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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chapter 35(2) ...

  •   当晚,出租公寓内。
      “T大的文化祭?”
      “嗯,一起去好不好?”
      一回到家,光就开始百般纠缠塔矢先生。
      亮听后有些犹豫,毕竟,下周还有些安排没有确定下来。
      但看在光的眼里,倒更像是亮正为了如何婉拒自己而冥思苦想。

      校园文化祭,说到底,无非是借着一个由头,各班、各社团值此机会自行组织一些贩售或展示活动,真正的学术报告也有,但基本都屈指可数。
      若换作以往,光其实对文化祭并不怎么上心,唯独这一次他存了点小私心,便格外执着起来。
      “所以,亮,你是对文化祭有什么意见吗?还是对T大有什么看法?”光跟着亮走进厨房,从身后搂住亮,继续坚持不懈地软磨硬泡着。
      亮将米淘好静置在料理台上,擦了手转过身来,见光仍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被逗笑了:“不是,光,你怎么忽然想到去参加T大的文化祭?”
      光没想隐瞒,就说了在T大附近偶遇筒井学长的事情。
      “你以前有见过筒井学长的,还记得吗?”帮着亮把所有食材准备完毕,光又跟着他一路从厨房走回客厅,最后在沙发上坐下,“就是之前围棋部里,一位深色头发,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的学长,有印象吗?”
      亮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光沮丧地嘟了嘟嘴,微微垮下肩膀,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地说:“如果当初没有筒井学长,学校可能现在都还没有围棋部呢……”想到最初那段,和筒井学长他们一起在实验室里下棋的日子,光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脑海里闪过樱瓣纷飞的记忆时,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双手往前一撑,便坏笑着凑到亮的面前,“对了,你那时候第一次来我们学校,是怎么找到我的?”光玩味地看着亮,“‘对不起,请问一年级的进藤光在哪里?’这样吗?”
      亮愣了愣,随即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不作回答。

      光却来了劲,不停地追问:“真是这样问的吗?是不是?是不是?”
      看出亮在逃避回答,光干脆搂住亮的腰,直接扑到亮的身上。
      亮差点被他压倒在沙发上,用手扶了一下沙发背,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他坐起身体时,也将半伏在他身上的光一并带了起来。
      光稍稍松开亮,视线无意间扫过自己的坐姿,发现此刻自己的左腿正竖在亮的腿间,近乎跨坐在亮的身上后,立刻红了脸,忙从亮的身上爬下来,挪挪挪,几乎贴到了沙发另一端,低头看向地面时,耳朵也跟着烧红了。
      亮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反应过来后,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你你,笑什么!”光恼羞成怒地瞪着亮,“不许笑!我说了,不许笑听到没有!”
      “好,不笑。”亮忍耐地抿了抿唇,但就是这薄唇相碰的小动作又看得光一阵脸红心跳。
      于是,足有两米长的沙发上,亮和光之间一度就隔着近八十厘米的距离,一个面红耳赤,一个忍俊不禁。

      待身上的躁动稍稍平复些后,亮才靠近光,伸手将光揽进怀里。
      “我那天问的是,围棋部在哪里。”亮避重就轻地说。
      “是是是,绝对没有指名道姓!”光懒得再和他一般计较,连声附和间又仿佛想起什么,一脸坏笑地仰头去看亮,“不过,你可别告诉我,那天对我说‘我一直在等你’的人不是你塔矢亮。”
      “我……”从没想过,当时简单的一句话放在当下竟有了别样的意义,亮一时语塞,却也没想要去否认。
      “嗯,是我说的。”他轻轻一点头,便深深望进光的眼里,“而我,也的确等到了。”
      忽然听亮这么一本正经地承认,光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说起今天下午在T大围棋部的所见所闻来。

      “Alex?”听光说到欧洲留学生时,亮轻轻一挑眉。
      自己说了那么多,亮最先注意到的居然是Alex,光不禁有点小郁闷——今天下午往校门口走时,Alex像是有意无意地问了许多亮的事情,有的问题在光看来,甚至有些“超纲”。光不知道Alex问这些问题究竟想知道什么,也许只是纯粹好奇,但给他的感觉就是很不舒服。
      会说起Alex,他原本只是顺带一提,谁知偏偏被亮听了进去。
      出于小人之心,光并不想让亮过多关注Alex,随口应了声,就顺着刚才说到一半的话题继续道:“不过,没想到欧洲也有这么多人在下围棋,有点意外。”
      这就意外了?
      亮失笑,轻弹一下光的鼻尖,给光补习道:“虽然目前围棋棋手主要集中在中、日、韩三国,但欧美地区也不乏许多围棋爱好者。近年来,只要是世界大赛,就都会设有欧美组别,之前我们参加的华岭杯,也有好几位欧美棋手参加,你有注意到吗?”
      光想了想,似乎的确有那么回事。
      “那……你有想过,去其他国家看看吗?”光看着亮,又问,“中国、韩国,或者更远点,去英国?”

