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初》画牛顿

2、2.魔法师的悲哀

　　咚，咚，咚。
　　“……Emily，是我……开门。”
　　名为Emily的女仆过了一会才睡眼惺忪地来开大门，她甚至隔着大门就嗅到了浓重的酒气。她打开门，不料一个人像一团软泥一般倒在她脚边，使Emily一下子惊醒。
　　“……小姐？”Emily先是一怔，然后急切地小声问道。但是地上那个软泥一般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Emily等了几秒钟，随即又失望地摇摇头。
　　“我早该想到的……”Emily自言自语，“既然这么晚才回来，我早该想到……”她回头看了一眼夜深人静的宅子，然后把沉重的Cecilia扶了起来。
　　“小姐，你还能走路吗？”
　　Cecilia勉强地睁开了眼睛。以一种和她现时的能力不相称的口气回答道：
　　“废话……你——你——你——你以为我是怎么回来的——”
　　不过Emily只感觉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Emily只是又摇了摇头，“我扶您回去——”
　　“——不用你来——我……我没事……我——”
　　Cecilia舌头一麻，又重新瘫倒在地。

　　整个事情都显得太过突然，不过细想想也是意料之内。Aleco家的女佣人Emily已经在他们家作为保姆照顾Cecilia的生活起居有十几年了，年龄看上去恐怕比Cecilia只大了十岁左右。Emily是个非常温和甚至看上去很有些懦弱的人，对Cecilia很好，Cecilia对她也许也会心存感激吧。毕竟在这个姓Aleco的房子里，没有第二个对Cecilia这么温和的人。
　　当Cecilia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里柔软的床上。在微弱的壁炉的火光中，她依稀看见Emily正在壁炉旁边背对着她拧干一块很显然还热气腾腾的毛巾。周围的环境和她小时候住在这里时一模一样，这么多年来这个房间一直都是狭小阴暗但是不失温暖。她小声呼唤道：
　　“Emily……”
　　被唤到名字的Emily转过身，然后走了过来。
　　“刚刚真是把我吓到了……不过小姐怎么能喝这么多的酒呢？真的是——”
　　Cecilia低垂着目光低声打断了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Emily转身看了一眼壁炉上方的挂钟，“五点一刻。”
　　Cecilia长吁了一口气，“那我刚回来的时候呢？”
　　“差一刻三点。后来我去让James去弄了些药给您吃了下去，然后您就一直睡到了现在醒来。真是的，小姐，明天还要上学呢，您怎么能经得起这样折腾？唉，真是的。”她不禁叹了口气。虽然一直都在使用着符合礼数的敬语，但是这种关心的程度显然却超过了一个女佣应有的对主人的关心，难道是看着Cecilia长大，心中隐隐生发了母女般的感情？
　　不过Cecilia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她沉默了一下，低声叮嘱道：
　　“别让他们知道。谢谢了……Emily。”
　　“他们”显然是有所指的。
　　Emily给Cecilia掖了一下被子，“您又是这句话……你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夫人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
　　Cecilia的表情中透露着些许不耐烦：“所以让你不要告诉他们，”Cecilia倦怠地说，“真的拜托你了，Emily。”
　　Emily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小姐。……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然后Cecilia心中不禁又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以为自己是让人担心了——不是让父亲和继母担心，而是让一直照顾自己的Emily担心了。不过她马上就把这种突然的感觉归咎于是错觉：自己是个无论在家里还是在世界上都是个多余的人，让自己的父亲担心都不可能，女侍又从何说起——绝对是错觉，既然自己刚刚已经在酒精中毒的前夕，产生错觉简直是太有可能了。她想。然后她又确定了一下，肯定是错觉——像自己这样在社会和家庭中都是多余的没人想要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人担心呢？
　　想到这里她莫名地感到了一种轻松的感觉，如果让人挂心的话反而觉得无法接受也无法适应。于是她安心的入睡了。

　　Cecilia总是这样子，这不是没有原因的。Aleco家曾经是这颗星球上著名的财政掌握者，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到了Cecilia曾祖父这一辈，Ecy领主的名号已经名存实亡。但是Cecilia的祖父曾经靠经营烟草的销售赚了大钱，现在Aleco家还是拥有者相当可观的财产的。而现在Aleco的当家人是Cecilia的父亲Patric Aleco，同他的父辈一样，不但是个头脑精明的商人，同时还力图恢复Aleco家作为财政大臣的影响力。
　　提到财政大臣，Aleco家是世袭的财政大臣，还一度是Ecy的领主，只是早已罢黜。
　　这是一颗文明发达的星球，统治者已经实现了整颗星球的统一，进行民主的统治。虽然偶尔还是会出现试图独立的地片，但是他们的势力这与星球政府的强大实力实在是不能同日而语，所以根本不值一提。星球统一之后最大的动乱就是UT2775[注1]年的Ogand地区企图制造分裂，奄奄一息时甚至以核弹来威胁星球的政治中心Astela，不过最终还是解决了。这之后星球就处在一种快速发展的状态中，始终保持相当的和谐和繁荣。

