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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chapter 18(2) ...

  •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压抑得如同一个密闭容器,让人分分钟透不过气来。
      迟迟不见光说话,美津子又问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光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像是被烫到般,飞快地移开视线:“那个,我、塔矢……”
      “你和塔矢怎么了?”
      “我……”仿佛是太过用力,话一出口,就哑了声。
      “我喜……”光又试了一次。
      然而,就像是被下了什么咒术,任何与“塔矢”、“喜欢”相关的词语,一旦想要将它们连词成句,便都如鲠在喉。

      正当光想要第三次开口时,美津子的眼睛忽然一亮:“我知道了!”
      光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
      “你一定是又和塔矢君吵架了,对不对?”
      “……”光苦涩地笑了笑,笑过之后,又成了哑巴。
      仿佛在一点点找回语言能力,他再次试探地问道:“您觉得,塔矢……怎么样?”
      “塔矢?”美津子越发莫名起来,“正说着你的事,和塔矢君有什么关系?”
      光飞快地说了句什么,但美津子没听清。
      “……有关系的。”少顷,光又说了一遍,垂在体侧的手握紧了,一点点嵌进掌心里,“他和我,有关系的。”
      美津子看到光的眼眸渐渐黯下去,嘴上还在催促着,心却没来由地一沉:“你这孩子,到底要说什么?房间里还开着电视呢。”
      光望进美津子的眼里,也不正面回答,只一字一句地继续问她:“如果,如果让您多一个像塔矢这样的儿子,您接受吗?”
      美津子:“什、什么意思?”
      光勉强笑了笑:“就是字面意思。您愿意吗?”

      美津子没有立刻回答。
      她像是在记忆里搜寻所有与亮有关的记忆。
      那个孩子……在美津子与亮为数不多的接触中,她始终记得那个孩子举手投足间温柔的笑容,永远得体的举止,却又总觉得他的身上有种不似少年人该有的落寞,就像是被裱在黑色幕布中的一条孤零零的影子。
      过了许久,美津子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仿佛触到了身为“母亲”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摸了摸光的脑袋:“以后,经常带塔矢君来我们家吃饭吧。你们两个住一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照顾谁。”
      光默默点了点头。
      美津子又问:“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光没吱声。
      他便这样沉默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只觉身体里仿佛有一双手正将他生生撕扯成两瓣——恶魔攀附在他的右耳低声蛊惑:你还在犹豫什么?说出来!说出来你就再没有后顾之忧
      了!
      另一边,天使却死死扣住他的左肩:你真的要说吗?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吗?哪怕为此亲手毁了你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在所不惜吗?!
      进退维谷,左支右绌。
      可无论做出哪种选择,都注定无法两全。

      终于,他听见自己有些沙哑地说:“没有了。”
      美津子仍旧不放心地反复确认,直到光有些不耐烦地将她转过身,轻轻往房间推去,才最后叮嘱:“那我回房间了。晚上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她的半个身体几乎已经没入房间里,光却像是如梦初醒般,在她背后急于追问:“我今天晚上——”
      美津子狐疑地转过身来,听他把话补全道:“我今天晚上睡在这里,可以吗?”
      她的傻儿子居然问她,今晚可不可以睡在自己家里……

      实在太反常了。
      美津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走回光身前。直觉告诉她,这孩子心里压着事情。男孩子遇到点事情就魂不守舍像什么样子?可她到底不忍心太过苛责。
      “阿光,把头抬起来!”在光的胳膊上重重拍了一下,等光终于抬头看自己,美津子才放柔了眉眼,宽慰似地说,“这是你‘家’!这个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无论你走到哪里,它的大门永远都会向你敞开。”
      有一瞬间,光差点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我喜欢塔矢呢?
      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惊觉自己又说了蠢话,光一低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倘若美津子仔细留意光的眼睛,她会发现,此时他低垂的眼眸里,正缓缓浮现一根又一根如蛛网般鲜红的血丝。那是激烈的情绪波动后所留下的证据。虽然只眨眼的功夫,便都消失无踪了。