      世界大赛……
      亮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很轻地摸了摸光的脸。
      “怎么了啊?”感觉到亮情绪不对,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光轻轻挣开亮的臂弯,忙坐直身体关切地看着亮。
      询问亮的时候,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眉毛不自觉地皱紧了。
      “光,别皱眉。”亮将光眉间的不安轻轻抚平。
      他原想说“没什么”,但触上光担忧的目光,又怕光胡思乱想,便稍稍松了口:“就是想到了前不久,建议棋院适当调整国内棋战安排的提案被驳回的事情。”
      说完,像是为了让光安心,亮又笑了笑。
      笑容比刚才明显一些,却依旧没抵达眼里。
      随着这几年来越来越多的棋赛加身,他越发理解父亲选择隐退的理由。
      动辄持续半年的赛程,疲于应付的棋手责任,都已牵绊他们太多心神,以至即便有意参加国际大赛,也往往有心无力。
      而现在的父亲,才是真正自由的。

      关于建议棋院调整国内棋赛安排,以便让更多日本棋手有机会参加国际赛事的提案,光曾听亮说过一次。
      在他的印象里,亮的目光永远向前,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亮露出如此无奈,乃至近乎迷茫的神情。
      “亮。”他轻轻叫了声,就像是悄声走到门口的访客,只敢轻轻叩响房门,却不敢冒然闯入一步。
      亮听见自己的名字,稍稍回过神来。
      触上光的双眸时,却再次一怔。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光?
      他伸出手来,试图擦去光脸上的忧色。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光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小心翼翼,又难掩忧虑。
      因为他的缘故。

      一直以来,他都努力地让自己在光的面前表现得足够强大,足够镇定。
      他须得永远是光的后墙,支持他,照顾他,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他自己,影响到光和他的围棋。
      可他自己却做了什么?
      光为了他弃赛。
      光为了他出柜。
      如今,光又是因为他,而眉间多了抹散不去的阴霾。

      ——比起外面那些压力,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不告诉我,什么事都想一个人去扛,才让我更担心,更难受,这些话我到底要和你说多少遍?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也请不要再瞒我,至少让我有机会可以做你的听众,和你一起想办法,行吗?
      那些经年累月被自己所忽视的话语,这一刻仿佛轰然冲破束缚的牢笼,重新回响在亮的耳畔。
      我是做错了吗?一直故作坚强,又不愿被人察觉的塔矢王座茫然地想。我可以把心中所有的负面想法全部说出来吗?真的……没关系吗?

      仿佛知晓此刻亮心中所有的矛盾,光轻轻拉过亮的手,他小心极了,以近乎压着呼吸的声音,轻声问亮:“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这声询问,就像是一把开启城门的万/能/钥/匙,轻悠悠地从上往下在亮的心门上划下一条曲折的轨迹,而后那些长久以来在他心上站岗放哨的士兵们就好像都集体失踪了。
      那道曾经戒备森严的重门,仿佛忽然成了一道摆设。
      敌人未经丝毫阻挡,便长驱直入。
      他第一次生出一点私心,想要主动丢盔弃甲,主动将光拖入心中那团拆解不开的黑雾里,哪怕这团黑雾的密度是对方有可能无法承受的。

      含在口中的话语在舌尖反复地掂量与翻滚,静默的几分钟后,亮抬头看向光,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在光的面前,将他深深藏起的软弱撕开一条裂缝。
      “我原以为,作为棋士只要不断下棋,不断磨练自己的棋艺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博弈。
      “你扮演着某个角色,就必须符合这个角色给你的设定。”亮说,“有些事,是你不得不做的,哪怕你再不情愿;有些事是你想做,并且认为正确的,但永远会有人告诉你这样不行,这是不对的,你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
      “其实我一点都不强大,光。”亮看向光,唇角牵出一抹隐隐的苦涩,“我也常常会感觉到无能为力,也会有想要逃避的时候。即使是现在,我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一些事明知没有结果,我为什么还要去做?这样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些话,搁置亮心中已久,从未对任何人说起。
      说与母亲听,总觉得中间像是隔了层纱,母亲未必能理解。
      说与父亲听,又总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太过浅薄、消极了。
      如今,毫无保留地全都说了出来,即使对方是光,亮的心里也不是不紧张的。
      他只觉自己的掌心里正沁出细密的汗,说完便错开了视线,不再与光对视。

      如果人的思想是一座复杂的宝库的话。
      光之前只是一脚踏进名为“塔矢亮”的宝库,得以看见其中悬于面上的浮光掠影,但
      每间收藏室里的琳琅满目却始终无从得见,他也曾尝试过,但是失败了,某个收藏室或许曾经向他开放过,但又很快关上了,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真正获得了这座宝库的浏览权。

