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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chapter 31(3) ...

  •   自亮出院以来,光已经至少两周没有见过亮了。
      上天好像和他开了个玩笑。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棋赛总被安排在同一个地点,光为此还一度牢骚满腹;如今不得已分开了,当光打心底里希望能够在棋场上“偶遇”对方时,却好像再没有机会了。
      这些天来,光始终刻意回避着与亮有关的话题,逼迫自己不去想亮、不去找亮,他甚至单方面地减少了与亮的通话与短信,亦不去考虑,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疏远在恋人心里会作何感想。
      光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然而从桑原处回来,纸糊的堡垒陡然被撕开一道口子。
      他忽然后悔怎么没有把亮给自己的那枚信封随身带着,后悔当时从京都拍摄回来,怎么没有厚着脸皮问西本先生将他们未采用的相片要来,后悔在医院分别时怎么没有再和亮多说些话。
      他忽然……很想见亮。
      哪怕只是偷偷在不远处看着他,不说话都行。
      可是他不能——此时此刻,他任何一次对亮的主动靠近,都像是对父母的再次背叛。

      入夜的卧室里,头顶的日光灯刺痛了光的眼。
      他一阵头晕目眩,如同过度呼吸般,大口喘着气。
      心底,摇摇欲坠的堡垒就像是破碎的蛋壳,他眼睁睁地看着裂缝不断加剧,他试图伸手去粘合,却丝毫无法减缓堡垒垮塌的进程。
      只听“轰——”地一声,支离破碎。
      光开始发疯似地翻箱倒柜,可当他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板上,就只找到亮写给他的那张手机号码,还有存在手机里的那十多张亮的照片。
      他怎么就忘了,其他所有与亮有关的事物都被他带去了那间公寓,而地震时亮给他的语音留言,也因为过期再也听不到了……

      亮平日里不爱拍照。
      除了之前和自己拍过的几张合照外,其余照片,都是光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拍下的。
      有偷拍被发现,亮用手遮挡的画面;有亮低头打谱的画面;有亮背对着自己,在厨房料理食材的画面。
      还有好几张拍糊了的,但是光都没舍得删。
      因为是偷拍的,画面里的亮大多是神情淡漠的模样。
      然而此时,再一遍遍翻看手机相册里这些为数不多的相片,光忽然有种错觉,好像镜头里的亮眼角眉梢里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就像是一张张耐人寻味的绝世名画。
      而这些照片。
      每重看一遍,那张照片所承载的回忆便在光的脑海里加深一分。
      每重看一遍,他对亮的喜欢也如同树上涌现的蜂蜜更渗入一点。
      哪怕是那些拍糊了的,他的眼睛也仿佛具备某种调焦功能,可以清晰无误地捕捉到亮唇边不甚明显的弧度。
      每一张都那么好看,每一张都教他怦然心动。
      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越是看着这些定格的相片,光便越是想要再听听亮的声音,听他再亲口叫自己的名字。

