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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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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再也无法容忍自己有那么一个残酷的家庭,少女当晚便负气离家出走。
夜里的风很寒,华穿着单薄的衬衣,拥紧了披肩,微微蜷着身体,走在萧瑟的京畿街道上。
位于钟路区的汉阳监狱,原本是关押起义盗贼的地方监狱,现在却充当了日本人的刑场。
监狱外围有不少的警备。华还没有靠近便被喝止推搡,华孤单无助,只渴求着想见平一眼。一班把守的警卫便靠上来,要拿刺刀刺华,华身单力薄,反抗不得,最后肩膀和脚踝都受了伤,无奈之下只能一瘸一拐地逃离。
背靠着墙壁,华远远地望着监狱区警备亭上时明时暗的煤气灯,扭伤的脚踝疼痛难以遏止,肩膀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衬衣。但此刻的华觉得最痛苦的却是心口,是自己的莽撞和任性,才害得现在平被关在那么恐怖的地方,而且就要死了。被日本人杀死……
华蜷缩在墙角,不住地忏悔着。
才在不久前,平还在自家的庭院里编织着九线草的绳子,还在说着轮回许着愿,还在对着自己露出笑容。那么温柔的平,总是毫无怨言地担待着自己的任性。连这一次也是,在一开始便阻止了自己的卤莽,平分明叫她不要去,但是却被一心想要率性而为的自己所惘顾了她的好意。
我不怕死!自己对着平喊叫的声音还犹在耳边。如果你怕的话,可以不去。
怎么可能不去?她知道,平什么事情都顺从着自己,所以她才不反驳自己的挑衅。
平一言不发。
平根本不怕。当法庭上,华听见少女轻轻地说出我的正义不在你们手中时,她发现平根本一点儿也不惧怕死亡。
而她当初之所以会阻止,那都是因为她害怕华被牵连。天真无知的华,她的任性注定了她将承受命运给予的惩罚,所以平宁愿被牵连的那个是自己。
但是那痛苦还是同样降临了。
因为任凭现在的华如何哭诉着我听话我再也不惹事生非了!但是事实上却不再有下一次。
平用生命,给了华最后一次毕生将难以忘却的深刻教训。
寂静的夜,下起了微微的小雨,汽车的灯光,穿透了雨幕形成的薄雾,打在了华的身上,然后又转开去。
拥紧了肩膀,华抬头去看那辆黑色的车,犹如幽灵般驶进了监狱的外墙。
华家里虽是贵族,但是那个年头,拥有私家车子的,除了日本人便是皇族。
华不想去管那究竟是日本人或是皇家成员,华只知道对方进了监狱。华踉跄起身。远远地跟随着那辆车,但是却最后还是因为害怕而颤抖地止住了脚步。
和来时一样匆匆,没有过多久,那辆车子就返了回来。
雨这时越下越大了,车窗上灰蒙蒙地覆上了一层水痕,探照灯刺眼的灯光这时刚刚扫了过来,华怔怔地看到了紧靠着车窗这一边的女子的侧脸。
疲惫而憔悴的脸,在湿润而黯淡的夜色中,看得并不分明。
但华却还是认出了,那是沉默的平。
华颠簸着脚尖,大喊着追上去,但是她的声音被雨盖过了。
良久,脚上剧烈的痛让她不得不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车子越行越远……
分明只是一个平凡女子而已。而且她还因为莽撞的举动,才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说她的心中自有一番正义存在。
那句话让德觉得悲伤。
国家没有自主的权利,法庭没有真实的公正存在。
但身处殖民统治的屈辱之下,所以恐怕当时每一个韩国人,心内都有这么一句话存在吧!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最后却是从一个如此普通的女子口中听到。
而且是在那样一个公开场合,面对着在场众多的日本人说出。
生死,对那样的她,也许根本不重要吧!
但那句话却让德不顾一切。他想救她。希望能尽自己的所有。只因为他不想看到她死。
就如同当年自己懵懂而无力地接受了母亲的死讯,就如同当年的父亲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闵妃屈辱地死在日本浪人的乱刀之下。
而这一次,他不想亲眼看见悲剧再演。
于是他去了监狱,用自己皇室的特权,瞒着族人暗中将她带了出来。
德隐藏了行踪,将那女孩安置在母亲娘家的别墅临苑里。
在这里,德度过了他的童年时期。
他还记得母亲在当年这里哼唱的歌谣。后来,母亲为了成为世子的德才又不得不回到皇宫,但是德却又被迫离开了她,而之后便成了永别。
德将平带出监狱,那女孩只在最初仿佛有些惊讶,之后便归于沉默。
平不开口问德是谁,也不开口问这里是哪里,她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而德却又觉得她并不是平静地接受。而是她的心对生死早已经绝望,而法庭上的那一句话,显然已被她当成了临终的遗言。
而德将她带出来,也并非希望她能够感激他。他不求她的感激。他只是被她感动,所以才会为了她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庭院里植着散发出清香的花草,设有温石的房间,虽然朴素却幽雅的环境布置,在在都平觉得心神有些恍惚。
平不询问,是因为她知道那个带自己来到这里的男人是位华族,甚至很有可能是皇族成员。但是那又如何?也许能免除自己死刑的人,并不会是本族人,但是她却又无论如何不愿意接受日本人的施舍。在她最初见到德的时候,一开始以为是日本人,但是当德开口后,平便知道自己误会了。那一刻平其实微微觉得庆幸。
德救了自己。虽然她知道自己应该感激,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因为这一切太过不真实。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救自己,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救自己。
所以她被堵住了喉咙。
德让管家崇帮她泡了一杯温茶。然后在她面前的软榻上坐下。
崇很快便离开,房间里于是突然便静了下来。只余下窗外隐约的海潮声沙沙地想着。
“我叫德,那天的审判我也在场。”德小心着措辞,虽然他是皇室成员,也曾出入过各种各样的社交场合,但是与同龄女性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对他来说却还是相当陌生。所以也不由得显得拘谨。
“你说出了国人心声,我觉得你……很勇敢。”
“德,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是汉人,我只有一半的朝鲜族血统。”平却低眉道。
“那现在你的父亲呢?”
“父亲和母亲一起,在我10岁那年被日本人杀害了。”
平的声音很轻,她仿佛忘记了悲伤,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
但是德却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痛得厉害了。
“我也一样。”
德看着她,屏息道。
父亲死的时候,他还是懵懂无知的孩童,母亲死的时候,他却还是无能为力。
平抬眼望向他,德不容忽视的伤痛语气和他眼底那毫无保留的真诚打动了她。若说之前也许对这个人还有着些许的戒备,此时倒坦然了。
……仿佛在找到了某个宣泄的出口,那一个初见面的晚上,这两个年轻的男女忘记了彼此最初时的拘束,彻夜地倾诉着压抑了很久之后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