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之徒》阿难庆喜

2、景和十四年Ⅱ

　　“主子，您可算醒了。”阿玉再睁开眼就是立春泪眼汪汪在床边守着，入目的是雪狐毛的床褥、朱色轻纱帐，这是回到红尘海了。

　　立春把阿玉扶出来的时候，二十四节气除了在外清明和大小暑，都跪在流芳堂。流芳堂香雾缭绕，堂上摆着高山家的牌位，整整齐齐二十个人，三叩九拜五体投地。

　　“辛苦大家了，让你们担心了。”阿玉眉眼含笑的立在门口，看着流芳堂里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为她祈福的人们，红了眼眶。

　　“主子。”立夏红着眼睛扑过来，伏在阿玉脚边，泣不成声。立夏多坚韧的孩子啊，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在地上，砸的人心疼。

　　“快去歇着吧。我不是还好好的吗？快去吧。”

　　这次毒发，每隔一个时辰要喝一次药，隔两个时辰要针灸一次，隔四个时辰冷热药浴交替泡一次，阿玉愈加清瘦。

　　“主子，这几日合州和曲州那边都有暴动，上京那边也有些不太平，这是清明带回来的消息。老祖宗催着让回去过年了，老爷和太太那边也来了几封信，大公子和二公子那边已经瞒不住了，二公子前日就出了青州要过来了。这次田先生依然住在黄泉林那边，先生担心山下的难民，约莫是想早点下山呢。”立春将信鹰的信交给阿玉，顺便汇报了这几日的情形。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叫清明和大小暑务必把暴动压下来，把消息拦下来不能报给上京。二哥就是这个性子，等他到了我们就随他回青州。剩下的就让惊蛰来吧，明儿你送田方下山。”阿玉扶着胸口，觉得胸闷气短，提不起力气。

　　“是，主子。”立春将披风盖在阿玉身上，静静退出去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年关可不好过啊。红尘海嵌在雪藏崖里，从主殿的窗子望下去，茂林修竹郁郁葱葱，秋天的时候半面坡都是红色，遍山的朱红色和着雪峰顶上的积雪，是百里山的一大胜景。现下已是深冬，红尘海下满眼都是萧索嶙峋的枝桠。阿玉半倚在软榻上，想着要怎么和来势汹汹的二哥交代。

　　青州高山家实力雄厚，是商界翘楚，和皇族同源同宗。这次来势汹汹的二哥，是江州太极齐家的二少爷。说起来，齐家和高山家渊源颇深，高山家的四姑娘曾经女扮男装到太极书院读书，和当时的同窗暗生情愫，后来终成眷属，高山家的商四娘和太极书院的齐虚怀到现在还是一桩美谈。这齐家二少爷，就是高山家四姑娘商潇潇和太极书院山长齐谷的次子。

　　阿玉是齐家的幺女，上面除了二哥齐礼，还有大哥齐文。二哥这人，最是好学，只是性子婆妈还有些鲁莽，和阿玉在一起也常是念念叨叨让人耳朵生茧。

　　“主子，田先生已经下山了，”惊蛰端着药来的时候，阿玉又不知不觉睡着了，惊蛰只好将人叫醒。

　　“恩。走了也好。”要是让齐礼见上了田方，知道了现在阿玉是怎么个命悬一线的状态，齐礼还不得直接把人拎回青州关着。

　　“药放着，下去吧。”

　　红尘海的景色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觉得美啊，顺着红尘海往下是繁华的靖州城，靖州城的人间烟火，高耸巍峨的雪峰，波澜壮阔的林间云海，简直就是人间圣地啊，当年选在红尘海果然是对的。

　　阿玉将药汁倒在窗外，关上窗子。

　　只是，这景色，还能看多久？

　　阿玉左手搭上右手，看着青筋就能找到自己的脉，脉相虚浮轻细，指尖的青紫不退，体温越来越低，都不是好现象。久病成良医，真是可怕啊，阿玉想，我大概还有一年能活吧。

　　“主子，二少爷在山下遇上了田方，发了大火，汤圆和寒食先上来了，二少爷该是马上就要到了。”立春进门的时候有些慌，可见这二少爷荼毒不浅。

　　“阿玉！”齐礼从殿外直接冲进来，扭着眉头盯着立在窗边的人。

　　“成约哥哥。”阿玉眉眼浅淡，轻轻地唤了一声。这一声让齐礼一腔的火儿直接闷在胸口，齐礼长叹一口气，过去把阿玉包在怀里。

　　“阿玉啊，老祖宗还等你回去过年，爹娘和大哥疼你啊，我恨不得都替你受了那些苦，阿玉啊，阿玉你怎么舍得啊。”齐礼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阿玉心里一颤，这次是真将齐成约吓到了。阿玉感受到脖颈的热意，齐成约竟然哭了，多少年没见过泪的齐礼竟然哭了。

