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角落的我们》钧墨

12、面试2

　　数院这一届有两个辅导员，一个无人接听，一个喜羊羊美羊羊。

　　喜羊羊美羊羊独自住在学校教职工宿舍，半梦半醒间听闻消息，不得不起床想办法。

　　凌晨三点，四人齐聚斐波那契一号楼底层数院导员办公室。

　　新生群里百闻不如一见。喜羊羊美羊羊发过许多通知，也很喜欢下场参与学生们水群，奈何用着一套爹味“微笑呲牙笑抱拳”小黄脸，所到之处不出三句必然冷场。不少新生网络上跟他客客气气，私底下嘲笑他情商不高。

　　见了面才知道，他本人非常年轻，中等身高，赶着起床，头发像鸡窝一样邋遢。理工直男衣品，戴一副黑框眼镜，气质内敛，与凭网络想象出的形象大相径庭。

　　乍见到三个身穿睡衣的女学生，他竟表现得有些腼腆：“我姓周，可以叫我小周老师。你们……怎么称呼？”

　　郑清怡举手：“我是跟你通电话的郑清怡。”指慕晓雨，“这是晓雨，”换方向，“庞佳慧。”

　　慕晓雨微微颔首。庞佳慧赶紧道：“老师好。”

　　小周点点头。“这么晚还叫大家出来不好意思，但是联络手册都放在办公室，你刚刚提到那位经管学院的鲁同学，有关的资料也都在办公室电脑上。”

　　明明是对三个人说话，他眼神却只敢盯着郑清怡，“你们几个分头来查，我刚刚给保卫科挂电话没人接，得我自己过去报备一下，我骑车，很快的，马上回来……这么分工没问题吧？”

　　他把她们该说的话都说了，求人办事的倒像是他自己。

　　“……”

　　三人无声点头。

　　“桌上有咖啡和茶叶，走廊尽头是茶水间！”亏他此时还能想到这些。

　　事不宜迟，小周的身影风驰电掣消失在漆黑的走廊尽头。

　　庞佳慧表情担忧：“他是新来的吗？我怎么感觉他……这么不靠谱啊？”

　　“是吗？”郑清怡眨眨眼睛，“还可以啊。”

　　她们在电脑上翻找鲁明远联系方式，慕晓雨翻翻新生联络手册，突然起身说：“我有点头晕，出去一下。”

　　郑清怡冲她挥挥手里的速溶咖啡：“忘带了。”

　　慕晓雨伸手接过，翻个面端详了几秒。

　　郑清怡马上说：“纸杯茶水间一般都有。”

　　……

　　开合的门漏出一方灯光，短暂照亮伸手不见五指的回形走廊。

　　持续不到三秒的光与相伴而生的影，刹那又堕入黑暗。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间，慕晓雨注意到走廊圈出的四方型天井处被杂乱交织的铁丝网密密遮住，完全将微弱的星光阻隔在外。

　　她打开手电筒的亮光照明，孤身走向空无一人的茶水间。

　　四下死寂，唯有耳机里传来一号的声音：“大小姐，需不需要假装目击者向导员报告他们的位置？”

　　一号传来照片，两人正并肩而立，陈泽婷的头微微倾斜，靠在鲁明远身上。

　　定位精确到校内文心湖的石桥。

　　“不用。留一个继续观察，其余的可以收工了，我想看看平民的解决方式。”慕晓雨调整好耳机位置，目光移向放在咖啡机边的托盘，“等一等。”

　　一号为之一凛：“我还没下班，大小姐。”

　　“茶水间的纸杯藏在哪里？”

　　“……啊？”

　　*
　　小周去时垢面蓬头，睡翘的头发鸡窝一样峥嵘。来时鸡窝全塌了，头发分成一缕一缕被头盔摁在额间，汗水顺着脸颊滴下来。

　　他脸上略带一丝宽慰的神色：“我去校区门卫那里查了出入记录，没有。她还在学校里，我们找到她的机会大大增加了。”

　　郑清怡轻声提醒：“保卫科……”

　　小周表情一收：“没人在岗。”

　　郑清怡递上一杯白开水。他接过来就大喝了一口，自言自语般：“校区门禁出入查得严，校内的保卫科就这么松懈，把学生的安危当做儿戏，真应该向上级领导报告这个漏洞！我得记下来……”