      亮刚才说的这些话,分明是抱怨是不满,但在光听来,却格外地踏实。
      “这才对了嘛。”光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别总把自己绷得死紧死紧的,会疲惫、会软弱,这才像个‘人’啊。既然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地球人而已,就别总想拿‘神’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知道吗?”
      光笑着拉过亮的手,轻轻晃了晃。
      “可能我的确有点不求上进吧,”光笑了笑,慢慢正色下来,“但我真的觉得,一个人会迷茫、会感到无能为力,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无论是谁。”
      可能话说得有点久了,光坐得有点不舒服,就干脆把一条腿盘到了沙发上。
      “其实在我看来,偶尔迷茫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光又说,“你会迷茫,无外乎两种原因,一种是你正遇到某个瓶颈并且不知该如何突破它,另一种是你已经感觉到自己可能错了。而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停下来,好好想想,想想你为什么做这件事,想想你从这件事里想要获得什么。只有你真正想清楚了,你才会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光的话算不上掷地有声,却不偏不倚地戳在了亮的心上。
      但也许是刚刚开始学习如何“完整表达”,亮一时还不太适应。
      想说的话在心中来回排演、踟蹰,沉默了几十秒后,亮才缓缓开口说:“可是,光,有的时候,你不能给自己留一点休息的机会。你一旦放任心里的那扇窗户破下去,那个破洞就会在你无意识的时候越来越大,以致你再也没办法修补它。”
      “你说的对,我们只是普通人而已,我也是,所以我不敢,你知道吗?我不敢放松自己,更不敢轻易低下头来。”亮顿了顿,又说,“我怕我哪天习惯了软弱,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亮看了光一眼,便飞快地垂下眼眸,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
      “你不会走到那一步的。”光朝亮笑了笑,然后一点一点掰开亮蜷起的手指,轻柔地握在掌心里,“因为一个每天会花十小时打谱,不对弈完成绝不吃饭,时刻心存危机感的家伙是绝不会对自己心慈手软的!”光虽然嘴上控诉着,眼神却柔和下来,唇角带着笑意,“所以,你不会的,亮。就算所有人都一蹶不振,你也不会的。”光看着亮,一字一句地说,“况且,你还有我啊。我可是过来人啊。”

      过来人。
      仅三个字,便仿佛将亮重新拉回光失声痛哭的那天晚上。
      尽管光说,他已经没事了,但想到光成为“过来人”之前,曾经独自背负过的那些自责与痛苦,他便宁可不要光的这份经验分享。

      光原本还为自己“过来人”的身份沾沾自喜,注意到亮的神情再次绷紧时,不禁皱了皱眉。
      “我说塔矢君,你怎么回事啊?”光凑到亮的面前打量着他,鼻尖几乎与亮碰在了一起。怎么自己一不注意,这个人的表情又这么严肃了?
      光忍不住伸手往亮的脸颊捏了两下。
      但没舍得用力。
      亮回过神来,朝光抱歉地笑了笑,又想起光说的“不要隐瞒”,便又加了句:“我心疼你。”
      光明知亮只是单纯地表达自己的心里想法,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热,准备好的牢骚是说不出口了,便只好强行拉回话题:“所以,亮,不要害怕迷茫,也不要担心表现出软弱后,会有人因此看轻你。真正关心你的人,只会庆幸能够分担你的情绪。”
      “而当你确认所做的事情是对的,又或者你仍旧困惑,但终于有一点头绪的时候,你就直接去做好了,就比如提案被驳回这件事。”光说,“也许这一次你被驳回了,下一次还是有被驳回的可能,但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参加世界大赛是大势所趋。日本棋手不可能永远只在本土作战,日本围棋要重新振作,就必须在世界大赛上崭露头角。”
      “既然这件事是你认为势在必行的,又是你想要做的,那么我们就先不要去计较结果,只管做就可以了。只要我们顺着认定的方向走下去,我相信,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更何况,这份提案的背后有亮的私心,光知道。
      而他也一直坚信,亮不会只属于日本棋坛,一旦时机成熟,他便会在世界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事实上,不止赛事调整,围棋推广也是这样。
      他们的能力的确太有限了,而放至整个体育运动的发展史,围棋这项古老棋类运动的发展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又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不断去推广它?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让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就像那天,亮给自己的回答那样。
      每个人都通过着不同的方式认识这个世界,并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有一部分人,也许他们与世界连接的媒介便是围棋。而他们身为职业棋士所要做的,并且正在做的,就是不断努力制造机会,让这些人得以与围棋相遇。
      正如他们,因为围棋而彼此邂逅。
      也许围棋推广之路困难重重,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去为围棋的发展尽一份绵薄之力。

      曾经数度困扰自己的疑问,在光的三言两语间,便仿佛豁然开朗了。
      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亮看着自己身旁的恋人,心中再次为自己曾低估光而感到抱歉。
      光对亮心中所想全然不知,但看到亮慢慢舒展的眼眉,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未达成,忙又抱着亮在他怀里一通乱蹭。
      “所以,”光最后通牒道,“下周T大的校园祭,你到底是去,还是去,还是去!”
      他佯装恶狠狠地瞪着亮,一伸爪按住亮的肩膀,将他整个抵在沙发背上。
      亮被光按得动弹不得,只好仰头看着自己的小狮子,眼里的笑意快要漫出来。
      就在十分钟前,他的本心还告诉他,不去。
      但这一秒,他忽然就变卦了。
      他问自己,我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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