      美津子回房间后,整间屋子又重新安静下来。
      静得让人脊背一阵不寒而栗,仿佛此刻有一双眼睛正躲在阴影里,窥伺着方才在客厅里发生的一切。
      久久地,光便如同一尊脱线的人偶,木然地僵立在客厅里。进屋时,脸上那抹血色早已在几近倾覆的愧疚中褪成一纸苍白。
      刚才,他分明有机会说出口的。
      那个秘密就像是根种骨髓的沉疴,非经历剜骨削肉,不能剔除。他可能为此血肉模糊,但只要能够曝露在阳光下,伤口总有愈合的一天。
      然而,他还是退缩了。

      回到房里。
      给亮拨去电话的时候,光脑子里都是乱的。在乱作一团的思绪里,他只剩下一个想法——塔矢还在等他回去。
      电话响过一声后,很快被接了起来:“光?”
      分明才分开不过几个小时,再听到这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光竟觉得一阵心酸。
      他轻轻叫了声:“塔矢。”
      “嗯?”亮的口吻是淡淡的,仿佛带着抹轻浅的笑意。
      光不由握紧了手机,有些艰难地说:“那个……塔矢,时间太晚了,我今天……就不回来了。”
      “……”不过半秒的沉默,亮只是很轻地应了一声,然后有些唠叨地叮嘱,“的确不早了,早点睡吧。”
      光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塔矢的声线越是平静,他心中就越是不安。
      往后,是话线两端长长的沉默。
      光就像犯了错等待家长认领的孩子,就这么低着头一直拿着手机。手都举酸了,却仍舍不得放下。
      他仿佛透过无形的电波回到他们租住的公寓里。他看到此刻正独自坐在公寓沙发上的塔矢。他想要扳过他的肩膀,看清他的表情。
      可惜,他做不到……

      等待的时间里,秒针一格格走过,就像是一只利爪,在光的心上抓出道道尖锐的划痕。
      他受不了这漫长的静默,终于先开了口。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些:“塔矢,你还在吗?”
      亮:“我在。”
      光像是安下心般稍稍放松些,身子懒懒地斜靠在桌沿上:“你现在在干什么?”
      亮笑了起来:“和你打电话。”
      “……”好像也没错。
      光又说:“我晚上不在家,你可别睡不着觉啊。”
      亮沉默了一小会:“嗯,我尽量。”
      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口吻,光的心里却无端难受起来。

      正搜肠刮肚地想转移话题,那一头,亮的声音便如同氤氲在雾气里,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本该听不清晰的,光却一字一字都听清了:“光,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佯装镇定地问:“什么?”
      “你说的时候,至少,让我陪在你身边。”
      “……”这一次,光长久地沉默了。
      尽管塔矢说得模棱两可,他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心知肚明,『那一天』总会来的。他逃不掉,也躲不开。
      可是真到了『那一天』,塔矢陪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用呢?陪在身边,就意味着共同承担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塔矢?

      他闭上眼睛,那日梦中母亲痛心疾首的模样又清晰如昨地浮现在脑海里。
      倘若塔矢不在,他大可以厚着脸皮,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可如果塔矢陪着他……
      他不敢去想,只知道,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也决不能让塔矢受半点委屈——任何由他的至亲加注在塔矢身上的难堪、不公,都要比打他骂他,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或许塔矢觉得他负有责任,或许过往无数次都是塔矢为他遮风挡雨,但这一次,唯独这一次,他希望可以由自己亲手为塔矢撑起一片属于他们的未来。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你愿意与他分享你所有的成功与喜悦,却舍不得他与你共同经历哪怕一星半点痛苦。
      他曾经对自己发誓,绝不可以再欺骗塔矢。可他也不想让塔矢失望。
      许久之后,亮终于听光说:“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啊。”
      他到底还是把自己推开了……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亮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他所深爱的那个曾经胸无城府的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尽管光的骨子里,依旧是初心未改的倔强与天真。
      他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对于光的这一变化,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该感到悲哀。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进藤?是不是应该到死,都把那不断疯长的绮念烂在心里?
      他是不是……错了?
      然而,未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应对未知的能力。
      今日下午光与中村的那场对弈,他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棋局,会令光在对弈后拒绝与他复盘。还有中村临走时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无形中带来的那股压迫感,又是怎么回事?
      客厅里,灯火通明,亮却只觉有一团肉眼无法看见的黑雾,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整个吞没。

