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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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遥远的北地。
一岁之中，这里有八个月都是白雪皑皑，平时与外界的交流也很少，只有一年四次的火车专列，载着商人和打工者们来往。
本地的居民大多穷苦，只有镇子最北端独自耸立的古堡中，据说住着落没的贵族。
莱尔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就在这些生活拮据的普通人之中。房子虽小，还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因此同邻居们相比已经算得上富足。
在这里，由飘着雪花开始的清晨实在太多了，每一个似乎都过分平常，都无足轻重。
一群小孩子正在镇子仅有的秋千附近玩耍，他们谁都没注意到，有小小院落的那户人家的方向，突然出现了一束好奇却带着畏缩的目光，远远地注视着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千附近高高的钟楼上的钟表敲打了八下。孩子们一哄而散，跑去比普通人家那些未经修缮的房屋更加残破的“学校”里去，“上课”，他们是这么说的。
一直偷偷打量他们的小孩子这才笨拙地攀上围栏，从上锁的院墙里翻了出来。
他穿着比学校的大门还要破旧的衣服，脸上和因为衣服破开而露出的皮肤上还有未消去的青紫，看什么都是一副怯生生的表情。浅褐色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似乎缺乏成年人的看顾。
翻墙这个对他来说太过困难的动作可能加重了右腿的伤，他用手捂着嘴，发出了一声微弱到听不见、好像在哭泣的□□，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向那架秋千。
每走一步，就要紧张地回过头，看向自己“家”的方向，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他以前只看别人坐在那木板上过，小心翼翼地学着记忆中其他小孩子的样子坐在上面。
骤然被重力推动的秋千便晃动起来，布满锈迹的铁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噫——！”
小孩子吓了一跳——他远远地偷瞧着其它孩子玩，以为这是有人在后面推才会动起来的，可它竟然这样就会突然晃动——他发出小动物受惊般的声音，又下意识用手掩着唇去遮盖，顿时从光滑的木板上跌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其实不怎么疼，至少这种程度的痛对他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喂，你在干嘛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显然来自大孩子的声音。
完全没想到会有人过来的小孩缩了缩肩膀，害怕得愣住了，蜷在地上不敢动弹。
“我还第一次看到有人会从秋千上掉下来呢，笨不笨啊你？”
大一点的男孩子自顾自地说着，大步走到对方面前，没成想这不知谁家的小孩看到他竟然哭了起来，蓝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断从眼眶滑落，冻得发红又脏兮兮的脸被眼泪冲得花成一片。
“你、你别哭啊？我怎么你了？我也没干什么吧？”男孩一时慌了神，他咳嗽几声，努力拿出平时孩子王的架势来，“喂，别哭了！你听到没有啊？”
小孩发出几声电视剧里女人那样嘤嘤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
男孩抓抓头上凌乱的黑发，咬了咬牙，从裤袋里摸出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别哭了，我把糖都给你吃，行不行？”
小孩子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点了点头，眼里还噙着泪花。
“喏，我可没骗你啊？”男孩把糖果用手捧起来，口中不肯服输地催促着，“伸手过来啊？不能让我一直这样举着吧。”
这小子其实还是挺听话的，至少听他说了就乖乖把手伸出来了，男孩漫不经心地想着——他也不缺这几块糖——正要把糖果放到对方手心，视线忽然就移不开了。
看起来明明还很小，也不像淘气的样子，手上却有很多结痂的创口，一只手的小拇指好像是受了什么伤，别扭地歪在手掌上，没办法弯曲。
这里虽然贫困又落后，但毕竟还是在弗卢迪堡治下，没听说过什么重男轻女重女轻男的毛病，难得的子女都是各家的宝贝疙瘩，男孩从来没在现实中见过形容这么凄惨的小孩子。
他握着拳头，把糖果攥在手心，皱起了眉：“谁欺负你了？”
小孩子没有回答，眼睛追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那个……躺…糖……”
声音奶声奶气的，第一次甚至没有发对音。
“是糖。”男孩耐着性子纠正，“你没吃过吗？”
平常他不会问这种白痴的问题，不过今天他突然产生了一些怀疑。
小孩子摇了摇头，仰着头期待地看着他。
“你先告诉我——”男孩又把手举高，“是谁欺负你了？”
小孩眨了眨眼睛，半天没说出话，又哭了。
哎呀！烦死了！男孩把一块红色包装、大概是草莓味的糖猛地塞给他，粗声粗气地说：“好了好了！说了别哭了！喏，给你吃糖。”
结果这孩子大概真的没有见过糖果，一边抽噎，一边笨拙地咬着糖纸。
“笨死了，这个要剥开的，给我给我，我帮你弄……”
男孩只好又骂骂咧咧地帮他把糖块剥出来，又塞到他嘴里。
到底还是个孩子，吃到甜甜的糖果，一下子就破涕为笑。
他笑得那么好看，蓝色的眼睛弯成来给两朵月牙儿，精巧的五官，恰到好处的弧度，就算是伤口和脏污都不能减损半分这宛如有人潜心雕琢的美。
男孩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蹲下来用袖子帮他擦了擦脸。
明明还是有一张挺可爱的脸嘛。
——“所以说啊，那个时候你干嘛怎么问都不说啊？就说你妈打你不就得了？”
斯德恩站在秋千后面，慢慢悠悠地一下下推着。
莱尔只比他小一岁，看上去却像是至少小了三四岁，能看出身上又添了许多新伤，只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坐在秋千上，随着他推动的节奏荡来荡去。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莱尔于是说话了，声音细细软软：“谢谢……”
“我又不是让你说这个？”斯德恩气得跺了跺脚，“你就这么怕你妈？你爸和你哥呢？也不护着你点儿？”
真够见鬼，像他这种小孩，按说应该到哪里都有一大群女人抢着要疼爱才对。
莱尔垂着眼睛，吸了吸鼻子，眼看又要哭了。
“真要命……你一男孩子，哭什么哭啊？你见我哭过吗？”斯德恩抓住秋千的铁索，一下揽住他，“整天哭哭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啊？”
莱尔把头向后仰了仰，对上他的眼神：“那你说……怎么解决？”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小鹿一样，不像在正经问问题，倒像在撒娇。
斯德恩倒想夸奖他难得说句人话，可是念头一转却发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要不……你跑？跑得远远的，跑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这时正巧有火车经过，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远远地连镇子深处都能听到回声。
莱尔坐直身体，呆呆地望着远山上隐约的烟气和隧道出神，声音充满稚气：“远……能有多远……？”
斯德恩也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两人静静听着火车的声音逐渐远去，久久没有说话。
其实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家。
那一刻，弗卢迪堡含着金汤匙长大、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突然无比憧憬起茫茫群山和皑皑白雪之外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