      思念的种子一旦萌芽,就像是一剂毒/品,一寸寸侵蚀着光本已岌岌可危的意志。
      他手里攥着手机,数次拿起又数次放下,指尖微微颤抖着移动到拨号键上,一个声音如幽灵般在大脑里响起:“你只是想确认他好不好而已。”
      是啊,光和另一个自己讨价还价,我就只说几句,只要确认他一切都好我就立刻挂断电话。
      那一刻,光像是被蛊惑般按下拨号键,连线的请求便通过无形的以太,发送出去。
      然而听见亮的声音时,光的手还是不争气地抖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和情绪,故作随意地和亮聊着稀松平常的事情。
      直到亮在电话那头说:“我以为你不会再给我电话了,光。”
      光险些绷不住。
      他听见亮不断唤着他的名字:“光,光……”
      那么轻柔,那么缱绻。
      可是他不敢应声,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幽微的:“嗯。”
      明知亮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光依旧强扯出一丝笑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恋人就是有这样一种特异功能——只需听见他的声音,就可以“看到”他的情绪。
      自己在那个人面前,从来都无所遁形。
      身体的某个幽暗处,光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想要见你,想要见你,想要见你……”
      他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给那个地牢加上重重封锁。
      可那个怪物还是挣脱枷锁,逃了出来。
      他听自己声音沙哑地说:“亮,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光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却从来很少那么直白地表达“我想你”,他总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诠释这三个字。
      听出光声音不对,亮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了,却用更加轻柔的声音说:“傻瓜,想我随时过来就好了啊。”
      “我感冒了,怕传染给你。”
      这一次,光回得很快,声音里仿佛真的带有明显的鼻音。
      电话那头,亮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光忽然就慌乱起来,他说完“我去洗澡了”,就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亮放下手机,从衣柜里取出衣服换上,便走出房间往玄关走去。
      明子听见动静,从房间里出来。
      她轻轻叫了声:“小亮?”
      亮的脚步没停。
      明子又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亮终于停下步子,转头看向明子。
      明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亮的面前,双眉微蹙。
      亮执起母亲的手,轻声说:“我要去找他,他可能遇到什么事情了。”
      明子扫过亮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时,忽然有些控制不住:“对你来说,进藤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比你的父母……还要重要吗?
      亮无言地望着明子,过了许久才问:“母亲,其实您都知道,是不是?”
      明子没有回答,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握紧了亮的手。
      望着母亲泫然欲泣的表情,亮心中狠狠抽痛了一下。
      这或许是自己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置母亲于不顾,第一次忤逆父母的意愿。
      然而这一次,就是这一次,他迫切想要为自己争取什么。
      亮:“对不起,母亲……”
      他将手指从明子的掌心里抽出来。
      拉住明子的手一松,便开门没入黑夜里。

      站在公寓楼下,看到公寓的灯暗着,亮的心一沉。
      他快步走上二楼,一开门,一股冰冷沉闷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他摸到墙上的开关,同时按亮整个客厅的吊灯、吊顶灯以及射灯。
      视野所及处,除了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所有的家具、地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依如他离开时的那个早晨。
      光……
      亮在心里呼唤着,快速穿过客厅,来到主卧门口。
      他的手已经探上卧室的门把,却又倏地收回了手。
      只在卧室门前停留几秒,他便转身大步向玄关走去。
      毫不留恋地锁了门,亮走下楼梯,越走越快。
      他飞快地调出和谷的手机号码,面沉似水,即将按下拨号键时,却一提唇角,自嘲地笑了。
      你现在再找和谷做什么呢?
      早该想到的,出院那天就该想到的。
      塔矢亮,才住院几天,你的思维竟钝化到这个地步!
      亮往楼下走去,一步一步,脚步声冰冷地叩击地面,似要将一地月光全部踏碎。

      挂断电话,光就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美津子叩响房门时,他的眼里还透着未及褪下的红痕。
      听见敲门声,光有些仓惶地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去给母亲开了门——以前任性的时候,也曾有过将门反锁的情况发生,美津子至多在门口抱怨几句,并不会特别介怀。但自从那晚看到那样伤心的母亲后,光再不愿让她失望了。只要他能够满足的,即使非他自愿,他也都会去做。

      门从里面打开了。
      美津子却在门口站了足足十几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光将她拉进房间里。
      这还是这些天来,美津子第一次主动找光,第一次主动踏进光的房间。
      看到房间里,满地、满桌的棋谱、期刊,美津子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光察言观色,赶忙收拾了,给美津子腾出一块能够坐的地方来。
      这间房间,光之前搬出去住的时候,美津子每天都会来打扫一次,以保证光任何时候回来,都可以随时住下。
      这间房间里的摆设,每一处她都再熟悉不过。
      然而此刻再坐在儿子的房间里,美津子竟感觉到一阵陌生的拘谨。

