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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白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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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很大,白皑皑占据了整个山坡。
纯白色漂浮在空中,像飞羽又像尘土,这里的冬季绵长而温吞,大风微风,大雪小雪,都带着一种无法抵御的凉意。
春去夏未至,秋分冬又来。
在这一片白中突兀地留出一块灰蒙蒙的空间,那是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头村尾不过三十步,依稀能看见村口的石头上刻着“降雪”二字。
起名时下雪,得名降雪。
她是这小村中的一员,天天站在门前看雪,看雪从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又落进灰蒙蒙的村庄中消失。
她觉得雪就是时间。时间都在这雪的起落之中过去,能清楚地看见它不断地消失,伸手时却什么也留不住。
娘在她身后的屋里边收拾边念叨着今年的收成,末了喊一句羽花去买干辣椒。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皱了皱眉。
这俗透了的名字是她早就进了坟墓的爹取的,每次回忆起来娘就会一把泪一手帕地擤鼻涕——谁让她还没有男丁就守了寡,在这偏远的小村不存在什么改嫁的习俗,于是这女子便断了半条命似的这么半死不活地带着羽花生活。
所欲求不得,所欲无所往,愁几何?
羽花平日里懒得与她的母亲起冲突,被喊了就一声不吭地往口袋里揣了点碎银,跨步出门槛。
在这种气温下,呼出的气息也是纯白色的,小村庄里见不着几个人,此时还能充满活力地四下乱转的只有孩童而已。
羽花远远地就看见同村的大狗蛋带着二赖子和三疙瘩一起玩雪,几个土孩子看见远远走过来的她就开始交头接耳,站成一排气势汹汹地看着羽花走过来。
四个孩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三疙瘩低声啐了一句:“赔钱货。”
在这种小村里没有当家男人的家庭自然是被村民小看的对象,大人们平日里的议论都传染给了孩子,而羽花也是这议论的中心之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娃,生得似雪一般白皙,性子也似雪一般清冷,如果说羽花的娘还有什么过上好生活的盼头,那就是等羽花大了嫁个好人家。土孩子们在父母的议论中也懵懂地知道羽花在十年后会成为他们中谁谁的媳妇,每每看见羽花,心里就开始照着父母相处的模式演练起了孩子的家家酒。
羽花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终于站到了三疙瘩面前,她倏地抓起一把雪拍在三疙瘩的脸上,剩下两个男娃哈哈大笑,被冰凉的雪激出眼泪的三疙瘩冲着羽花的背影大喊:
“赔钱货,你迟早都要你好看!”
不是三疙瘩怂了,也不是三疙瘩太弱,只是在这小村子里,没有一个孩子打得过羽花,这女娃不像她外表那般的好欺负。
提着一串干辣椒往回走的时候,三个皮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小道上安安静静,她回到家,把辣椒给了还在絮叨的娘,继续看着雪落。
羽花总在想着离开这里,离开永远在絮叨的娘,离开这些只会背后唧唧歪歪的村民,离开这些从心灵残废到外表的土孩子。
她有一个梦,梦里她成了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离开这冰寒之地,统帅三军跨过燕丘,直杀向太古铜门,热血撒山河。
每每想起,她总会心跳不已。
娘在她身后的屋里边收拾边念叨着今年的收成,末了喊一句羽花去买干辣椒。
她一声不吭地出门,砸了三疙瘩,提着辣椒回来交给娘,继续在门前看雪。
想起自己的梦,尽管没人告诉她该怎么成为一个大将军。
娘在她身后的屋里边收拾边念叨着今年的收成,末了喊一句羽花去买干辣椒。
她一声不吭地出门,砸了三疙瘩,提着辣椒回来交给娘,继续在门前看雪。
从没有女子成为将军,她翻遍能看的小册子都找不着自己想要的鼓励。
娘在她身后的屋里边收拾边念叨着今年的收成,末了喊一句羽花去买干辣椒。
她一声不吭地出门,砸了三疙瘩,提着辣椒回来交给娘,继续在门前看雪。
…………………………
她不知是第几次提着干辣椒,终于在离家的几步路前停了下来,醒悟到这死寂的循环没有终结的时候。
于是她丢下干辣椒,向着村外跑去了。
她在离开灰色的村庄之时发现了异常之处。
这村外的雪白不是雪,是飞羽。
灰黑色的只有村子,雪怎么下也积累不起来,看不见人,无限循环,娘和土孩子永远在做一样的事情。
她一脚踏入雪白的羽毛中,任由羽毛漫天飞扬,看着静止般灰蒙蒙的村子,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打扰了我的美梦。”
脚下传来细微的声音,羽花仔细在那些雪白的羽毛中寻找着,终于发现了一片小小的,漆黑如墨的羽毛。
“你看上去很不一样。”羽花说道。
“你也是。”黑色的羽毛回答。
“你做了梦?”
“你也是?”
羽花沉思了半晌,郑重地回答了黑色的羽毛:
“是的。”
灰蒙蒙的村子在一片全白的羽毛之中突兀地立着,长久以来羽花却没有发现。
“黑羽毛,你知道村子发生了什么吗?”
“你指什么?”
“它本不该如此。”
“它原本就如此,不是吗?”
她想起那些村民,想起那些生活,突然觉得灰蒙蒙并没有什么不对。
“你有名字吗?”她问羽毛。
“羽毛只需要记住一个人的名字,羽毛心中记忆主人的名字。”
“你心里装着谁?”
“羽化,羽化登天的羽化。”
“‘他’的名字和我好像。”
“‘他’就是你。”
羽花没有明白黑色的羽毛在说什么。
“这里所有的羽毛,都是承担着一个人一段记忆的羽毛,我也是。”黑色的羽毛轻轻说。
“你看起来和其他羽毛不一样。”
“你也是。”
“我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把名字改了?”
“因为这是你长大之后的事情,”羽毛顿了顿,“这里是羽毛的故乡,黑白羽的梦境巢,没有村子,没有活人,你只是没从记忆的梦中醒来。”
羽花沉默了。
“我死了吗?”
“我不知道。”
“告诉我你的记忆——我的记忆。”
黑色的羽毛轻轻摆动了一下,用慢悠悠的音调讲起了记忆。
羽花长到十七岁时还没嫁人,一个人背井离乡到了西陵城,正值幽都妖魔入侵中原,她毅然参军,她骁勇善战,屡立奇功,军衔连升。后来,她将自己的名字改为羽化,对自己寄予希望,最后记忆停留在她率领的小队遇上了奇袭,身受重伤依旧顽强抵抗。
“记忆没有了。”黑色的羽毛说道。
羽花只是微笑着,没有一丝的担忧。
“你不担心自己吗?”
“为什么?”
“你可能已经死了的事情,不可怕吗?”
羽花摇了摇头。
“长大之后,我还是我,没有从梦里醒来,太好了。”
“做着梦走路会丢掉性命的。”
“那便是我所选的路。”
羽花闭上眼睛,身形渐渐淡化,透明,只剩胸口的部分化为一片漆黑的羽毛,悠悠地落在黑色羽毛的身边。
黑色的羽毛悠悠地摆着自己的身体。
半晌,回答道: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