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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chapter 4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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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今天的棋赛就到这里。各位辛苦了。”
次日傍晚17点36分,当亮将写有封手的棋谱交还给记录员,名人头衔六回战首日赛程正式告一段落。
待记录员小心翼翼地将棋谱装入信封,工作人员分别向对弈双方点头行礼,示意两人可以离场。
出于礼貌,亮原想让绪方精次先行,见他起身后又与一旁工作人员低声交谈,方才躬身行礼后,率先离开对弈室。
作为本次棋赛举办地,椿山庄虽然可以提供住宿,但仍旧多有不便。
何况,同在东京都内,赛后,亮和绪方精次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驱车回家。
因为有事稍稍耽搁,绪方精次走出对弈室时,恰好遇见正在等电梯的芦原弘幸。
两人点头相视间,便一同坐电梯前往酒店大堂。
原以为亮已经先行离开,不想,绪方精次和芦原弘幸刚走出电梯门,便猝不及防地遭遇这样一幕。
就在椿山庄酒店大堂门口。
只见亮刚替光围上围巾,光就立刻不配合地把围巾摘下了。
这件事也怪自己大意,光心中懊恼,今早出门时,体感并不觉得冷,也没见亮戴围巾,他便没考虑温差的问题,直到几分钟前在大堂门口等来亮,见他当着自己的面变魔术似的从包里取出一条围巾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疏忽了。
这条围巾自己是绝对不会戴的。哪怕还是他亲手买给亮的。
“我没关系!你明天还有棋赛,当然先照顾好你比较重要!”
光有些粗鲁地从脖颈里取下围巾,就要给亮戴上。
谁知半路被截了胡,亮捉住光的手,指尖刚触及光的手指,眉峰又拧得更紧些:“还说没关系,手怎么这么冷?”
还不是看你的棋赛看的?
每每看到紧张激烈的棋赛,光就会脸颊发烫,手指冰冷。
可这话不能对亮说,他压根不想提一点有关棋赛的事情。
没了合理的解释,光只好不断苍白地强调:“我真的不冷!你真不用管我……”
话没说完,就被亮冷冷打断:“那是谁几个星期前刚感冒过?”
“……”就像是被掐住了尾巴,光表情一窘,正要开口辩解,亮忽见他脸色微微一变。
顺着光的视线望去,就看见正站在他们几米之外的绪方先生和芦原先生。
也不知他们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看到多少,虽然被旁人看到也没什么,况且绪方先生和芦原先生都不是“旁人”,光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他一梗脖子,有些僵硬地朝绪方和芦原点了点头后,就“咻”地转过脸来,恶狠狠地朝亮一瞪,握住围巾两端往亮脖子上绕了两圈,再用力一勒,就推搡着亮的后背往酒店外走。
尽管隔了些距离,仍旧可以听见光的抱怨声不断从入口处传来:“都怪你!让你走你偏不走!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按理说,自己似乎也没做什么亏心事。
可“有幸”目睹刚才那一幕时,芦原还是莫名就烧红了脸。
他一边目送两人走过旋转门,一边忍不住偷偷问绪方:“之前我就奇怪了,为什么每次小亮有棋赛,进藤君都会到场?他们的关系也太好了点吧?”
绪方精次却似乎并不以为然,他轻轻推了推镜框,敷衍般说了句:“哦,是吗?”就提步往大堂门口走去。
芦原原本仍杵在原地兀自琢磨着,见绪方精次已经走出几米,连忙拔腿跟上。
但走归走,他的一门心思都还系在小亮身上,还没走出酒店大堂,就又忍不住问道:“还有那些在他们两人社交账号下的评论是怎么回事?什么是亮光CP?什么是观光团打卡?绪方先生,您知道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绪方精次依旧保持着沉默,额角的青筋却不吉利地突突狂跳。
眼看快要走出酒店,始终没等到绪方回答,芦原仍旧锲而不舍地追问:“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来了……
绪方在心中轻叹一口气,终于道:“棋士和随行家属。”
“哈?”
“……”绪方精次简直严重怀疑以芦原的双商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升到职业九段的。
一路沉默着走过旋转门后,在充分考虑芦原可接受范围的情况下,绪方精次终于停下脚步,斟字酌句道:“就是现在日本法律并不允许,但倘若之后法律一旦开放,他们两个很可能会第一时间去递交结婚申请的关系,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哦,递交结婚申请……什么?!结婚?!”