      收了话线,光心中的不安仿佛决了堤。
      他要回去。
      立刻,马上!
      几乎没有停顿地,光拽起书包就往外走。
      然而一开门,便与站在门口,正打算敲门的美津子撞了正着。
      美津子:“阿光,你这是……”
      光:“对不起,我有点急事,现在就要回去。”
      就在与美津子错身时,光忽然顿了住脚步。
      他转身望向母亲,瞳底一点点漫上愧疚:“我长这么大,是不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美津子:“?”
      光又问:“我能提前申请一枚‘原谅符’吗?”

      美津子听过“护身符”、“安产符”,就是没听过“原谅符”。
      她不禁纳闷地问光:“‘原谅符’又是什么?”
      光垂下眼睛,轻轻握住美津子的手,半晌,才重新抬起头来,眼底好似压抑着某种情绪:“假如哪天我做了什么让您伤心的事,您可以……再原谅我一次吗?”
      话出口的刹那,他心里就有个声音在说,太卑鄙了。
      进藤光,你实在太卑鄙了。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利用母亲对他的爱,为之后可能对他们造成的伤害留下后路。
      可他却没有办法。
      他爱塔矢。
      虽然18岁的年纪,说“爱”这个字未免有些言之过早;虽然他从未一本正经地对塔矢说过“我爱你”。可他的确爱他。到底有多爱,他说不上来。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假如哪天塔矢先离开了自己,他一定仍旧呼吸着,却好像生命已经到了头。往后的时光,便都成了等待与重逢的倒数计时。

      美津子故作深沉地想了想:“那要看什么事情了。”她说,“如果真的伤透了心,我可能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光的眼睛几乎立刻就红了。
      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儿子如此伤心的模样,美津子急于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说什么原不原谅的。就你这满脑子围棋围棋的智商,也做不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
      “母亲……”光嗫嚅着叫了一声。
      美津子心里一颤,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好好好。原谅,都原谅!反正我把你生下来,就是欠你的。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一点没长大!”
      按照光原来的脾气,必定是要当场反驳的。
      这一次,他听后却笑着全盘接收:“嗯,是没长大,这几年一直在原地踏步。可能还有些倒退。”
      “……”美津子站在原地,神色有些复杂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最后,她只是拍了拍光的肩膀:“还在磨蹭什么?不是还有急事么?路上小心。”
      光迟疑了片刻,和美津子道别后,就出门了。
      望着光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美津子先是欣慰地笑了,可笑过之后,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隐忧。她忽然觉得儿子仿佛在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得很远很远,她快要跟不上他了。

      冲出地铁站的时候,光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不自觉地看向出口的左侧。记忆像是开了闸,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投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曾经有个少年,执一把雨伞等在那里。他将雨伞移到自己头顶,眼眸似水般微笑着说,我想要快点见到你。
      已经不止一次了。
      光从未有过如此清楚的感觉。
      自己就像是一只风筝,塔矢牢牢握住风筝线的另一头。无论他走到哪里,去到多远,只要塔矢一收线,天涯海角他都会第一时间回到他的身边——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塔矢,我回来了!”
      推开门,光迫不及待地走到客厅里。
      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却骤然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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