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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三十六、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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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企业破产的消息接连传来,经济产业省忙得焦头烂额。所有的烂摊子堆在了一起,使得日本的官僚闻到了一点末世的味道。
“岛国命运。”荒泽说这话的口气透着股怜天悯人的悲怆。
“今天新闻里说长滨发生了群众游行,是当地企业拖欠养老金的问题。”樱井顺着荒泽的语调,想到了今天读卖社会版上的消息。
“现在企业拖欠养老金也不是一家两家的问题,”荒泽瘪了瘪嘴:“三菱缺欠5200亿,本田缺欠7500亿,这还是企业会计修修补补公布的结果。老龄化的大潮已经来了,挡也挡不住。”
“所以说,与其担心那些老龄人口,不如担心自身吧。”一直沉默寡言的武原终于说话了。
樱井皱了皱眉头看着他,只见武原慢慢地喝了口酒,却仿佛酒里有刀子似的无法下咽,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气。
樱井有些困惑地看向荒泽,荒泽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刚想张口说话,却又被武原打断了。
“我今年才40岁呢……”他仰头望着头顶的吊灯,扯动了嘴角,似乎还想说什么。
“据说是要裁员了。”荒泽凑近樱井小声说,樱井不可置信地看向武原。武原听到了荒泽的低语,眉头耷拉着。
连国家公务人员也要面临失业的窘境,这个国家当真举步维艰了吗?樱井有些不相信。
政府裁员的举措,即使是在经济最萧条的90年代,也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缩减开支的预案每年都在提,但没用。去年因为献金丑闻,民主党被搞得灰头土脸,今年吸取教训了,要留给民众一个清廉政府的形象。所以国会才商议裁减行政人员的动作。”荒泽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将前因后果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再说官僚机构冗余,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荒泽说完之后,又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武原,武原怒睁着双眼,正好迎上了他的目光。
樱井想,武原大概是生气了,觉得受到了侮辱。他仰头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将酒杯重重地置在桌子上,走向前台去结帐。
樱井刚站起来拉住他,却被荒泽按着坐下:“随他去,随他去。”荒泽摆摆手:“你说就这脾气,不裁他裁谁。不过国会可能也就放放风声,裁员的论调也不是第一次,上周那个东大行政学的学者还在叫嚣着呢。”
樱井却不这么看,他用手撑着脑袋,用力地想了想:“要是我们也在他那个年纪的话,可能也是同样的无奈吧。”
荒泽哼了一声,冷笑了一下:“我可不会那么落魄呢……”
窗外是阳春的景象,春光烂漫,山樱遍野。但簌簌纷飞的樱花却有一丝飞蛾扑火的悲壮之感,三个人看着这副景象,各怀了一点心思。
新年的钟声如期敲响,但世界末日却并未如期到来。
2012年1月1日,天皇发布了新年恭贺的致辞。
那天瑞雪临降,天地一片纯白,融融落落。
互道恭喜的时候才发觉已经到了而立的年纪。
其实自己并未有太大的感觉,只是随着参加婚礼次数的增多,越来越觉得年轻时候的某些执着的心情变得可笑。
其实归根到底只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
叛逆的形象也好,写歌的冲动也罢,不过是年少时分的叛逆而已。
其实自己一直中规中矩地上着属于自己身份的大学,毕业了之后也一直走着一条稳妥的,符合社会规范的,向上攀爬的道路。
归根到底,樱井翔不过是一个标准的社会好青年罢了。
新年后的第十一个工作日,人事厅内部出台了第一批裁员名单。
嗅觉敏锐的媒体已经闻到了风声,日夜蹲守在人事厅门口,竖起耳朵打探消息。
武原不出意料地被列入名单之内。这件事不知道是通过谁的渠道传进了厚生省,植木部长支支吾吾地装作不知道,但消息已经弥漫开了。
武原最终还是知道了,却什么话也没说,装作一脸平静的样子。
现实的打击总是来得特别快,理想的浪漫在现实的悲痛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即使如武原那样中庸的人,抓着最后那点微薄的养老金,也会觉得难过吧。毕竟,这个单身的男人已经不再年轻,却要开始谋求生计。
临别的时候,武原拍着樱井翔的肩膀。
他张口刚想说什么,嘴唇抖了抖,最终却咽了下去。
樱井翔回握着他的手,能感觉到微微的颤抖,顺着他虬枝般的手指,一节一节传来。
可能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绝对不算成功,所以对樱井翔这样的后生,无言以对。
可能他觉得讲得多了也不能改变,毕竟始终怀揣理想的自己,最终只落得了这个下场。
他想说得很多,但却讲不出口,最终只是笑着拍着樱井翔的肩膀,说:“你不像我……挺好的。”
樱井翔目送着他佝偻着的背影,渐渐变小,渐渐凝成了雪中的黑点,消失不见……
他很快就会被遗忘,因为厚生省很快就会有人顶替他的工作。新一年的劳保预算又开始制订起来,很快就会忙得不可开交。
没有人会关心一个不惑之年的老男人到底过得好不好,也没有人会关心他究竟能领取多少社保养老金,即使他一辈子都在为社会保障而努力工作,即使他老无所依……
“听说植木部长也会在今年退休哦……”荒泽小心翼翼地透露着消息。
樱井翔装作不知道似的点点头,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植木部长退休之后,接替那个职位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荒泽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用胳膊捅了一下他,压低声音说:“你别给我装傻,其实早就算好了对吧?上任致辞都写好了吧?”