绪方的这一急停实在来得太过突然,芦原一路紧跟在后,险些撞在他后背上,脑子本来就有些不清楚,等他从这番话中咂摸出味儿来,只听“哐当”一声,下巴掉了。
下一秒,芦原自觉地把下巴往上一推,又道:“不是,你你你的意思是……”
绪方眉头一蹙,几乎向芦原甩来一记眼刀。
芦原心里一抖,连忙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可是您就这么告诉我了,真的可以吗?还有,塔矢老师知道吗?明子夫人知道吗?”
“……”面对芦原连珠炮似的发问,绪方精次简直怀疑芦原根本就是小亮派来扰乱自己
思绪的卧底,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尽可能平静地道,“我告诉你什么了?何况,塔矢夫妇去年就已经知道了,双方也都已经见过家长,登门拜访过了。你还有问题的话,改天自己去问小亮如何?”
又是“哐当”一声,刚合上的下巴又下来了……
那一瞬间,记忆快速闪回——
那一日接待岸本社长,亮说,家人病了,而就他所知,无论是塔矢老师还是明子夫人都健康无虞;
还有那包他曾不止一次在小亮与进藤君手中分别见过的同款消化饼干;
对了,那次小亮紧急入院时,进藤君本因坊棋战也“恰好”不战而败。
……
原来,过往自己忽略那么多次的“巧合”背后,竟都暗含了如此多蛛丝马迹。
又不自觉地想到几分钟前,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以刚才那样的距离,自己本该看不清小亮脸上的表情的,可是方才,眼看小亮将围巾戴上进藤君的脖颈,又眼看进藤君将围巾带回小亮脖颈里时,他好像分明看见小亮脸上转瞬即逝的无可奈何,还有在眼底涌动着的温柔笑意。
就是那一个个在小亮脸上所浮现的细微表情,都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他心尖,触动他心中最幽微的那根心弦。
彼时11月的天气,到了傍晚六点,夜幕便已完全降下。
道旁的景观灯渐次亮起。
寒风拂面,芦原却仿佛毫无所觉般,只双眸定定地望向前方延伸处。
视野所及处,小亮与进藤早已没入夜色中,不见踪影。
说白了,小亮与进藤离开酒店后,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走的,自己也并不清楚。
可他仍旧那么站着,望着。
仿佛依稀觉得小亮和进藤君还在自己面前一般,久久地看着前方出神。
等过片刻,见芦原还傻愣在原地,绪方轻勾唇角,语气无不戏谑地笑问:“不能接受吗?”
芦原这才回过神来。
抬手挠头冲绪方嘿嘿笑过后,再次看向前方的眸色越发幽深。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再转头看向绪方时,芦原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与淡然,“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无法理解,但是我只要知道,小亮仍旧是小亮,这就够了。”
说完,就自顾自地往前方灯火通明处走去。
的确,在听闻绪方的话语后,他心中有过一瞬的惊诧。
实在……太意外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去了解『那个』群体,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的身边就会有那些『少数派』存在。
但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仔细想来,又觉得……这般顺理成章。
正如自己刚才所说的那样,也许小亮和进藤君的选择,自己永远无法理解,但是无妨。
自己对小亮的看法,绝不会因为今日所见而有丝毫改变。
亲眼看到进藤对小亮的在意时,他甚至打心底里生出些许带着些矛盾的庆幸。
小亮能够遇见进藤,实在太好了。
在同龄人的世界里,小亮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呐,亮,你觉得……芦原先生会察觉到吗?”
按捺了一整晚,临睡前,光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若换作以前,亮定会担心光又在胡思乱想。
但就在最近,可能是有了那一枚指环的护佑,他心中是一派尘埃落定般的宁静,他清楚地知道,今天晚上会问出这个问题的光,完完全全地只是出于对自己的担心与关心。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心尖都好似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亮侧过身来,双手环上光的后腰就把光揽进怀里。一呼一吸间,都仿佛带着不易觉察的笑意。
“不知道呢。”亮下巴轻轻蹭了蹭光的侧脸,说,“不过,也可能是我太乐观了吧,我总觉得,如果是芦原先生的话,就一定没关系的。”
因为身份特殊,这些年来,他的确遭到过一些偏见一些质疑,但他所感受到的更多的,却是来自身边人的善意。
那些他至今所遇到过的人们,即使没有明说,却都那样友善而宽容地接纳了这样一个缺点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些“离经叛道”的自己,就比如:市河小姐、北岛先生、广濑先生,对了,还有绪方先生。
虽然他似乎总喜欢扮演“恶人”的角色。
他们或许一开始都难以接受自己出格的选择,但在察觉或知晓过后,却都从未另眼相待。
对此,他始终心存感激。
名人头衔六回战首日棋赛结束后的夜晚,依旧没有说任何有关围棋的话题。
就像是为了兑现求婚那晚的誓言,一同闭上双眼前,亮靠近光,在光的额头上落下一枚蜻蜓点水般的吻。
“晚安,光。”
翌日,上午八点三十五分。
再度来到昨日对战的对弈室。
依旧是一身紫罗兰色西服套装,淡粉色上衣,以及常戴的一条黄黑色条纹领带。
亮长身坐定在棋墩前,轻轻擦拭身前棋盘。
而后,闭眼,深呼吸。
第32期名人头衔最终战,自己能赢吗?能够成功卫冕吗?
