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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chapter 38(1) ...

  •   一座高峰,一段险途。
      山巅的风景美则美矣,却也有更多双眼睛在觊觎着,有更多人在向往着。
      对于挑战者而言,最艰难的或许从来不是如何成功登顶,而是登顶之后,依然保有守得眼前高远辽阔的心境与能力。
      名人战一役,固然在亮的个人履历上添上一笔浓墨重彩,然而,容不得他松懈分毫,第54期王座战便已踏着铁蹄向他迫近。

      12月14日。
      王座头衔终回战,正式在东京文京区椿山庄打响。
      由于此次大盘讲解地点设在日本棋院,不在对弈会场,光便未担当此次棋赛解说。
      对弈当天,开车同亮一起到达椿山庄后,亮先行一步前往对弈室,光把车停稳后,便径直去了位于走廊另一端的检讨室。
      推开检讨室的门,里面依旧是几张熟悉的老面孔——老奸巨猾的桑原老爷子、一丘之貉的绪方狐狸、芦原先生,以及和谷和越智。
      光向屋里的众人点了点头,见芦原对坐还空着,就在他对面坐下。
      坐下后,又多动症般,环视了一圈周围,确认“那个人”未到场后,心情还是小小失落了一秒。
      而在一墙之隔的记者室里,可能由于今日一战关乎“塔矢亮九段能否成功卫冕王座头衔”,一早便被十多名记者挤了个满满当当。

      上午棋赛。
      延续系列赛前期执棋顺序,塔矢亮王座名人执黑,座间九段执白。
      许是这盘棋已是“天王山之战”,对弈双方自布局阶段便尤为谨慎。
      黑27“小飞”意图先捞实地时,白28并未冒然扩张左边阵地,而是选择“拆”了一手,黑白双方始终处在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里,直至白30在“14之十六”下出一招肩冲,棋局陡然激烈起来。
      面对座间的邀战,黑33一招“点”果断地分断右路白棋,而白棋也不甘示弱,白38一手“镇”堪堪挡住了右上黑棋向中央发展的去路,企图打乱黑棋进攻的节奏。
      不愧是座间老贼。
      怎么不讨喜,就偏偏要往哪里下。
      对弈室里,看着转播屏幕上的棋局,光只觉心里小小地搓起一团火来。
      而隔着屏幕,黑棋也好似被白棋这一手惹怒般,黑39在“17之九”的一招“夹”,矛头直指十一路上的三颗白子,并不断在其左上、下方连续缠绕进攻。

      对弈室里,一共装有2台摄像机。
      一台安在棋盘正上方,可以清晰地看到对弈双方每一手的落子位置;另一台则架设在对弈棋手的身侧,可以很容易看清对弈双方微小的身势动作和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弈至第47手,当黑47“肩冲”持续进攻中上白棋时,检讨室内的一处转播屏幕里,清楚地捕捉到座间身体猛然前倾的动作。
      哈哈,开始慌了!光轻轻一笑,感觉全身上下也跟着棋局热血沸腾起来。
      ——此时,盘面上,黑棋已渐渐占据主动优势。

      往后的棋局。
      经过近二十手的蛰伏,中上白棋终于成功保住眼位,而座间也终于选择不再忍耐,白68一招“碰”过后,直接吹响了引征的号角。
      尽管已是王座收官之战,自白68引征开始,对弈双方的落子速度却忽然加快起来。
      白70“碰”,黑71“粘上”,白72“虎”,黑73“打吃”……
      盘面上,很快就形成了一场极其复杂的功防大战。
      检讨室里,原本有些静默的空气中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及至白78一招“跳”,检讨室里轰然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白棋甫一落定,和谷就叫了起来:“为什么啊?白棋在左一路‘夹’才是先手,座间老师这样下,不是给了黑棋活路吗?!”
      闻言,一旁的桑原仁脸上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却未立刻回答,反而将问题抛给了光:“进藤小子,对于这手,你怎么看?”
      光对着棋局沉默片刻,而后试着答道:“白78‘夹’固然是先手,但如果此时黑棋脱先,黑棋就是死路一条,所以黑棋定不会顺着白棋的意来。至于这手‘跳’……”他想了想,又说,“白棋可能是考虑到之后,如果白在‘2之一’位‘点’一手,黑棋立下,双方很有可能在左下角形成‘万年劫’,如此一来,对双方来说,就都会有所顾忌,便只好将左下角的劫争推后,而这一时间差,恰好给了白棋自行补救的机会。”
      短短几句话,直如醍醐灌顶。
      点醒在场众棋士的同时,却也敲响了众人心中的警铃——进藤光八段的棋力,可能已与桑原本因坊、绪方十段并驾齐驱。

