍微变幻了外形。就像……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站在石雨鹏身边，随着十连拍的快门声稍稍改变了姿势似的。
　　郑清怡来回擦拭屏幕，除了将照片拖得到处乱动外，一点效果也没有：“我还以为是我屏幕脏了。”现在看起来，倒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存在……
　　她和石雨鹏之间，隔着一块瓷砖的距离，砖面沾了扫不干净的底色，砖边也微微脱落。
　　在这块瓷砖上，真的站着什么吗？
　　可惜的是，失去能力的石雨鹏已经再也无法看见任何幽灵鬼怪，再也无法感知任何灵异。
　　这样一个性格软弱，行事温吞的少女，本不该被卷入能力者之间的战斗之中。她能够堪破简曼宁的灵异造物，却毫无自保能力。她就像那块十字绣上断翅的蝶，本无尘埃，却因怀璧获罪，被削去翅膀，重新变回地表上的一条蠕虫。
　　或许，这个结局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
　　失去能力的她，大概会被广播站除名吧，毕竟校级组织的全体成员都是能力者，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石雨鹏对她沉默的凝视略显疑惑：“怎么了？”
　　“……”郑清怡摇摇头，“没什么。你不觉得怪异吗？”
　　“嗯？”石雨鹏抬起眉头，“不是你的手机屏幕上有灰尘？”
　　“我是指你没了能力，会不会不习惯？你想啊，你的能力是与生俱来，从小就有的，使用起来已经成习惯了对吧？一下子失去的话，就像一直用惯了的东西丢了，会感觉怪怪的……”
　　石雨鹏愣愣看着她，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她的目光变得直勾勾的，说不上来的怪异。
　　这能力的确是与生俱来的。
　　儿时被长辈们用异样目光打量的感觉一时涌上心头，小学、初中，被人敌视被人孤立的痛苦也如返潮的海水，将她的心一下子灌满。
　　然而在完整的记忆之中，不期然缺少了一块。完整的拼图上丢失了什么，双臂发麻，指尖沉重得抬不起来。石雨鹏呆呆地想，说不定……自己真的遗失了一段年少时的记忆。
　　郑清怡摇晃她的肩膀：“雨鹏？”
　　石雨鹏难以支撑沉重的头部，身体前倾靠在她肩头，闭上眼低低道：“我有点头晕……”
　　她是被郑清怡半扶半抱回病房的。

　　石雨鹏对医护人员瞒下了像定时炸弹一样毫无规律发作的眩晕症状，每住在医院一天，她就觉得欠观月的东西又多了一点。
　　主治医生对她出院的意愿并不赞同：“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虽然不知道你的病为什么复发，但你现在不宜出院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
　　石雨鹏低着头小声道：“这里房费太贵了。”
　　“……”主治医生用圆珠笔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以为这里是五星级宾馆？”
　　她把头埋得更低：“我不想观月老师一直帮我续费。”
　　主治医生翻了个白眼：“他帮你付的钱足够你在这里度个蜜月了。他大概只是钱太多没有地方花，你就不能成全他吗？”
　　不管他怎么劝阻，石雨鹏只有一句话：“我要出院。”
　　病人态度如此坚决，无奈之下，他只能帮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临别时，收费台的护士小姐向石雨鹏挥了挥手，脸上带着职业笑容：“欢迎下次光临。”
　　石雨鹏：“……”
　　主治医生双手抱胸，冷冷站在后面道：“看吧，我就说观月帮你把房续了一个月。”
　　石雨鹏脸上烧红，转身要走，却被一只大手拉住。
　　那位戴着斯斯文文黑框眼镜的青年医生对她伸出手：“手机。”
　　“啊？”
　　他冷冷道：“手机给我。”
　　他在石雨鹏的手机里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如果你有任何身体不适的症状，马上跟我联系，记住了吗？”
　　石雨鹏看着通讯记录里多出来的那一个名字。
　　聂子晗。
　　他从来不戴名牌，原来这是他的名字……
　　“听见没有？”青年在她眼前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最近医院来了很多症状奇怪的学生，市内也出现了大面积的未知病毒感染。有病就要看，自己憋着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知道吗？”
　　“……”
　　说真的，附属医院能不能给她分配一个说话好听一点的医生？

　　十月一日凌晨四点半，石雨鹏轻手轻脚拉着收拾好的行李走出宿舍。
　　这座城市的天阴沉灰暗，风中带了一丝萧瑟之意。
　　她关上门的时候，刘秀畅和柳萤在不透光的蚊帐里静静睡着，呼吸声悠长平稳，林冬至的床铺在最角落，此刻也一样毫无动静。
　　她轻轻地，轻轻地将门很小声地扣上。穿过臂弯的是一件厚厚的棉外套，这个时间，她家所在的那座小城最低气温已稳定在十度以下，和学校所在地有大十几度的温差。
　　咔哒。
　　关门的声音很轻，她缓缓吐出那口憋在胸口的气，直起身子，余光却在瞬间扫到一个倚墙而立的身影。
　　“啊……”
　　还好那人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要不然她的惊叫说不定会透过隔音不佳的宿舍门板，叫醒两位尚在梦乡的室友。
　　石雨鹏睁大眼睛：“你怎么……”
　　那人松开手，淡淡转过身子，靠回墙面上：“我不久之前开始晨跑的。”
　　哪有人凌晨四点半起来晨跑的？
　　石雨鹏的视线往下走，落在她穿着的板鞋上。
　　拙劣的谎言被当场拆穿，那人有些窘迫，脸上微微泛红，别开脸道：“好吧，我看到你夹在书里的机票，专门早起和你道别的。”
　　心下一暖，石雨鹏微笑道：“谢谢你，不过我又不是不回来……”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被对方牢牢按在墙面上。
　　林冬至熟悉的气息，柔柔地拂着她面颊。
　　“你……”
　　她的话被对方用一根手指挡住。眼前这个少女明明顶着林冬至的脸，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像一阵春日最温柔的风，暖热的温度从指腹传到她的唇畔。
　　“嘘……这是最后，最后的一点通灵能力了。”少女说起话来似乎十分费劲，每一个字都咬得很用力，“用光之后，这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人能感知我的存在了。”
　　不知为何，林冬至的面容渐渐模糊。石雨鹏眼前似乎只剩那双眼睛，漆黑明亮的瞳孔里倒映着惊愕的她自己。
　　少女轻轻地将唇瓣映在她的额头上，是一个浅浅的吻。
　　“我帮你保管着这份记忆，将近五年的时间。在我离开你之前……”她顿了顿，离开这两个字被她说出一种充满温柔的无奈感，“全都还给你吧。”
　　“死亡好像一点也不可怕，让我难过的是你忘了有我存在。从此以后，”她盯着石雨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请你，不要忘记我。”

　　——那个傍晚，无光无霞，天台上的风很大。
　　少女反复用手将被吹散到贴着脸颊的长发拨开，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想跳下去，可我很怕，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下定决心？”
　　“有，有啊。”石雨鹏听见五年前的自己伪装平静，却颤抖的声音，“我来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