　　他从办公桌边抽屉里翻出一本黑封皮笔记，提笔便写，刷刷刷好几行。

　　在他跑腿期间，陈泽婷的联系方式还是一个也打不通。

　　郑清怡和慕晓雨从打印机里抽出张白纸，头脑风暴陈泽婷可能去的地方，奈何刚认识不久，彼此之间并不了解，陈泽婷跑出去事发突然，之前也没有透露过半分自己的去向。

　　她们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什么头绪。

　　庞佳慧已经按照联络手册上的记录一个个给鲁明远的室友打了电话。也不知道撞了什么运，其中一个舍友正遭遇排位连跪，气得毫无睡意单排至今。

　　一问之下，鲁明远今晚果然也不在宿舍，但据该舍友透露，本来他十天里就有三四天夜里找不到人，今晚不在的事根本无人在意。

　　郑清怡比个手势，庞佳慧打开免提。

　　小周小声问：“你们觉得陈泽婷同学很有可能和他待在一起？”

　　郑清怡一句话概括事情始末：“他们傍晚刚吵过架。”

　　小周一呆。不难看出他正努力从“吵架”这个词里揣摩其中内涵。

　　在他们交流期间，庞佳慧对着电话那头简述完事情比郑清怡复杂一百倍版本的经过，这才问：“如果鲁学长还在校内，你觉得他可能去哪里？”

　　“还不就那几家小旅馆。”室友语气中带了点调笑，“校内的话肯定是学生街那个啊。怎么？这次又带的谁？”

　　郑清怡在电子地图上查到学生街的唯一一家情侣宾馆，小周记下门牌号，慕晓雨接过她的手机，偷偷往自己的手机上下载同样的APP。

　　庞佳慧没有作答，脸色难看，恍惚地道了谢就挂断了电话。

　　“我们去宾馆找人，你们要是累了就先宿舍休息。辛苦你们了。”小周说这话时眼神先望向的是庞佳慧，随后是慕晓雨。

　　显然，他把郑清怡包含在“我们”里。

　　如此大好的体察民情时机慕晓雨当然不会错过。经此打击，庞佳慧也一点不想缺席，当即表示那是自己的室友，自己也要去。

　　小周一路小跑去给电驴开锁。

　　庞佳慧呆站在原地，打击接着打击，她也不知怎么的，两行泪无知无觉滑落下来。

　　一只握拳的手伸到她面前，掌心朝上打开，露出一块胖乎乎的星型饼干。

　　诧异之下，她缓缓抬头。泪帘朦胧了郑清怡的表情，只看见她似乎歪了歪脑袋。

　　无声，无言，却莫名有股安慰的心流在周围环绕。

　　小周急促的脚步靠近，胳肢窝下夹着个一个黑蓝色的旧头盔：“你们怎么还不出发？”

　　心流断触，安慰烟消，三人踢踢踏踏跟着往外赶。

　　庞佳慧走在末尾的阴影里：“周老师，我们俩……”

　　“外面有共享电动车。”小周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确认，“会骑吧？诶？这位同学你眼睛怎么肿成单眼皮了？难道你……”

　　庞佳慧分辨：“不，我没……”

　　小周不等她说出“哭”这个字就砸了下头盔，表情恍然：“我刚才没仔细看，难道你的眼睛本来就这么小眼皮本来就这么肿吗？”

　　说完，他好像觉得很幽默很缓和气氛，自己“哈哈”了两声。

　　庞佳慧：“……”

　　听说数院找他私聊咨询过问题的新生拉了个群专门用来骂他，群号是多少？在线等，超急。

　　小周载不会骑车的庞佳慧，郑清怡和慕晓雨紧随其后。学生街虽说离学生宿舍不远，但长街入口处却用非机动车都难以通过的石墩拦住，仅容行人步行。

　　黑天之上无月，四人就这么在暗夜里奔走，直至天际微明。

　　天亮后，那些一到无关紧要的夜里就松散懈怠的岗位终于再度有人填补。

　　保卫科第一个来上班的职员边听戏曲边烧水泡茶，拿起值班记录本擦弄湿的壶底时，无意中看到两页之间夹着一张纸条。记录本已经很久没添过新内容，可纸条上的字迹却很新，墨水顺着圆形茶迹慢慢渍开，在记录本白纸上印出一团黑痕。

　　他咒骂一声，随手拿起就要揉烂丢掉。

　　捏紧之前，他瞥了眼上面的文字，脸色忽然一变，赶紧摊平在桌面上，拨通了桌面上用便签贴着的一行号码。

　　不少早起的学生注意到各院系大群里都发布了一条关于前一晚一名数院女生失联的公告。未附照片，只描述了外貌特征，希望了解情况者可以提供线索。

　　一夜无功。

　　开学季新生辅导员的工作量比平时多得多。一夜未眠，上班时间马上又到，小周没时间休息，只能连灌三大杯黑咖啡，强撑着处理前几天未完成的事项。

　　郑清怡三人灰头土脸，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宾馆找不到两人的入住记录，学生街还开业的餐吧酒吧咖啡店，图书馆和通宵自习室，包括一路沿途他们全都找过一遍，原本几乎放下的心重新悬起。

