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绉幽堡》依蓝平凡

9、 追忆

　　追忆
　　依
　　太阳从西边照在树叶上，筛出好看的金色斑点。我环视这个陌生的树林。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走出绉幽堡，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阳光，不同与绉幽堡中的阳光。我明白我已经走出了琉璃屋，离开了绉幽堡，离我亲爱的父亲、亲爱的人们远去了。
　　寒钰也没有随我来。离开前，神告诉我，他也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知他此时是否也和我一样？真希望我们会再相见，我相信如此，我们能在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的！
　　突然脑袋剧烈地疼痛着……脑海中闪现了一幅又一幅奇怪的画面。
　　我绝望地朝远处的林子吼叫着。远处飘来了神的声音：“依，去找秀水河吧，那是你的出路，走出这个林子到了人间，你的记忆将会消失。”
　　我不停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叫着。除了空寂回答我，再没有别的声音。
　　我疲累地瘫坐在地上，开始审视自己的处境。

　　神把我送到了这个叫做“不归”的森林里。我在心里鼓励自己说，不归的意思就是说我要到林子的那边去，找到寒钰，过我们的好日子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可是已经两天了，我开始正视现实，这不归林不是徒有虚名。脚下的皑皑白骨，夜晚凄凉的狼嚎无一不叫我胆战心惊。我只是一个弱懦的女子，虽然寒钰曾经告诉过我，我是天使，但是……
　　我怀揣着对爱的向往去找寻我的未来，找寻我的丈夫，那个能给我温暖的男子。我握了握手中的剑，铜绿色的剑柄，隐隐散发出古老的气息，阳光打在剑萧上，瞬时降温，反射出冷冷的光。这是能给我勇气的灵物，这是寒钰的贴身之物，青丝剑。是寒钰走之前给我的。他说它里面有一些微弱的法力，它能保护我平安找到他的。
　　我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面朝夕阳，把青丝剑立在身旁。我需要休息一下，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我的青丝剑还能反射出足以让猛兽远离的寒气。
　　闭上眼睛，回忆涨潮般荡起。
　　绉幽堡是我十六年来从未离开过的地方。那个名叫绉幽的城堡，它是如仙境般的地狱，它是神人直接管辖的地域，它有凡间没有的一切。它是如此的美丽，是让每个凡人都拼破了脑袋想往里钻的地方。但没有人知道，它永远都受着神的诅咒，永远都被监禁着。我是这个堡中的小公主，大家都说我是个天使，但是我却无力把人们从监禁中挽救出来。所以我选择了遗忘，选择了放弃，我实在承受不了那种倍受煎熬的日子……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黎明初晓，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纤尘和头上的露水，拔起我的青丝剑继续上路。虽然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想想昨晚睡得那么死，心里有些后怕，感谢猛兽没有把我吃掉。
　　踏着白骨，前行。我只希望没有哪一堆将是我的。我尽量避开那些已经被我做过记号的路。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撒在树根上的亮粉老远就在闪烁发亮。我这才知道，现在是秋天，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季节。因为绉幽堡里只有春天和冬天。终于，在太阳升到头顶时，我听到了水声。想必是神告诉我的秀水河吧。神告诉过我，只要找到了秀水河，就一定能找到出路。
　　循声找去，果然见一条清澈的流水，掬一捧送到嘴边舔了舔，啊，好甜的河水。我仰起头，呆呆地看着河水。因为我不会说话，为了能和寒钰在一起，我已经失去了这些。我是个高兴没有笑容、伤心没有眼泪的孩子。一旦心情超过了平静的界限我就会发呆，不管是高兴的还是伤心的。我的一切都被神所剥夺了。
　　照神说的，不到日落，我就走出了不归林。再不用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天空了，我抬起头，尽情地欣赏着我从没见过的秋日傍晚的美景。夕阳在炊烟的笼罩中稳稳地落下，撇下半天落寞的红霞。我明白，我来到了凡间。
　　我感慨可笑的人们，有如此美丽的世界不呆，偏偏要往绉幽堡那个地狱里钻。
　　绉幽琉璃空峻异，仄仄鸠鸣。
　　若离不归寒涧肃，凄凄孤萍。
　　素湍秀水洄倒影，茕茕哀霞。
　　依歌弄剑舞青丝，渺渺为家。
　　我知道，后面的路会更加漫长曲折。而我也将失去我现在的记忆。
　　远远的，能听见前面镇子夜市的喧嚣，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朝灯火的方向走去。眼前一片昏黄，昏黄的人群，昏黄的街道，昏黄的天空，光晕一圈圈散开，连成一片，遮住了世界本来的颜色……

　　通体晶莹、反射着银白色亮光的屋子里，两个孩子追逐着奔来跑去，空气中飘荡着清脆的笑声，透过干净的空气，是两张干净的脸庞。忽然间狂风骤起，黄土漫天，亲人，房子，连同晶莹的雪花都忽悠悠从头顶飞走，再没了踪影，只剩下女孩儿在原地打着转呼唤着过去，在哪里？
　　一阵胸闷，我猛地坐了起来，回想起刚刚的梦，梦境里的人和物。那少年是谁？那银白的屋子又在哪里？