      从那晚到现在,阿光是否再与塔矢亮见过面,美津子不得而知。
      她甚至对儿子这些天来的种种反常都置若罔闻。
      那晚之后,阿光便一直住在家里,这对美津子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她始终认为,只要两人的交集少了,那小儿科般的恋情自然就会淡了。因此哪怕刚才丈夫与她在屋里促膝长谈,她也依旧顽固地不接受、不答应、不妥协。
      然而,就在看见光眼圈微红的瞬间,她心底的坚持忽然动摇起来——就是有这样一种心灵感应,即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孩子在竭力压抑的某种情绪。
      于是,她近乎哀求地问光:“女孩子不行吗?之前不是和明明处得不错吗?”
      美津子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吗?
      自己的儿子怎么就,怎么就……

      光看着自己的母亲,沉默许久,忽然说:“您知道吗?我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我们本该有很多机会见面的,可就是那么巧,我们的棋赛地点被岔开了。”
      “如果正好遇到,或者他来找我,我一定不会避开他,因为我很想他,很想立刻见到他。可是我不会主动去找他。”
      美津子:“为什么……”

      光苍白地笑了笑:“因为我知道您不希望我去见他。我爱塔矢,我希望你们可以接受他,可是我也爱你们。你们对我而言,都是无法替代的家人。”
      “虽然‘我爱塔矢’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但是如果我见不到他,不主动去找他,可以让你们心里好受一点,高兴一点的话,我都会为你们去做。”
      光波澜不惊地说着,话音里不带任何置气与埋怨,一双眼睛却再次一点点通红起来:“母亲,我知道你们一时难以接受这件事,我们都给双方一些缓冲的时间,但是……可不可以,也请你们、请你们站在我的角度,为我想想?”
      “我真的,很想很想他……”

      “阿光,你……”眼前这个平静地对自己说着话的儿子,让美津子既心疼又心惊。
      她宁愿光和她吵一架,宁愿光对她无理取闹,也好过看见他像现在这样,将所有喜怒哀乐全都压到眼眸深处。
      她终于尝试着做出让步。
      她试探地问光:“塔矢君的父母知道吗?你们……”
      光摇了摇头。
      美津子已无力深究光摇头是想表达什么,她只觉心上像被人剜了一刀,钻心得疼。
      母爱都是自私的。
      但凡牵涉到孩子的切身利益,总会不自觉地戴上有色眼镜。
      即使明知不是塔矢亮一个人的错,美津子还是忍不住对他心生怨恨,还是忍不住苛责,阿光现在那么难过,可是塔矢亮你在哪儿呢?同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一时心血来潮立下的誓约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明知多说无益,美津子还是忍不住问光:“你想过以后吗?想过等我们都不在了,只有你们两个人,到时候,没有法律的保证,没有朋友的支持,每天被旁人指指点点,你们撑得下去吗?”
      仅是在脑海里假想可能的画面,美津子就无法忍受。
      “太辛苦了,阿光。”她说着,通红的眼眶几乎落下泪来。
      当寒意自指尖一点点向胸口扩散,一双温热的手轻轻覆在美津子的手背上。

      “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美津子一抬头,就看见光正对自己微笑,那笑容里却满是隐忍与哀伤,“妈妈,您知道吗?在遇见塔矢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能做什么,每天只是在混日子。是遇见他以后,我才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也是他让我有了想要努力实现的目标。”
      “可能这么说有些夸大其词,但是妈妈,的确是因为遇见了塔矢,我的人生才发生了变化,正向的变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不想错过,我也不想把他让给别人。”
      光拉过美津子的手,轻轻捏了捏。
      “可塔矢是笨蛋啊,妈妈。他总是习惯一个人默默承担所有。我发烧,他觉得是他的错;我崴脚,也觉得是他的错。他累了一天,却特地飞了三个小时来札幌看我;我说我紧张,他就熬夜写了好几百张纸条鼓励我。他胃不好,我必须要看着他,让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让他不要那么拼命。我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我想要他一直一直待在我的生命里……”
      光说到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用手背迅速抹了一下眼睛,然后冲美津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就是这抹含着泪的笑容,却看得美津子险些完全松了口。
      这好像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儿子和自己说那么多,说他的想法,说他所在乎的另一个人。
      不再以孩子的姿态,而是以一个敢于担当的少年人的身份。
      她忽然有些后悔今日上楼来,后悔没有中途打断光说话。

