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姽婳》予渔

47、第四十六章

　　黄奕阳此时才知道，宋野正是林简的主治医生。

　　不止黄奕阳，林简也是十分惊奇，再一次感受到了世事的奇妙！冥冥中似是有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一切按照特定的轨迹行走，让人不由得从心里生出一种敬畏与困惑：这般诡谲凌驾于每个人之上的命运啊！究竟最后会通向何方？

　　宋野给两人倒了一瓶水，然后坐在了桌子后头，脸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双手微微交叠放在桌子上，他本就生的斯文儒雅，这个动作下来显得更为可亲，“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呢？”

　　“还好！”林简艰涩地开口，垂下头匆匆喝了口水，唇色发白。

　　宋野却是颇为欣慰的模样，他笑了笑，“我也觉得比起以往你这次状态好了很多！”

　　林简扯着嘴角干涩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以前以为你说你能见到鬼是一种深度的幻想症……我想你也知道我表面应和之后藏着的敷衍，我甚至暗地里查了很多幻想症的书籍……”宋野疲惫地扶了扶眼镜，歉意地望着林简，轻微的一个叹息，“是我错了，林简。”

　　林简惊愕地望着宋野，半晌后也露出了一个笑，垂下了头，“这不怪你，毕竟我有病是真的，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宋野惊奇地望着林简，眸光意味深长，“你果然好了许多啊！”他脑子里浮现出林简上几次就诊时候的模样，两厢对比，不禁再次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任何一个医生看到自己饱经折磨的病人有所好转，都是会感到愉悦的。

　　黄奕阳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寒暄，感觉自己完全插不进话，他好风度地坐在一旁喝茶，若有所思地望着林简，待到此时话题告一个段落，方清咳了一声，望向林简，“林简！你在这里……有没有看见什么？”

　　如若之前对黄奕阳的话还有三分怀疑，看到宋野的这一刻林简完全排除了他会得幻想症的这种想法，林简一进门开始便下意识地四下观望，可是说来奇怪，林简在房间里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恶意的气息。

　　迎着黄奕阳炯炯的眸光，林简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发现这屋子里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倒是宋野，此次见面，林简发现他的气泽变得有些灰暗，这是一个人生命力变弱的表现，但是宋野本就遭逢大变，悲痛不已，人们在大难之后的气泽往往会灰暗一些，这也并不能称为异常。

　　“啊？”黄奕阳虽然料到了可能是这个结局，但一时间仍然有些无法接受，不禁眸光复杂地望向了宋野。

　　“你们在找我太太吗？她要晚上才能过来！”宋野迎着两人的目光慢悠悠地开口，看到黄奕阳含着担忧的眸光，唇边的笑意不禁敛了些，他叹了口气，“奕阳，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的嫂子，我知道她现在是鬼！”

　　此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黄奕阳却感觉更加不好了，宋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妻子成了鬼说明他意识清醒并未被迷惑，此时反而落实了黄奕阳来之前最坏的猜测：宋野是自愿跟一只可能会杀死他的鬼待在一处！如此这般，黄奕阳此时反而更宁愿宋野是被迷惑了！

　　顾不得黄奕阳的情绪，宋野的眸光投向了林简，收起了脸上的笑，眼神十分慎重，“林简，这次其实我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唐玉颖回来以后，纵然内心知道人鬼殊途，虽然每次唐玉颖也只能在午夜的时候出现片刻，但是能再次看到妻子宋野已经十分开心。

　　然而唐玉颖却表现得有些蹊跷，虽然在宋野面前尽力掩饰，但是他仍然发现她经常用一种哀伤的眸光望着自己。

　　“林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几日我发现玉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好像将要消失一样……”宋野深深地皱眉，修长的手指捂住脸颊，声音从指缝中透出，这个男人直到此时才表现出他的痛苦，“你帮我问问玉颖她究竟是有什么心事……”宋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中透着一种决绝，“就算是要我的命……她知道我也可以给她的！”

　　……

　　林简叹了口气，迎着黄奕阳不赞同的眸光，缓慢地点了点头。

　　趁着宋野去厨房做饭的时候，黄奕阳拉着林简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阿简，现在这很明显嫂子是回来要宋哥的命的！你等下可千万不要跟着宋哥胡来！”

　　林简眸光散落一旁，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黄奕阳话方抬起头缓慢地望向他，“我在这里感觉不到恶意！如果她是回来寻仇的，或多或少会有怨气存在的……”

　　黄奕阳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林简拍了拍他的肩，神情虚弱眸光却含着坚定，“你放心，纵然她真的是回来寻仇的，我也能渡化她……”

　　下午的时候，林简和宋野在另一间房间复诊，黄奕阳一个人留在客厅心事重重，他百无聊赖换了无数个电视台，看到电视里一个少女裙装的广告时，眸光忽然黯了黯。

　　黄奕阳走进厨房，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奕阳哥，怎么突然有空联系我了？”

　　若是林简在这里，肯定会认出这是她后来搬走的曾经邻居家小孩的声音。

　　黄奕阳清咳了一声，声音听起来三分沙哑，他将烟掐灭，长吐了一口气，“小邓，我再问你一遍，我当年拜托你亲手交给林简的信，你到底有没有亲手送到她手上？”

　　瞬间的凝滞，对面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仔细听上去却带了三分心虚，“奕阳哥，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这件事啊！哎！我就跟你实话说了吧！那天她弟弟忽然回来了，你知道我跟那小子不对付，所以匆匆将信塞在门缝里面了……”