虽然之前光进行本因坊头衔战时,自己总是告诉他,不要有杂念,专注棋赛本身就好,但是果真到了特定场景下,自己也还是做不到的。
只是,尽管这些疑问在心中盘踞不去,亮心中却并不觉得如何惶恐。
此刻,坐在本期最后一场最后一日棋局所在的对弈室里,相较不安,他心中更多是期待,是不舍。
上午八点四十五分,绪方精次到达对弈室。
与昨日相同,依然是一身白色西装,配以宝蓝色衬衣,秋黄色领带。
上午九点整,由工作人员开启昨日封手,对弈双方复盘昨日棋局后,第32期名人头衔终回战第二日棋赛再度开战。
按照昨日封棋时所写棋步,续战第一手,亮便将白棋稳稳拍落“7之七”位。
白第106手,跳。
兴许是关乎名人头衔最终归属的最后之战,上午棋赛甫一开始,对弈室里便立刻笼罩在一片紧张压抑中。
可能对弈氛围直接影响对弈体感,棋赛开始不久,绪方便起身脱下上身白色西服,不多时,亮也起身,将身上紫罗兰色上衣外套脱下后,轻放于自己身侧。
一整个上午,盘面局势始终处于胶着状态。
白106以“跳”封锁黑棋后,黑107顺势向左夺取实地,之后,黑白双方便在左下展开新一轮混战——
白108“肩冲”,黑109“尖”,白110“断”,黑111“立”……
及至黑117手,左下大部大致划分完全,白118一手“小飞”,又再度将战场转移至中路上方。
临近午休时间,似要为自己腾挪出更多思考时间般,就在棋局行至第129手,距离进入午休时间还剩最后五分钟时,绪方精次率先举手示意,起身离开对弈现场。
而棋墩另一侧,亮却仿佛完全沉入棋局一般,纵使工作人员已宣布午休时间到,他也仍旧纹丝不动地坐于棋墩前,丝毫没有要起身用餐的意思。
就好像……
回到了很久以前,尚未与光真正对弈的那个时候。
就连亮也无法说清,进入午休之后,自己又独自一人在对弈室里待了多久。
后来,是一声好似心灵感应般的呼唤,堪堪拉回亮的思绪。
他仿佛听见光/气/势汹汹地在自己耳边喊:“吃——饭——啦!!”
他猛然回过神来,仿佛即将误点的旅客,连忙起身离开自己的“战场”。
然后——
竟果然,看见他的光早已在对弈室门口等候多时。
不容许亮做任何辩解的,光捉了亮的手腕就把他往休息室里拖。
走廊上,再次与芦原先生照面,光的脚步微微一顿,亮生怕光介意,下意识地挣了挣手腕,没挣脱,再向光看去,只见他面不改色地迎向芦原先生,扣住自己手腕的五指仿佛越发收紧。
“抱歉,我现在要带某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家伙去吃饭,先失陪了!”
向芦原轻点一下头,光就擦着芦原的肩膀,拽着亮往既定的休息室走去。
与光擦肩而过时,芦原仿佛一时没反应过来般,先是微微歪了歪头,而后失笑。
或许,彼此在意的模样,就是在自己都没把自己当回事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始终把你放在心尖上,疼你、担心你,愿意管着你,而你,也恰好甘愿纵容他,由他霸道地、强势地、不由分说地管着自己。
光该是真的生气了。亮的心里倏地划过一丝慌张。
甚至来不及与芦原先生说上半句话,亮就在与他四目相对间,被光快速带离芦原面前。
心中却并未涌现任何惊惶或是不安。
因为面对信任之人,自己从来都不需要有这些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