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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结婚吧。”
纪肇渊说出这句话时，楚九歌正坐在餐桌旁吃蓝莓蛋糕，一大块黏腻的奶油卡在他的食道里不上不下，让他连诧异的表情来不及做。
“虽然我个人非常不赞成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但鉴于你的水平，一张绿卡会让你申请学校变得容易不少。而我，只希望下一次你再进警察局的时候，我能有个合法的身份把你领回来。”他把一份婚前协议甩到楚九歌面前，伸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简明扼要地总结道：“双赢。”
楚九歌皱着眉把纪肇渊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拿过协议看起来。全英文，洋洋洒洒印了十二页，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互不干扰。他自知看也看不大懂，直接哗啦啦翻到最后，大笔一挥，一点都没犹豫就在纪肇渊工整严谨的签名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倒是让纪肇渊有些意外，他轻嗤一声，语气并不友好：“还以为你需要在线翻译一下，看来是我多虑了。”
“假结婚而已么，用不着那么麻烦。”楚九歌忽略掉他的嘲讽，三两口吃完余下的蛋糕，抽出张纸巾胡乱在嘴上擦了几下，然后搓成团潇洒地投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而且我和你不一样，”楚九歌餍足地舔舔嘴角，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两只手在胸前比了个起伏，“我喜欢胸大腰细的，女——性——”
纪肇渊并没有生气，眼睛里那一点点细微的疑惑很快便归于无波无澜。他把签好字的文件收进公文包里，居高临下地看了眼瘫在椅子上的楚九歌，扭头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楚九歌一个人，他一双长腿交叠着仰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倒了两粒木糖醇扔进嘴里，然后手伸进裤子口袋里一摸，却扑了个空。他这才想起前两天打架的时候，手机掉在地上，被格里斯那个混蛋一脚踩了个粉碎。
“操！”楚九歌暗骂一声，更使劲儿地嚼着木糖醇泄愤。楚九歌自己在国内也是野球打得比常规比赛多，凭着个高臂长身体素质好，他不守规则惯了。但格里斯下手也太黑了，他全程只剩挨打，连还击的可能性都没有。
当时一个黑人展臂拦在他面前，他右手运着球，背打挡着格里斯，正打算把球分给三分线外的齐威。楚九歌腕部用力，球精准地击在黑人胯.下的地面上，在球反弹出去的时候他趁人不觉用力撞了格里斯一肘子。
齐威晃过前面防守的人，接住球，双脚蹬地一跃而起，投出一记漂亮的三分球。
楚九歌还来不及和齐威击掌欢呼，左肘就被人狠狠拉了一下，他被迫转过身，接着便看到格里斯皮笑肉不笑的脸。
“sweetheart，新人这么横可是要吃亏的。”格里斯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抬脚直接踹上他膝盖窝，“我不介意来教教你这个道理。”
楚九歌疼得差点当场跪地，他忍着疼屈肘往后一撞，然后一拳就挥了上去，格里斯微微一侧身躲了过去。格里斯反剪住楚九歌的双手，伸脚一勾，把他压在地上就是一顿胖揍。
楚九歌来加州之后的第一场球，直接打进了警察局。纪肇渊接到电话后赶过来，在警员的指引下不耐烦地签了些东西，才把楚九歌拎了出来。
那时正值饭点，夜色刚刚降下来，他们站在电报街街头，一排中、韩、印、泰的餐馆热热闹闹地招呼着食客，人声嘈杂不绝。纪肇渊没有什么温度地笑着，右手握拳，左手包在外，对他作了个揖，朝他无声地说：“佩服。”
想到这儿，楚九歌更加烦躁。他翻了个身，把手臂搭在眼睛上，挡住刺眼的阳光。即便如此，纪肇渊那个三分嘲讽七分鄙视的笑容，依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格里斯也让人恶心透顶，搞得他到现在肋骨还阵阵发疼。
楚九歌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沙发。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而空洞的隧道里。与在国内时奶奶宠妈妈惯的生活天差地别，周围到处都是满满的恶意，他站在坑底孤立无援。
大概是不爽到了极点，他竟然怀着满腔愤懑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十八岁的楚九歌，在高考考场外面亲了妈妈一口，笑着接过她递过来的文具袋，转身就从学校后墙翻了出去。
连着两天都是这样瞒天过海，像往常逃课一样驾轻就熟地翘掉了高考。考生们伏案奋笔疾书的时候，楚九歌在篮球场上盖了别人的火锅。
楚信是过了小半个月，托人提前查了儿子的高考成绩，才知道这小混蛋门门白卷，压根就没去参加考试。
那天楚九歌下午刚打完球，在球馆门口的小商店里买了盒烟。他才拆开包装，还没来得及点火，手机就响了起来。
“小九，你高考成绩怎么是零分啊？！你爸爸说你根本就没有去考试。”许沄是南方人，一着急家乡话都蹦了出来，“你跟妈妈讲，你是不是考试的时候把那个考号涂错了？妈妈亲眼看着你进去的呀……”
“妈——”楚九歌打断她，“我爸他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了么，不管我考多少分都能去K大，那我还费那么大劲儿去考试干嘛？”
“你这孩子，脑子怎么这么不清楚！”许沄嗔了他一句，“赶紧回来跟你爸爸道个歉，服个软。”