　　尽管这样，在和谐的音乐中总会出现不和谐的音符。星球政府的最大心腹之患就是魔法师和吸血鬼的存在。和吸血鬼不同，魔法师再怎么说也是人，但是这样的极少数的一部分人类却掌握着强大的神奇的力量，驾驭仿佛是超自然的法则，甚至令人心驰神往。但是从古时候起，人们就惧怕他们不了解的东西，包括魔法。那时候愚昧的人们迫害魔法师，视他们为玩弄巫蛊之术的异端邪恶分子。直到现在，虽然科学开始战胜愚昧，法律和政府也承认魔法师存在的合理性，魔法师也为了人类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社会却无法承认他们的存在。他们仍然记得古老的传说——魔法师是吸血鬼的同伴，与之狼狈为奸，在夜里与披着人皮的吸血鬼寻欢作乐，与吸血鬼结盟。试图压迫人类。而吸血鬼在他们的眼中只是伤人的是食人血的野兽，甚至没有魔法师那样穷凶极恶。
　　而在从来没有魔法师血统的Aleco家里出现了一个从小就显出魔法师天赋、甚至没有参与魔法的系统学习就能够不甚熟练地驾驭魔法的人——很明显是魔法师——家人的态度可想而知。
　　更况且Aleco夫人并不是Cecilia的生母，所以在这个家庭里Cecilia被彻底地排斥，也没有人告诉她有关自己母亲的事情。而和她哥哥的待遇比起来，那可只能说是天上地下了。