      就在局面越发紧张时,临近11点,检讨室里忽然响起一声响亮而清晰的“咕噜”声。
      今日一战,主办方安排的检讨室本就不大,只需稍加推测方位,便可知道声音来源。
      光能感觉到身边传来一片隐隐的笑意,虽然并无恶意,他的脸上还是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
      为防不争气的肚子再次给他丢面子,光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一包消化饼干。
      正要撕开包装纸,对坐的芦原忽然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啊!这饼干——”
      “饼干?”光手上一顿,看看饼干,又看看芦原,“饼干怎么了?”
      “倒也不是……”芦原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在冥思苦想般,眉头都皱了起来,“就是总觉得这饼干,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以为芦原会发表什么惊人言论,没想到居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光嘴角轻轻抽了抽,淡定地撕开包装,便不再搭理他,边补充能量边再度将目光聚焦到棋局上。

      盘面上,黑97“断”后,黑棋步步紧逼,意图直接破了下方白棋的眼位。
      转播屏幕里,座间的心态似乎快要炸了。
      只见他开始下意识地啃咬起手里那把倒霉的折扇,同时,本就前倾的身体向前倾得更厉害了,弓起的后背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小山包。
      许是料准座间会将白棋第116手留至午后续战再下,检讨室里,桑原老爷子竟饶有兴致地算起了目前盘面上黑白双方的夺地情况:“黑左下5,左上15,右上15,中央5……”
      光没出声,却也忍不住跟着一块儿心算起来:“中央5,下方10,加起来50;白棋左边30,上面5,下面5,右边5,加起来45。”
      及至午间休息,仍旧是黑棋暂时保持领先。

      进入午休时间。
      检讨室里,前来观战的棋士纷纷挪动座椅,起身离开。
      芦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便热情地招呼光、和谷还有越智一同外出就餐。三人本想果断拒绝,奈何盛情难却,便只好勉为其难,与芦原、绪方共进午餐。
      餐厅里,就在等待上菜的档口,光的手机响了一声。
      光点开信息,便看到一张亮比着剪刀手,与他的午餐合影留念的自拍作业。
      实话说,笑容有点僵硬,相片还有点虚焦,可光还是忍不住放大照片,就像着了魔似的用食指不停点着亮唇边弯起的那个小酒窝。
      正对着照片出神时,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进藤君,你在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光吓了一跳,本能地将手机屏幕往自己胸口收,再一抬头,就见包括和谷在内的众人都用一种关心那啥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有笑得那么明显吗?光无声地问和谷。
      和谷脸上没太多表情,只默默用右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光:“……”

      好容易等来了餐食,就在众人狼吞虎咽之际,芦原又像是想到什么般,咽下嘴里的食物,一惊一乍道:“啊,我想起来了!”
      光头皮一麻,硬邦邦地问:“您想到什么了?”
      “我想起我是在哪里看到过这种饼干的了!”芦原言之凿凿地说,“之前,有一次我和小亮一起参加活动时,有见小亮从包里拿出来过!我当时饿得不行,他居然非常小气地不给我吃!”芦原越说越心寒,在脑海里将两次见过的饼干包装比对一番后,又仿佛确认般用力点了点头,“不会错的!小亮那天吃的饼干和进藤君你今天吃的饼干的确一模一样!”
      餐桌旁,没眼力劲的芦原还一个人在那儿神神叨叨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脸上已经发生了非常微妙的表情变化——光握着勺子的手稍稍一顿,然后埋头一顿猛吃;和谷咬住了嘴唇,还是没忍住低头闷笑起来;越智常年严肃的脸上,此刻越发面有菜色;而绪方精次则轻轻推了推眼镜,略显突兀地轻咳几声。
      空气忽然安静。
      几分钟后,还是绪方精次不动声色地打岔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吃完,早点回去。”

