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江湖传》悠悠晴天

3、飞龙在天

　　蓉娘转身正准备返屋，忽然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过身去探看，便见到一个一身草木杂色速行衣，面部蒙巾的小个子持剑冲到了距她不过十步之遥的面前。

　　“噬血妖姬，纳命来！”小个子中气十足，怒吼出声。

　　蓉娘一怔，本来望着来人的眼神最终落在了她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剑锋上。她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却异常地平静了下来。

　　“你是来替天行道的吧？”蓉娘问来人。

　　小个子被她的问话弄得一楞，手中的剑因此上下晃动了两下。

　　“站在原地不要动！你虽是妖，可我半面青心怀慈悲，会让你死得痛快！”

　　蓉娘停下刚上前了两步的脚步，向自称半面青的蒙面小个子伸开了双臂。

　　“我顶着噬血的恶名卑劣地活着，只因不忍抛下他一人，可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也好，今日你若能为我超脱，来世定将为牛马，报此大恩……”说着，她又上前了两步。

　　半面青倒退了两步，眼中的神色有些迷惑、混乱。

　　蓉娘嘴角弯起一丝轻浅的笑意，又上前了两步，道：“我早已是该死之人，却始终狠不下心，或许你，可以帮我做出这个正确的决定……”

　　半面青怔怔地望着她，却随着她上前的脚步又倒退了两步。

　　“放心，我不会怨你的……我是早该随着女儿去的……”

　　“女儿”二字在半面青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她如复仇之鬼附体般狂吼着持剑冲向蓉娘，一剑便刺入到毫无反抗之意的蓉娘的腹中。

　　蓉娘痛得躬身握住了留在体外的剑身，踉跄了两步，却站住了。她努力地抬头看向半面青，脸上仍是一种让半面青感到如芒在背的笑容。

　　那是怎样的笑容？解脱？感谢？宽慰？鼓励？赦免？……

　　半面青只觉得自发根处都渗出汗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哆嗦。

　　不知怎的，半面青脸上的蒙巾忽然滑落了下来。

　　脸色已转蜡白的蓉娘忽然瞪大了眼睛，望着半面青自唇下延伸至颈际的暗青色龙鳞之纹。

　　“青儿？……”

　　嘴角已流出血丝的蓉娘失声唤道。彷佛是忘记了利剑已刺入她的身躯，她硬是向半面青伸出双臂又上前了一步。

　　那把用九寒山万年玄铁锻造出的剑更深地刺穿了她的身体。

　　“你是……青儿？……你还，活着……”

　　体内血液的大量流失让她终是不支，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可她仍拼命睁着眼睛，带着惊喜而又宽慰的笑容望着只有一臂之遥的半面青。

　　诧异得已是脑中一片空白的半面青仍握剑站在蓉娘面前。她不敢相信，这个被称为“噬血妖姬”的邪恶妖魔，为何如此平静如涅磐般地接受了她的刺杀？

　　“青儿……你还活着……娘……死也瞑目了……”

　　蓉娘的脸颊上已布满了泪痕，却依然带着那种让半面青迷惑不解的笑容。

　　“休得妖言惑我，今日，我半面青就是来为我娘报仇雪恨的……”

　　半面青还未说完，只听蓉娘突发一声惨叫。下一刻，她只觉得左肩上一凉，转头看时，整个左臂已落在了地上，肩膀处血流如注。

　　半面青痛得连一声都没喊出，便倒在了地上。倒地的那一瞬，她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蓝衣男子。

　　龙颜墨……他何时回来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半面青渐渐失去了意识……

　　龙颜墨扔下手中的剑冲到蓉娘身边，将她扶在臂弯中。他伸手想去拔出刺入蓉娘腹中的剑，却被她止住了。

　　“是青儿……她还活着……我就知道你在骗我……你不是那么狠心的人……救她……救她……我们的女儿……”

　　蓉娘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可她仍撑着最后一口气向龙颜墨恳求。

　　“她害你如此！她不是我们的女儿！”龙颜墨悲愤得只能从紧咬的齿间挤出这两句话。

　　他浑身打着颤，慌手慌脚地想要发功为蓉娘止血疗伤，却又被她挡住。

　　“没用的，剑上有毒……你就，让我去吧……呵，这就是命……”蓉娘惨笑了一下，又道：“颜墨，把女儿抱来……我想……再好好抱抱她……”

　　龙颜墨转头，从被泪水模糊了的眼中看着倒在一旁的半面青。稍倾，他顺从地将蓉娘靠在旁边一棵开满了杏花的杏树上，踉跄着走过去抱起已无气息的半面青，将她抱到蓉娘身边，让她毫无生气的身体靠在蓉娘的怀中。

　　已是弥留的蓉娘没有发觉女儿已经先她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搭在了她的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容再次在她的脸上绽放。

　　然而这一个笑容，却成了永恒的定格。

　　龙颜墨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两个女子：一个是他此生的最爱，一个是他此生的最惧；最爱的是他的妻——蓉娘，最惧的是他们的女儿——龙小青……

　　四百年前，就是为了避免如今眼前的这一幕，他狠心将才出生三天的女儿扔下悬崖，带着靠人血豆腐延寿续命的妻子远走万里，躲入这道山谷。

　　他一直骗她，说那是百禽之血做成的豆腐。可他也从她日益失神、愁闷的神色中知道，那个谎言并没有骗得住她多久……

　　龙颜墨颤抖着把两具已无生命的身体紧紧地搂在怀中，将头埋在她们的身间。起初只是失声痛哭，进而嚎啕。

　　此时，方才还是晴日万里的天空已经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大团的云朵急速地滚动着，一道道闪电撕破云层，似乎都是为了酝酿那震天动地的一声怒雷……

　　龙颜墨忽然抬头，发出一声悲恸而绝望的怒吼。与此同时，天际一声巨雷炸响，震得山体摇动，河川倒流。

　　雷起时，龙颜墨褪去人形，化为一条巨大的青龙，直冲天际。

　　云隐龙影，龙破云阵，电闪龙怒，龙吼雷鸣……

　　终于，大雨从天际倾泻而下，打湿了战栗中的山川大地。

　　随着大雨从天而落的，还有一条没了力气的青龙。落入河川之中时，他的双目还是圆睁。可那圆睁的双目中所含的却不是怨愤，而是在往昔中的自溺与沉迷……

　　初相见，采珠少女戏水间，贝扇为珏藻为袂，姿若鲛人形翩翩。
　　又相见，采珠少女立沙滩，星辰为眸月为靥，皓质无需铅华掩。
　　再相见，采珠少女坐石岸，龙子赠与南珠冠，从此携手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