　　自从一年前那个梦醒的早晨到现在，我已经失去记忆整整一年了。现在身后的这个男人，是我在重新开始一段记忆后我第一眼看见的人，他端一碗汤走了进来，轻轻地唤我的名字：“素——”寒钰告诉我我们是很恩爱的夫妻，一些关于我们的过去，但总是只有大概，没有细节。最后他指了指我一直紧握着的剑说，“看这剑还是我送给你的吧。”
　　这些年我跟着寒钰在凡间四处闯荡，时不时地被追杀或是追杀别人，过着平平凡凡的日子。日子就在打打杀杀和奔忙穿梭中流逝，居无定所让我没有安全感，风餐露宿更加让我憔悴，夜里经常做梦，梦境中总是两个孩子，或奔跑，或静坐，总是在那个通体晶莹的屋子里。每天的梦，像是在向我讲述着两个真实存在着的生命。每当我向寒钰提起我的梦时，寒钰总是小心地避开我的眼睛，说，你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
　　明天，我和寒钰又要起程，去另一个地方。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小镇，人群建筑、山山水水都透着神秘。我和寒钰在蜿蜒曲折的胡同里摸索着，想要寻找一个可以供我们安身的地方。寒钰四处望着，猛地回头，见我手中的剑销中央银色的线亮了起来，发出诡异的青色的光。寒钰抓住我的手，警惕地贴着墙前行。他回过头低声说：“不要离开我！”
　　胡同的尽头忽然闪出一个人，一头银色的头发即地飞扬，装束怪异，眉清目秀。他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们一眼，便拔剑刺向寒钰。那男子的目光与我相遇时，我突然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仿佛相隔海角天涯。寒钰一把推开我，拔剑迎了上去，刀光剑影中我蜷缩在墙角，头将裂一般痛，脑海中闪过层层画面，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交相辉映。
　　我奔向两个男人，惊诧地兀立在他们的中间。呆呆的，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直直地盯着那个长发即地的男人。寒钰撇下剑奔过来，慌张地问我怎么了。我却依然看着那个男子，四目交汇，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男子收起剑，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寒钰，那是谁？”我的手飞快地在纸上移动。
　　“我不知道。”
　　“他为什么走了？”由于过于激动，墨水浸透了后面的纸。
　　……

　　我知道寒钰没有跟我说实话。
　　一连几天，寒钰都是半夜跑出去，天亮前赶回来，然后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陪我吃早饭。独自在房间的时候，我就坐在床头出神地盯着我的剑，那一条银色的线，青光忽明忽暗。
　　第七天的清晨，我吃过早饭准备回房，寒钰在我身后低声问道：“素，你愿不愿意结束这种流离的生活，跟我过安定的日子？”我背对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好，我要你去杀一个人。”其实这些日子里，我早已经看惯了杀人放火这类事，也再不是当初那个柔弱的女子了。但是这种事寒钰从来不让我去做。他曾说过像我这样圣洁的女子是永远都不应该碰血腥的。而且，从他的神情看得出，这次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虽然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我越来越没有把握，但是多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相信寒钰是这世上我唯一可以无限依靠的人，他的敌人，自然也是我的敌人，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安定生活的敌人。于是我点了点头，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剑。
　　按照事先交代好的，我在客栈里告诉小二找一个叫寒侠的人。小二应了一声转身跑向二楼。我坐在桌前，尽量镇定地小口抿着酒。再抬起头，破旧的楼梯口处已经站了一名男子，想必就是我今天的目标了。我轻轻地站起来，向那男子走去。咦？那头即地的银白色头发——我仰起头看了眼那人的脸，真是他！我慢慢地靠近，看着他泛着笑意的眼——猜得出，那是一双已经很久没有这个表情的眼睛——本就慌乱的心更加无法控制。手上的剑一闪一闪地亮着，莫非它也有话要说？但想想将来无虑的生活，我闭上眼睛心一横，离着老远就拔剑刺了过去。一时间青光乍现，那剑，像是准备把积蓄了一生的光芒全部释放出来。
　　暗了，暗了。面前的这个男子已经靠在楼梯上，我才发现这男子是这般让我感到亲切。那一脸温润的笑容，那一双幽蓝的眼睛没有一丝忧伤与怨恨。他张了张口：“依，我是寒钰……”刹那间天旋地转，脑海中的一幕幕迫不及待地翻涌着。笼罩在银色的屋子里，那少年满眼温柔地对女孩说，依，我是寒钰，你的丈夫。剑那端的男子如释重负地望了望我的脸，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我想起来了，一切的一切。一行清泪划过我的脸颊。我哭了。
　　身边的另外一个男人，笑颜如花，他，他是神！他不是我的寒钰，他是神！
　　沾着一个人的血的剑又刺向了另一个人的胸膛。但神却轻轻一晃身，躲过了。我无助地趴倒在地上。
　　神对我施了催眠术。把寒钰留下的梦境给了我。

　　依，或许当你看到这个梦境时，我已不在人世，我确实不在人世。寒钰温润如水的笑颜隐藏着淡淡的忧郁。就在你第二次选择中决定了要和我过一生一世时，或者在这更早以前，在你认出我的时候，我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变了！
　　你是天使，你的职责是要拯救绉幽堡中的人们；你不应该和我度过平庸的一生。而我，只是来帮助你的人而已。所以，请不要伤心，这是命中注定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凭我们的力量，是绝对不能跟命运抗衡的，真的，人的宿命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改变的……努力吧！给所有的人带来自由吧，相信自己，努力！

　　我慢慢地苏醒过来。定定地看着神。是的，我要战胜他，给大家带来自由！
　　神似乎用读心术透析了我的想法。淡淡、轻蔑地一笑：“你是不可能打败我的！你的母亲就是一个见证，别犯傻了。回去吧，你不应该在这里的，回到绉幽堡去吧，回到你的父亲身边吧，回到生你养你的土地去吧。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漫天的雪花飞扬……
　　一转眼，我又回到了那个往日里的绉幽堡，而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一遍遍清晰地在脑海里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