樱井翔还是一脸坦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他装傻都装习惯了,反正傻一点总比精明要好,稳妥又不惹人讨厌,而像荒泽这样自以为聪明的人,也乐意和傻傻的樱井翔在一起。
但这个姿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就是年轻的气盛被岁月渐渐磨平了之后,这副客气谦卑的表情,就变成了一个安全的外壳罩在身上。
写错文书,听到了坊间传言,得知上司的不检行为,通通用这种表情一盖而过,没人会深究,所以会讨人喜欢。
武原是不会用面具伪装自己的人,他总把怠工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而荒泽也同样幼稚,总是一副干劲十足的面孔。
但樱井翔的脸上,既不喜悦,也不悲伤,即使喝醉了也说着司仪般谦礼的话语,仪态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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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到底……算怎么一回事。”相叶酒醉了索性拽着樱井翔的领子:“你和nino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即使喝到满面通红,樱井翔依然没有流露过多的情绪。他抬眼看了看相叶,又看着窗外,一副漠然的表情:“转眼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哪能考虑那么多……”
倒是相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用手捂着脸,眼泪都能从指头缝里渗出来:“你从没找过他?!”
樱井翔低下头,伏在桌子上不说话。
“你说啊!你说啊!”相叶扑上来摇着他的肩膀:“还是说你心里根本没有他!你骗人的吧!骗人的吧!”
樱井被摇得从桌子上爬起来,,面对相叶的责问,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想朝他吼,最终还是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我也想啊……”那句话轻飘飘地从喉咙里哽咽出来:“但他如果诚心想走,我又怎么能找得到?”
相叶哭得更厉害了,鼻涕眼泪流作一团,喃喃地反复念着一句:“我不相信,就这么算了……”
樱井翔推开了相叶扶着他肩膀的手,没用多大力气。
他站起来,吸了吸鼻子,搓了搓手,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冷漠表情,只是空空的眸子,依然无一物般地对焦不上相叶的脸。
他喝醉了,他真的喝醉了……
如果没有喝醉,断然不会如此冷静,如此体面,如此决然地站起来。
如果没喝醉,他一定也会像相叶一样摇着自己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停地追问,眼泪流得稀里哗啦。
但他真的喝醉了,所以只是捂红了鼻头,憋痛了双眼。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辩解或是借口,或是任何一个能让他做了如此决断的理由。
但冥冥之中,他觉得二宫早已经预料到了什么,走得那么决然,那么断定,那么云淡风轻。他预料到了这个必然结局,因此为樱井省去了很多东拼西凑找借口,或者进退两难的狗血桥段。
头很疼,喝醉了之后就一直疼,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加上相叶这么吵着哭着,就更响了。
那个声音回荡在脑海中,久久不去,樱井翔觉得可能今后他会一直听到这个声音。
为什么?究竟哪一步走错了……请你告诉我。
临出门的时候,相叶拉着他不让离开,像小孩子一般攀着他的胳膊,拖着,拽着。
但无济于事,樱井翔推上玻璃门,说着“外面很冷,进屋吧”之类的体面话。
相叶最终讨不到一个说法,只能看着樱井一脸平静地穿上大衣。
后者已经站在了雪地中,他忍不住追上去重新确认了一遍:“你决定了?真心话?”
樱井点点头,笑得坦然:“前一个星期给你发请帖,别不去啊……你老朋友的婚礼,赏赏光总可以吧。”
婚礼的请帖是樱井翔一张一张手写的,当写到“二宫和也”的时候,手指明显地软了一下,最后那一折弯得很长。
不知道地址,无从投递,只能写上二宫原先的地址。
不指望他能收到或看见,只盖一个邮戳返还,而已。
把几十张帖子全部写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樱井打开窗户,让冷风吹着他红肿的眼睛,刺得眼皮都疼。
还是寒冷的天气,风也凛冽,雪也清冷,天地间只有清冷的干涩。
不知什么时候,冬天竟变成了这样一个季节。
相叶在他耳边不停地说表后悔,不要后悔,不要像我一样,走错了一步。
为什么急着安定下来,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心意,你知道我现在对小润一直怀着怎样的内疚吗?
那些话听着不像从那个胡言乱语的笨蛋嘴里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重重地砸在樱井翔的心底。
会后悔吗?或许不会吧……
和相叶的婚姻有着本质的不同,他的婚姻只是走到了这一步,不得而为之。
毕竟是正统的家庭,毕竟是精英的教育背景。
他明白小泽的话中有话,也明白这个婚姻对于他未来的人生起着多大作用,所以更无从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