      美津子只觉得混乱极了,矛盾极了。
      脑海里分明有一根细线已经露出端倪,她却仍旧执拗地站在原地,不愿伸手去握住。
      耳边,光又问:“妈妈,您之前说的原谅符,还有效吗?”
      美津子身子一晃。
      原来那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吗?
      给不出回答。
      也不愿给出答案。
      在光的步步紧逼下,美津子终于不堪负荷地站起身来,在情绪彻底失控前借故离开了光的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了。
      光却仍旧坐在原地,失神地望着地板,直到听见楼下忽然响起模糊的说话声。
      他身子微微动了动,随即像是预感到什么般,心脏狂跳起来。
      他几乎以风一般的速度冲出房间,走到楼梯半当中时,腿脚却仿佛忽然不听使唤,再无法向下一步。
      客厅里,那道身形修长的人正与正夫说着话。
      话到一半,他像是发现了光的存在,抬头往楼梯方向看过来。
      转头回望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他转过头来,却像是慢镜头般一点点上摇,然后在看见楼梯上的身影时,双眼蓦地睁大,整个人都仿佛被定住了。

      画面一帧帧地在脑海里回放。
      被拆解成毫秒,被拆解成微秒。
      亮怎么来了?他不在家里好好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光顿时有些生气。可是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父母,又一阵焦心,他们刚才有没有对亮说什么过分的话?有没有刁难亮?想到亮到达的这个时间点,又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那通电话露陷了?继而又陷入深深的后悔里,自己为什么那么沉不住气,为什么要去打那通电话!
      一时间,生气、挫败、心疼、期待……无数情绪一拥而上,齐齐将光这些天来已经四面漏风的心房全部堵上。
      短短的一秒钟里,思绪却仿佛在光的脑海中跑过了数个光阴四季。
      光站在原地,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真的是亮。
      他真的来了。
      这个认知,就像是一枚炸/弹,引爆光全身各处感官。所有植物神经都伴随着亮的到来在身体里活跃起来,就像是一场不动声色的狂欢。

      即使数日不见,也依旧是那个自己所深爱的少年。
      还是那么帅气,还是透着一股优雅而从容的淡定。
      只是脸上似乎还是有些没有血色。
      怎么会呢?光想。明子夫人应该把亮照顾得很好才是。
      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光就像是抓住这个借口,肆无忌惮地看着他许久未见的恋人,竟有些看痴了。

      几步之外,他听亮叫着他的名字:“光。”
      这是亮第一次当着父母的面这么叫他,光仿佛在这声呼唤里得到了无上的勇气。
      他向亮回望过去,感觉心上的坚冰在一点点融化,他终于有了重新微笑的能力。
      多好啊。他的亮来了,就像是神兵天降。
      那么强大,又那么出乎意料。
      可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他不停地眨着眼睛,企图把不受欢迎的水分子全部蒸发掉。
      就在亮的注视下,原本无法迈动的双腿终于再次跨出一步。只是之后下楼的每一步,光都不得不拉着扶手——因为此刻,他的脚下就像是踩着棉絮般,打着飘,又柔软异常。
      他一步一格地走下台阶,终于在亮的面前站定了。

      “我来接你回家。”亮朝光微微一笑。
      他微笑的时候,眼角微微弯起,唇角轻轻上扬。笑容里是无限的温柔,又透着几分绯色般的赧然。
      似曾相识的画面轰然冲破记忆的牢笼,回闪在光的面前。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定定地,旁若无人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恋人。
      亮仿佛看穿光的恍惚。
      他轻轻抚上光的脸庞,然后笑着说:“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微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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