      经过一小时午间休息,下午续战。
      白116“扳”,黑117连扳,双方你来我往,在右下角的混战不断升级。
      行至白126“跳”,出乎检讨室里所有人意料,在白棋不利的情况下,座间竟然选择了“置之死地而后生”,顺着黑棋的思路把右下角未活净的白棋直接弃了!
      也就是在白棋弃角后,盘面上,黑白双方形成转换——黑棋右下角获得了50目以上的利益,而白138“冲”后,白棋也在中间获得了十分可观的厚势,上方与下方的白棋巧妙地联络在了一起。
      原本黑棋一路保持的领先优势,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然而,变化还在继续。
      尽管白棋凭借大胆弃角,劣势得以逆转,但右上白棋已无路可退,必须通过上方获益才能弥补右下角的损失。
      右上角,黑棋便抓住机会,一举将右上及右下的两片黑棋接上,自补薄味。
      之后,黑白双方又在中腹地带展开激烈争夺。
      白152“冲”,黑153“长”,白154“接”,黑155“贴”,待行至黑171,中央黑棋顺利做活。
      棋局至此,所有主要实地均已落实完毕,整盘棋局就此进入收官阶段。

      眼看着盘面上,黑棋渐渐优势不再,光犹如被人当头棒喝般,脑子里忽然“嗡”地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在愣神间,却听对座的芦原边排谱边分析道:“目前,虽然黑棋稍处下风,但是一旦位于黑181下方的两颗黑棋跑出,下方和中腹白棋都不能活,所以,接下来的棋局才是关键。进藤君,你认为呢?”
      就是芦原最后一句,堪堪拉回光有些恍惚的思绪。
      他强行定了定心神,又仔细看了遍目前为止的棋谱,才接着芦原的话音回道:“的确,现阶段,对于白棋来说有利的变化不少,比如白棋在‘6之八’的位置补一个,或者在‘8之九’长,直接与黑棋对杀,但同时也要注意黑棋在左侧中路的棋形变化,如果黑棋选择在‘5之七’连扳,白棋就会很被动。”
      检讨室里,光这一席话虽是说给芦原听的,其他棋士却也都在一旁听着。
      眼下棋局,诚如光所言,无论对黑棋还是对白棋来说,任何一手变化都有可能左右整盘棋局的最终结果,因此对弈双方都还没到放松的时候,而往后的每一手棋,落子次序也不容有错。
      然而——

      纵观全局,仍旧是白棋胜势的局面……
      对弈室里,亮目视棋盘,只觉后背浮起一层冷汗,心跳声直如擂鼓般一声一声重重撞在他的耳膜上,他的太阳穴上。
      但片刻过后,却有一抹自嘲的笑容在他的唇边慢慢浮现。
      太不冷静了,塔矢亮。
      棋局还没结束,你在慌什么呢?
      就在这须臾之间,曾一度在亮眼中掀起的迷茫无措被荡涤一空。
      此时,本次王座战终回战,黑棋共用时2小时05分,白棋共用时2小时15分。
      再次将注意力聚焦于棋盘,大约十分钟的思考过后,亮长舒一口气,随即右手执棋,将黑201直接送至“10之八”的位置。
      黑棋的又一轮反扑……开始了!

      检讨室里,原本如薄雾般浮在低空的议论声,仿佛被黑棋的气势所震慑般,再度低了下去。
      就在所有的声音行将偃旗息鼓时,桑原仁忽然说了句:“黑棋不行了啊。”
      话音未落,光的目光已然扫了过去,狠狠剜了桑原仁一眼。
      可老爷子却浑然不觉般,仍旧稳稳地靠在座椅里,隔岸观火地看着屏幕里胜负已分的棋局。

      有些道理,并非不懂。
      有的事情,也并非看不透彻。
      可人们总习惯自欺欺人地闭紧眼睛,用双手捂住耳朵,好像这般做了,就可以推迟结局到来的那一刻。

      桑原的话音一出,检讨室里立刻有棋士跟风似地附和起来,甚至有棋士已经开始收拾棋盘,准备离开。
      这盘棋局,从中盘到收官都充满了转换与变数,放至这一整年数百份棋谱里,都不失为一盘名局。
      只可惜,古往今来,每场棋局,只有胜者方能为王。
      之后,光又强迫自己在检讨室里呆了几分钟,后来实在沉不住气,不等双方完成数目,就先一步夺门而出。
      桑原仁幽幽地睨了门口一眼,将视线收回时,仿佛感叹般模棱两可地说了句:“还是太嫩了啊。”

      对弈室里。
      沉默地看着整理后的棋盘,亮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被无声地攥紧了。
      ——盘面上,黑棋共177目,白棋共171目。
      加上贴目,白棋较黑棋多半目。
      然而,就是这半目之差,却意味着……功亏一篑。
      卫冕梦,碎了。

      一个月前,夺得名人头衔的那一刻是那么不真实,可是确知失去王座头衔的此时此刻却这样清晰无误,就像是冬日的夜晚,一场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失去』,远比『得到』要铭心刻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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