　　挂了电话，黄奕阳的心情十分复杂。

　　十八岁高考成绩出来那年，黄奕阳给林简写过一封情书。

　　他在信里写了满纸青涩的心事：他告诉林简他喜欢她，愿意在大学等她，如果林简也喜欢他的话，就周六晚上七点到凰镇后山的小树林见面，而如果林简不喜欢他，那以后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那一晚，黄奕阳等到了半夜都没等到林简。

　　那个年纪的少年人总是骄傲而敏感，更何况当时小邓信誓旦旦保证亲手将信给了林简，黄奕阳那时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一场，在伤心和自衿心的驱使下，他之后也下意识疏远了林简。

　　直到这次跟林简重逢，他才发现事情存有蹊跷。

　　当年被他用一套模型收买送信的小邓，为了不失去到手的模型，自然会说已经将信给送到……

　　林简，应该是根本没收到过那封信吧！

　　黄奕阳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眸光却愈发明亮。

　　这些年他一直没谈过恋爱，不是没遇到好女孩，而是每次接触下来心里都觉得不对劲，朋友们嘲笑他清心寡欲过得像个和尚，他每每微笑不置可否，然而心里却无比明白，只不过是因为遇到的不是那个人罢了。

　　其实这么些年，林简在黄奕阳心中的印象也渐渐模糊，他已经很少想起林简。

　　然而那一日，林简偏偏再次敲响了自家的门。

　　推开门认出门外女孩的刹那，黄奕阳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

　　华灯初上的时候，林简终于结束了诊治。

　　林简出来的时候嘴唇发白，却仍然望着黄奕阳露了个笑。

　　门框处站着的女孩，脸色苍白，身材瘦削，一双眼睛因为纤瘦而显得格外突出，整个人似是一阵风便能吹倒。

　　怎么就这个样子了呢？黄奕阳望着这样的林简心中莫名地有些发涩。

　　他微微一笑，迎着林简惊诧的眸光，突然伸手胡乱地揉乱了林简的头发，“咳，笑得真丑，不想笑就别笑啊！”
　　……

　　林简被突然做出这么孩子气动作的黄奕阳惊讶得连感伤都忘了，仰着头傻呆呆地望着他。

　　对上林简的眼神，黄奕阳似是突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尴尬，看到随后出来的宋野含着笑意的眼，他眸光凝了凝，索性大大咧咧揽过林简的肩，再次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啦？吓傻了！”

　　林简一向跟人很少肢体接触，此时不由得有些尴尬，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些，然后望向黄奕阳皱了皱眉，感觉自己没有被病情给惊吓到，却被这个样子的黄奕阳给吓了一大跳。

　　黄奕阳却趁着林简愣着的时候索性将脸凑到林简跟前，露出他招牌般的笑，两排白牙曜曜，“喏，那你仔细看看，看我有没有中邪啊……”

　　望着突然凑近的俊逸脸庞，林简再次愣住了，直到那张脸凑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黄奕阳清浅的呼吸，林简只觉得脑袋里‘腾’地燃起了一把火，脸也像是被烧着，连忙推开黄奕阳尴尬地转到一旁。

　　宋野望着林简笑得揶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宋野他对女孩子这个模样，这小子凭着一张俊脸大学的时候愣是骗了不少姑娘的芳心，偏偏在外面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模样，着实伤了不少小女孩的心……”

　　林简干笑了两声，眸光望着地上，没有抬起头。

　　黄奕阳看到林简显得极不自然的模样，眸光一黯，笑道，“阿简不一样！”

　　他没有再说明为什么林简不一样，宋野也没有再问。

　　只是看着林简脸蛋通红的困窘模样，黄奕阳却仿佛心情极好，伸出爪子又想揉林简的头发，早有准备的林简哪能让他得逞，飞快地偏头躲过了他的“摧残”……

　　望着林简忍无可忍望过来的略带怒意的眸光，黄奕阳笑得花枝招展，“这才对嘛！小姑娘家家的就要活泼一点，有什么事哭哭闹闹撒撒娇，干嘛老是自己扛着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小姑娘家家？”林简嘴巴一抽，很想提醒这个笑得宛若一朵妖花的年轻人，他也不过比自己只大了两岁。

　　然而，黄奕阳这一打岔，林简因着复诊产生的充满整个内心的悲伤绝望似是被扎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纵容仍旧存在，却也不像之前那般难受窒息得似是要爆炸开来。

　　真是……林简长舒了一口气，说不清内心的感觉，面无表情地瞪了黄奕阳一眼，却是没有再次消沉下来。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林简打开手机，发现刚过下午六点的时候有两条萧墨的未读信息，点进去，果然是典型的言简意赅萧墨式风格。

　　“已至山中，明日开始闭关。”

　　“有事留言，我看到将速回。”

　　林简看着这两条讯息，内心有点小激动，像是揣了一个只有她和萧墨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因着独有而无比欢喜。

　　晚饭的时候，黄奕阳看着抱着手机几次三番不自觉微笑的林简，脸色有些差。

　　“你说她这样是不是看起来特别傻？”

　　忍无可忍，黄奕阳问向一旁的宋野。

　　宋野却是慢悠悠地吃完了一口饭，气定神闲地打趣着黄奕阳，“怎么着？吃醋了？”

　　黄奕阳却是面色一变，低低一声叹息，然后伸手捂住了眼，“是的啊！我吃醋了！”

　　望着这个模样的黄奕阳，宋野脸上的笑意不觉中消失，望着黄奕阳的眸光里，少有的出现了几分踟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