　　庞佳慧用钥匙打开门，摸摸索索按到墙上的照明开关。

　　“……”

　　郑清怡看不见门里面，戳戳她后背：“怎么杵着不动？”

　　“……”庞佳慧声音在抖，“她、她……”

　　她突然冲到陈泽婷的床位下，双手抓住扶梯使劲敲打：“陈泽婷！陈泽婷！”

　　郑清怡和慕晓雨这才看见那扶梯底部放着陈泽婷的拖鞋。

　　床帘掀开，露出陈泽婷不耐烦的脸：“叫什么叫什么？我回来睡下还没多久，别吵我！你们起这么早干什么？有讲座就帮我签个到啊。”

　　她说完就重新放下帘子倒进床里，发出舒服的喟叹。

　　庞佳慧脸涨得通红，“不担责任不起冲突”的想法在她看到陈泽婷那一刻已经抛到了脑后。

　　“你为什么一晚上不和我们联系？”

　　“……啊？”陈泽婷慢悠悠回答道，“哦，我手机自动关机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庞佳慧加重语气，“我们，还有辅导员。”

　　“找我干什么？我又没丢。”

　　“联系不上，所以，所以……”担心啊。但在吵架的时候，“担心”这样温情的词语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那还真是谢谢你们了——如你们所见，我很安全，毫发无损。现在可以让我睡觉了吗？”

　　庞佳慧被她无所谓的语气气得说不出话。疲惫和委屈杂糅一处，鼻子一酸，眼泪就这么无征兆地掉下来。

　　“以后用不着这样小题大做。”床上传来陈泽婷翻身的动静，“对了，要呆在宿舍的话记得安静点，别吵我睡觉。”

　　“……”

　　对于这个结果，慕晓雨心知肚明。大约五点半她收到一号传回的消息，鲁明远送陈泽婷回到了434。她没有以任何形式告诉小周或是郑清怡，而是继续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扮演寻找失联室友的角色。

　　可从头到尾，焦急也好，关心也罢，她都不知道那些感情究竟从何而来。这是自来到平民世界，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比较，慕晓雨发现郑清怡和她所见的大多数学生相比都要少许多负面情绪。这个偶尔自称为国民偶像，常常冒出奇言怪语的女孩子似乎把各种程度的笑容焊死在了脸上。眉毛要微微扬起，眼睛要睁大，如果这就是所谓偶像的表情管理，那她可谓做到了极致。

　　但在此刻，慕晓雨注意到郑清怡的表情黯淡了一下，好似完美的光圈出现一丝极细的裂痕。尽管转瞬便恢复如常，慕晓雨却十分确定它曾存在。

　　……愤怒。
　　那道裂痕，名为愤怒。

　　庞佳慧咬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扭头用目光找郑清怡。

　　那是求救的意思。

　　郑清怡换好拖鞋关上门，推推庞佳慧胳膊示意她去阳台洗把脸，嘴里用赞同的语气道：“我们也得休息一下。不过，泽婷你还是联系一下我们的辅导员张老师比较好。”

　　张姓辅导员就是昨晚的无人接听。

　　“为什么？”

　　庞佳慧边用毛巾擦脸，边来到阳台拉门边冲剩下的两人做口型。

　　去不去、食堂，一起吃、早、饭。

　　“群里发了公告啊，你没看到吗？”郑清怡点点头，带着笑容说，“现在全校都在找你哦。不找辅导员说明情况，任凭事情越闹越大……”

　　“什么？！”

　　床上某个角落里手机发出开机铃声，未接来电和信息提示音接连响个不停。

　　几秒后，陈泽婷猛地一把扯开床帘，“多管闲事，有病吧！”

　　她恶狠狠瞪了下方的室友们几眼，勉强压住火气：“没说你们，说辅导员呢。”

　　可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就是在指桑骂槐。

　　室友们不再理她，各自收拾准备下楼吃饭，任她坐在床边大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解释。

　　“喂，你们去哪？帮我带点——”

　　回答她的只有干脆的关门声。

　　小周又冲了一大杯黑咖。他打开门，散散浓郁的咖啡味。

　　手机放在电脑旁充电，他拿起手机，想对着黑屏抓抓自己的头发。

　　屏幕亮起，跳出一条信息。

　　“不用担心，泽婷已经安全回来了。善后的事有张老师包圆。”
　　发信人：郑清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