　　第二天Cecilia东倒西歪地上学去了。正如Emily说的一样，Cecilia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尽管她自以为没问题，但是这一天从早上起来胃里就隐隐作痛，于是这一天Cecilia的心情都糟到了极点，整整一天都是铁青着脸。整整一天又像往日一样无聊地过去了。只是到了晚上，Cecilia又与Danny不期而遇。Danny叫住了她。
　　“昨天晚上我还在想你会去那里，结果真没想到你会去那种地方。诶，Cecilia——”
　　“你怎么知道？”Cecilia本来不想理他，但是他的话却使得她心生怀疑，使她不由得转过头来。
　　“我看你昨天很不悦的样子，就想追上去问问你是怎回事……结果呢你就乘出租车走了……我就跟着你，结果发现停在了Sophie's那里...开始我还怀疑是我跟错了车子……有点怀疑Aleco家的小魔法师会去那种地方……竟然。”
　　“跟踪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Cecilia冷冷地回应着。在Danny看来，他说的话就是表示对一个同学的关心，而没有其他的意思。可惜言不达意，而且说话的对象是个这样的家伙……Cecilia多半以为，这个前一天晚上在炫耀着所谓“魔法”的家伙是不怀好意之类的，因此只是冷冷地做了答复。
　　“另外，”Cecilia没好气地说，“别叫我‘小魔法师’。”
　　就这样，倘若叫做Danny的男孩识趣一点不要再招惹这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女生，也许对话就这样结束了虽然是不欢而散，但是如果和继续谈话而可能引起的结果比起来，也应该说是不错了。
　　“诶？”男孩说，“为什么要回避事实呢？你可确实是个魔法师诶，”他收起了刚刚的打趣般的口气严肃起来了，“你拥有罕见的能力，这是不可质疑的。”
　　“那又怎么样？”Cecilia大概是由于宿醉而心情烦躁吧，但是她确实是很不耐烦地回头答复那个从一开始就没完没了地——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盘问她的人，“还不是没用。”
　　这不是Cecilia第一次这么没好气地对他说话了。但是到底是耐心非常的学生会重要成员——对外交流部的资深副部长，现在仍然保持者无敌的微笑。
　　“怎么会没用呢？你认为这世界上会有几个人会拥有这样的能力？”
　　很难想象，这个名字和长相都如此普通的人竟然仍然保持着如此耐心地循循善诱，虽然表情严肃了起来，但是口气还是始终比较温和的。不过，如果听他说话的人还是不领情的话呢？
　　“所以我们这极少数的人，”Cecilia这下完全转过身来，仿佛已经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很久了终于爆发的样子。
　　“所以我们这极少数的人，这极少数的特殊的人，就被活该被认为是人类的败类，是与吸血鬼为伍的帮凶——你很自豪是不是？昨天你还在为之炫耀是不是？”她想起昨天看见的事情，不由得怒火又提了一成。这时候，也许是被戳到了痛处，也可能是耐心本身就已经耗尽，Danny的声调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起来——当然也不排除是一个企图威吓她的伎俩。
　　“我？炫耀？”他生气地反问了一句，“我只是在努力而已！我不是不知道魔法师几千年来受到了极其不公平不人道的待遇，所以我只是在努力而已——努力证明我们也是正常的人……不但是正常的人类，而且拥有——总之，我们这个群体难道不是一直在为了证明这一点而努力么？而且、而且也取得了成效是不是？”
　　Danny激动了起来，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了，但是总的表意还算清楚。不过，Cecilia却无意中趁机占得了谈话的主动。
　　“只不过是你的小把戏赢得了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的欣赏……别以为我会那么肤浅。……你不是没有看见我的出现所取得的效果——他们现在仍然惧怕真正的魔法师。也许她们只是把你制造Lily的行为当成了一个小把戏，一个小把戏——而我的出现是真格的，所以她们恐惧，听见了么？是恐惧！”
　　沉寂了尴尬的几秒钟，Danny长长吁了一口气，只听见Cecilia继续发表着她的感想：“……她们现在仍然惧怕真正的魔法……和魔法师。”
　　Danny摇了摇头：“这是不一样的。我想你是被一些小事情蒙蔽了双眼才会有这样的认识……”
　　与其说是在试图说服Cecilia，但是那恢复了平静的低语仿佛带着些颤抖，更带有说服自己的态度。
　　“你太极端了……当然不是你的错，但是，”也许是为了平复他的紧张，也为了掩饰他的不自信，他咳了一声，“UT2799年星球联合政府宣布取消对魔法师施以火刑的法律，UT3012年在法律中写入了承认魔法师的实质与常人无异的申明，所以——”
　　他的音调自信地提高了一些，却被不客气、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所以，到了现在我们仍然被视为异类。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仿佛是两种思想的激烈对决，不知道哪种是正确哪个是反动——但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仿佛有冷兵器摩擦的火星从Cecilia的眉宇之间放射出来，因为什么而会有这么激烈的东西充斥着Cecilia的脑海——如此激烈，已经在眉宇之间流溢了出来：是什么？究竟是什么？Danny一时间忽然暂停了他的高明论断，却开始注意Cecilia已经扭曲而变形的五官。正在这时，在这不知有多少思想在暗中交锋的时候，Danny一边的见解就像爆发一样地从唇舌间爆裂开来——
　　“不——你无法否认我们的努力是有成效的——所以直到今天我们还在不懈地争取——”
　　“然后在贫民区里、甚至是在大户人家里面仍然有无数的你称之为人类的人们由于他们魔法师的血统而受到不人道的待遇——除了得到法律上的承认有什么用？？我想，我疯狂地迫切地希望得到这个社会的认同，被人类——据说是我们的同类——所承认。”
　　“‘据说’？”Danny的眉毛也拧了起来，“Cecilia，你太固执了——你的偏见已经根深蒂固！……——他们不是同类是什么？？”
　　“既然同为人类，那么他们问什么没有像兄弟一样对待我们？？反而视我们为异类——这就是你说的‘同类’！”
　　寂静了，寂静了。Danny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坚信的、他母亲从小就教给他的某种观念似乎正在动摇——不，我不知道竟有这种事：竟然有这样固执甚至于顽固的魔法师……但是我却无法反驳她应该是错误的观念——为什么？！难道这真的是错误的？难道——不，怎么可能——这是他一直为之奋斗的事业……对，这不可能。但是……我居然没有办法驳倒她错误的观点……？！
　　“所以，”趁着沉默的空档Cecilia阴沉沉地放话离开，“真是个特别讨厌的家伙。”
　　只留下Danny——那个生自己的气的家伙，那个Cecilia非常看不上的家伙——他开始思考自己的方向。
　　Cecilia走向了Sophie's的方向——那是星球上最著名的酒吧之一——虽然说是酒吧，但实际上豪华程度超过五星级宾馆，而且内设各类服务，吸引了无数各式各样的人。
　　但是同时也因为某些因素而臭名昭著……

　　[注1]UT即United Times，在星球实现完全统一之后实行了UT纪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