　　抱了许久，齐礼长长叹了一口气，才将人松开，阿玉吊着的心一送，明白这事过去了，算是没事了。

　　“田方说的都是真的？”齐礼坐在桌旁，倒了杯热茶。

　　“本就是十几年的猛毒了，田先生夸大了，别担心啊，我好好着呢。”阿玉让立春上了些点心给齐礼垫肚子，齐礼这人怕是从青州过来一路风尘仆仆都没好好吃过饭。

　　“田某人可从不说瞎话啊！”田方一进门就听到阿玉的话，皱了下眉，又接着说“玉大人这毒早已深入五脏六腑，师傅在时已是使尽解数拖延，现下也只能是在之上稍加调整，无论使什么方子都是治标不治本啊。”

　　齐礼听了便心中有数。

　　田方师承名医陶成君，陶成君是个天下有名的医痴，四处游历，在高山家初次见到阿玉的时候，阿玉已经四岁，中毒已经两年。阿玉身上的毒世间罕见并且极为霸道，陶成君从未见过像阿玉这样的病例，所以就留在了高山家，直到去世。田方是陶成君的大弟子，陶成君唯一的女弟子与阿玉也渊源颇深——惊蛰是为了方便照顾阿玉才拼命学医的。

　　“再加上天下大旱，这几个月要排解难民，要操心粮草调度，还要镇压暴动，太过劳心费神。这次毒发已经开了五窍，再这么下去……实在不是好现象。雪山上温度较低，可以压制毒发的频率，玉大人这样的状况，还是不要离开雪山，安心休养才是正道。”

　　“老祖宗那边不好交待啊，这几年阿玉都只有过年回青州了，老祖宗前两个月就已经开始盼着你回了。”齐礼皱了皱眉头，老祖宗的岁数都是见一年少一年了，阿玉又打小就在老祖宗跟前受宠，到后来不得不搬到靖州雪山，刚搬的那几年老祖宗还拼着一把年纪往雪山跑啊。四娘家的幺女阿玉才是整个高山家名副其实的千金啊，如珠如玉的捧在心尖尖上啊。

　　都没料到齐礼这次来去匆匆，只在雪山住了两日就匆匆往青州返了。齐礼回的时候带着一幅阿玉的画，出自一个长元画师的手笔。画的是正当盛夏的靖州城郊外，山林间苍翠欲滴，阿玉一身浅紫抱着只纯白的猫儿立在廊亭边，亭亭玉立、栩栩如生。把画带回青州，给父老乡亲权当作念想。

　　田方也被齐礼绑回了青州，但是留了个麻烦下来。田方在雪地里救回来的那孩子先是高热不退，后来是退了热但是一直没醒来，在塌上被梦魇住了一直胡言乱语。

　　“主子，田先生留下的那孩子已经不发热了，但是一直没醒，人一直留在黄泉林了，已经让惊蛰过去看了。”立春把药端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白绒绒的团子。

　　“嗯，既然是田先生救下来的人，就先养在那儿吧。”阿玉站起来将白团子抱起来，是只纯白的猫儿，窝在阿玉怀里乖顺的不得了。

　　暴动四起，清明和大小暑大抵是没时间回来过年，今年也不必回青州，剩下的事情立春和立夏都已经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了。阿玉难得起身出了红尘海，晃晃悠悠的散步，身后跟着白毛团。

　　冬日的阳光晒的阿玉有些乏，困意说来就来，阿玉撑着眼皮晃到亭子里，裹上皮裘趴在木桌上。

　　“喵！！！”阿玉是被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吓醒的，阿玉睁眼的时候眼前一阵黑影，缓了缓才看见不远处一个细瘦的少年半跪在地上，两手掐着白毛团，猫儿已经不会挣扎了，地上散着两三条鱼。“主子！”小满带人到的时候，远远举着一只箭就射进那少年的腿上，那人一把就跪下去，死掐着白毛团不撒手。

　　“主子，您没事吧？那孩子不知怎的从黄泉林跑出来了，”小满让人把孩子架起来，才进亭子去扶阿玉。

　　这时候阿玉刚缓过来，眼前的黑影稍稍退了，定睛看了看旁边的孩子。那孩子面色蜡黄眼底青黑一片，可是眼神亮的发光，现在正阴狠的盯着小满，他倒是知道的清楚，刚刚那一箭是小满射的。

　　“求你收我为徒。”

　　阿玉看了看地上被掐断气的白毛团子，心里一阵唏嘘，这猫儿平时乖的紧，连名字都还没想好，现在竟然叫孩子掐死了。又看看腿上还扎着一支箭的孩子，脸上和四肢的骨头都凸出来了，细瘦是细瘦，但是瞧着精神还不错，到底是田方要救的孩子，将养一段日子送到山下去吧，留着实在是麻烦。

　　“满啊，把猫儿埋了吧，那孩子也叫人送下山去。”

　　“是，主子。”小满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又往阿玉身上裹了一层，才扶着人要回去。

　　“求你收我为徒。”

　　“你刚刚掐死了我的猫，我的侍女射了你一箭，这算是两清了。你是田方救的，你师父也该是田方。”阿玉看了看少年的眸子，又撇开了眼。

　　“回春圣手田方？”

　　“早些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