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箫共谋》寻沧汐

10、拾〔因果〕

　　元府的马车载着我回了府，一路无言。
　　元颂立在走廊上，清冷的眉眼看不出喜怒，只是看着我。我抿了抿唇，慢慢走过去。 经过他的那一瞬，他没有回头，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话。
　　“笙儿，你可知何为因果？”
　　我顿了步子，侧头看他。
　　他不知是在看着远处的哪个点，微微张了口似乎要说什么，却半天没有声音。时间在此刻如同停滞，我看着我身侧与我反向而立的这个男子，侧颜精致得无可挑剔，我好似曾经十分了解他，却又恍觉对他一无所知。
　　“十九年前，刚与恭晟王订了婚的南霖公主秋凉，背负南霖欲攀附东晏的愿望，被父皇当场允了东晏太子的提亲。”
　　我愣了。 元颂是说，我母亲是被迫的？
　　“那她，为什么不跟太子说她已有婚约？”
　　元颂好像料到我会这样问，语气仍旧云淡风轻：“她与霖皇争吵了很久，但整个南霖皇室都认为她应该嫁到东晏去。作为弱国一个并不受宠的公主，她的终生大事从来由不得她自己作主。
　　“有一日公主在回宫殿的路上直接昏倒。经太医诊断，她有了身孕，但同时身上也检查出了一串毛病，孩子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可是若那时打掉孩子，更加伤身。
　　“这些我都是从当年秋凉公主的宫女口中知晓。没有人知道那短短的一个月中她思虑了多少，我们只知道她最终还是嫁给晏太子做了太子妃――一个短命的太子妃。虽然东晏封锁了消息，但我还是能查到，那个南霖来的太子妃，在与太子成亲两年后便香消玉殒。”
　　我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元颂轻轻叹了一声，拾起步子缓缓向我的反方向走去。我只听到他模模糊糊的一句：“秋凉公主为何会这般选择，你大约已能明白了吧……”
　　我已能明白？
　　为何母亲对寒北斐撂下绝情之言，为何她生下我却抛给寒北斐，为何她要顺父皇之意嫁给晏太子……
　　如果她告诉寒北斐她是被迫的，寒北斐一定不会甘心。母亲怕他忘不了她，轻则终生不娶，重则领兵讨伐东晏。以东晏的兵力，寒北斐乃至整个北祈都会危险，保不齐还会波及南霖。
　　为了保全她与寒北斐唯一的血脉，她决然生下了我并托付给寒北斐。而为了断寒北斐的念想，她说了狠心的话。
　　可是谁能料到，母亲当年的违心话，竟成了寒北斐后半生的执念！为了登上皇座，他付出了十几年的努力，甚至毁了他女儿的生活，最终却什么都没得到！
　　我的父与母，以及我与元颂……这情，全都葬送在两代人利益立场不同的权谋之中！
　　这就是，所谓因果劫吗？ ！

　　二日之中，我脑海中盘旋纠缠着这些日子听闻与经历的事，茶饭不思，长夜无眠。
　　“夫人！今日午时……王爷便要斩首了！”
　　丫鬟萍儿提醒我的一句话炸得我从凳子上猛地起身，结果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得差点摔倒。
　　命萍儿找元颂差辆马车载我去刑场后，我扶着门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我看到寒北斐了。
　　此刻的他全然没有一个王爷的样子，垂头丧气，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围在刑场周围的百姓与官员议论纷纷，不知是在惋惜他走错了路还是在幸灾乐祸。
　　午时三刻将至，他被押着走上前去。我看见他抬头，视线在人群中搜寻着，最终定格在我身上。他微微扯起唇角，幽深的眼眸之中无悲无喜。
　　他对我做口型。
　　“对不起。”
　　我哽咽了，拼命地摇头。眼看他一步步靠近断头台，我终于忍不住了。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不顾周围惊异的目光，我朝他大喊。
　　“她是被迫的！她十六年前就病逝了！还有，我不恨你！”
　　虽然只有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但他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一定能明白我想表达什么！
　　我因过于激动而喘息着，眼睛一眨不眨。他的脚步顿住了片刻，又被迫向前，却怔怔地看着我。良久，他被押上了断头台，跪下弯腰的那一瞬，我看见他流了泪。
　　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我知道，十几年来，他终于释然了。
　　刽子手扬起刀的时刻，我转过身去不忍看。身后的人群发出一阵唏嘘声，必是他终于被斩了首。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借着喧闹的人群的掩护，我嚎啕大哭，心中的悲怆如何也无法消弥。
　　我不敢回头看他的尸体，快步离开了刑场，一路上哭得近乎昏厥。
　　被父亲误会的早逝的母亲，走错了路终被斩首的父亲，被父亲毁掉的童年，被权谋毁掉的爱情。
　　如今的我，究竟还拥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