“知道了。”楚九歌拖长调子应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他把烟点燃，擎在嘴边，并没有吸。他靠在路边斑驳落灰的石灰墙上，透过细细的螺旋形烟圈，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在父母的规划里，他只需要随便考一个分数，然后通过楚信的关系进入K大，毕业后想工作便工作，不想工作的话，父母的积蓄也足够他挥霍过完下半辈子。
他从小到大的生活也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父母规划好一切，他只需要闭着眼睛往前走就够了。但这一次，他莫名起了逆反的情绪，好像是姗姗来迟的叛逆期一样。
就是突然之间，不明白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烟快要燃尽，烫到了他的手指，像被蜜蜂刺到一般的痛感。楚九歌有些烦躁，他掐掉烟，用脚尖踩着碾了两圈。
楚九歌随手招了一辆出租，报了家的地址。他开了车窗，半张脸都伸出窗外。球场上出的汗还没有完全干透，风这时吹过来，竟生出一种渗到心底的凉意。
既然没有什么意义，何必再去苟延残喘地挣扎呢？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他哼着歌，嘴角不自觉翘起来，说不出的慵懒帅气，就算走错了，那起码也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是吗？
楚九歌一踏进家门，就看到楚信和许沄两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他挑挑眉，把篮球放在鞋柜上，然后换了拖鞋，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混账！”楚信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好好说话行吗！一上来就这么凶……”许沄轻轻推了楚信一下，手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她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快跟你爸爸道个歉。”
楚九歌笑了，一颗小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他盯着地面，额发垂下来挡住他大半面容，看起来十分乖顺。
气氛陡然安静起来，偌大的客厅一瞬间狭小得只容得下他们仨，楚信还在喘着气，许沄吊着的心也没有松开，没有人出声，都在等着他的回应。
楚九歌抬起头，先是看了许沄一眼，然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楚信身上。
“爸爸，”楚九歌抿了抿唇，继续说：“反正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考零分和考满分又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会没有区别！”楚信拍着沙发扶手站起来，“你没考好和没有去考，从本质上就不同！”
“我就是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都挺没意思的，”他吸吸鼻子，食指在鼻梁上蹭了一下，“一张文凭对我也没多大用，你要是真想要，我改明儿找人去给你伪造一张……”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猛地站起来，愤怒地扇了儿子一巴掌，下一秒却盯着自己发抖的手掌出神。
楚信虽然严厉，但从来没有跟他动过手，楚九歌当场就愣住了。过了两三秒，他才捂着脸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楚信。
他爸这一巴掌打得很重，他口腔里满是血的咸腥味，他试探着用舌头抵了抵腮帮子内侧，疼的“嘶”了一声。
楚九歌个子长得高，长期打篮球练得身板又顺又直，他这么背光站着，就像一座小山，楚信完全被笼罩在阴影里。
楚信年近不惑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十八亩地里就长了这一棵独苗，全家人都疼得跟眼珠子一样，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楚信常常埋怨许沄太惯着儿子，说她慈母多败儿。其实在楚家，最宠楚九歌的还是他奶奶。战争年代，老太太巾帼不让须眉，不论在战场上还是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楚九歌从小长得好，嘴也甜，一口一个奶奶最好，把铁骨铮铮的老将军哄得是底线一低再低，一辈子的容忍和溺爱都砸在孙子身上。有这么一尊大佛拦在路上，别说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了，小兔崽子哭唧唧地往奶奶怀里一钻，他连说句重话的机会都没有。
楚信看着楚九歌，他在儿子眼睛里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星星点点很罕见的清明和坚定。
这些倔劲儿却没使到正经地方上！楚信心里恨铁不成钢。
许沄拉了楚信一把，稍稍缓解了一点气氛中的剑拔弩张，儿子突然的叛逆让她也有些震惊：“小九……”
“你们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楚九歌用拇指擦掉嘴角小裂口渗出来的血，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但我总有拒绝的权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