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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富贵 ...


  •   一个家的意义是非同寻常的,对于陆杨来说,那代表了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对于张国纲来说则意味着责任、传统和归宿。通常从一个家庭的布置陈设往往可以看出成员之间的关系、情绪以及各自的性格,小到一盏灯,大到一张床,都隐含着两个人相处的生活密码。

      陆杨从前没有注意过,现在趴在客厅厚实柔软的地毯上才由衷的感受到这间房子里每一个零件都值得纪念,每一个角落都值得收藏。他忽然觉得心酸,两个人的生活、两个人搭建起来的家庭,就这么散了。

      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他的提前离场,都是由于张国纲的偏离轨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之间平淡到需要外界的情爱来调剂?

      陆杨不能接受这样的变故,他越想越愤怒,只觉得一只猫崽子的小脑袋已经容纳不下他的火气,可是话说回来,一只猫崽子的身体又能承载着他去做出什么真正有力的事呢?别说去报复,就算是质问一字一句,他也做不到。

      想着想着,陆杨蜷起身子来,窝在笼子里眯瞪着眼睛,不一会儿就晕乎乎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陆杨先支棱起耳朵,抬起小脸儿来张望了一下,发现黛青色的天盖已经是中和了沉郁的墨色,星辰的清辉柔润地抚摸过地平线,钻进不知多少双捉摸不透的眼睛。客厅只有走廊的暖灯亮着,家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他喵了一声,发现没人理会,紧接着放大音量又叫了一声——四下仍是一片静寂。

      眼前是漆成天蓝色的笼子,他伸出前爪去扒拉了一下,忽然在昏暗中发现:笼门没关!陆杨内心窃喜了,慌忙就想抬起两只爪子把笼门往上抬,结果重心不平一下子扑到在地:一着急起来他就忘了自己是一只猫,忘了人类的动作已经不能很好地适用于自己的身体。

      “喵……”磕着下巴了,他疼得“呜噜呜噜”哀鸣,吸取教训用一只爪子专注地抠住笼子门边儿往上抬,终于,小铁门被他抠出一丝缝。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猫崽子把小脑袋凑上去,干脆上牙开咬,果然原来的缝隙被卡上去一大段,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头伸出去,结果却没想到小铁门开出来的空间不够大,毛茸茸的圆脑袋被边框撸出来半只,圆溜溜的眼睛也给拉成了细长条,胡须被拽住——他被硬生生地卡在了笼门口。

      这下子开不了口,陆杨痛苦地在喉咙里咕噜一声,喘息了一会儿后耸起脊背奋力向前一拱,只听“喀拉”一声,小铁门被愣是给挤了上去,从那终于足够宽敞的空间里释放出来的猫崽子抖了抖小脑袋,舔了舔爪子,摇头晃脑地做了个起跑——紧接着轻盈一跃,跳上了柔软的布艺沙发。

      还是自己家里舒服啊……陆杨把尾巴在沙发上蹭了一蹭,心里感叹着,满意地舔了舔鼻尖儿。随即,他听见了一个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陆杨作为一只猫崽子的角度来看,直觉的这样的呼吸节奏不应当是在睡觉。它听起来时轻时重,但绝大多数更类似于叹息。那么也就是说,他从笼子里跑出来随时会被发现?陆杨立刻畏缩着下蹲,浑身的短毛都竖了起来,眼睛瞪大了紧盯着呼吸声传来的方向,准备着随时逃跑。

      然而盯了一会儿过后,呼吸声渐渐平缓了,并没有其他动作的声音,于是盘踞在沙发垫子上的猫崽子慢慢放松下来,心里嘲笑自己大惊小怪,进了自己家门还要担惊受怕。

      可是他蹲在那儿越想越怂,决定寄人篱下的日子还是得先讨好主人,一开始乖一点,使他放松警惕,其他事情可以从长计议。这个想法一经大脑就得到了肯定,陆杨跳下沙发迅速轻手轻脚地往笼子里面钻,可是,当他的视线扫过茶几下面一层的小摆件时,他猛地看见了一道光——很亮,迅速地闪动了一下。

      他本能地迟疑了,支起耳朵尖儿来听了听,安下心向那边探过去。也许是月光正明,也许是廊灯太亮,一只圆满有光泽的戒指出现在茶盘里,内圈镶嵌着一颗钻石,旁边刻着L&Z。陆杨直接愣住了,一团火从腹部直烧到胸腔,烫得人心里发疼。这团火顺着喉咙往上走,一鼓作气地烧上了他的脑子!

      思维在这一刻才真正失去了理智,爆发出正常人会有的愤怒、狂躁、失望、难以置信——在巨大的变故下,人的反应往往会出现延迟,而这种延迟的“扳机”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陆杨是头骆驼,他会毫不犹豫地冲进主卧一通乱踩,把张国纲踩成个生活不能自理——然而陆杨不是,他只是一个猫崽子,是张国纲动动手指都能捏死的软脚蟹。所以陆杨冲动了再冲动,最后还是用爪子死死扒住布垫,两眼冒着绿光……没敢动弹。胸口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双耳朵热热的,眼前晃得全都是那只戒指。

      戒指在外面看是简单大方、泛着金属光泽的铁环,内圈暗藏玄机,这样的设计戴出门不会引起多大注意,陆杨纵使开放,也要遵守中国社会上传统的习惯。那是他们一周年的时候一起去订做的,陆杨一直以为这就是结婚的意思,也正是如此,现在,他不能接受曾经愿意去用婚戒承认他们的关系的张哥,在自己去世后不久就把戒指随便地丢在茶水盘里,弃之不顾。

      “咪……”他颓丧地趴下了,眼睛酸涩得潮湿起来,默默看了一会儿戒指,短暂的停顿后,伸出舌头舔了舔,难过得发现上面还有茶水的味道。他心里想,可能因为张哥不在意这枚戒指,所以即使是泡在茶水里弄脏也无所谓了。陆杨悲从中来,不愿相信相处五年的光阴大约也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耷拉着脑袋起身,闷头闷脑地转了方向,下了决心似的走向了主卧。走近了才发现,主卧的门并没有关严,他顶着冰凉的木门挤进去,发现张国纲果然已经熟睡在床上,呼吸平缓,衣衫不整的样子很是憔悴颓废。连衣服都没脱就睡觉了,陆杨心里承认还是有一点心疼,但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揭开事实来的简单直白,偏偏他揭不开事实,他只能等待,等待张哥结婚,等待时间去慢慢证实全部的真相。

      说到底,他只是个猫崽子,如果想活得舒服一点,就要乖乖被张国纲养在家里,时常需要讨好主人,并且还得担心会不会等到这个男人养宠物的耐心耗尽以后,自己就要被送出去,迎接不可知的命运。

      陆杨凑近了床脚,仰起头想看看张哥的脸,但是床沿太高,挡住了全部的视线。于是他跳上床,蹑手蹑脚地先窝在张哥的大腿边儿上观望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不会惊醒后又慢慢向前,缓缓地趴在了曾经属于自己的枕头上。

      这个时候张国纲的脸在他的眼前一下子放大了,占据了陆杨全部的视线。平心而论,张哥的脸并不出众,他甚至看上去很是平凡,毫无特色,但对他而言,这幅面貌皮相长久地被他描摹过、亲吻过,他喜欢这张脸上全部的表情,迷恋这个男人的眼神和眉宇。

      我们看路上的情侣,也许就会感到他们都看起来那么平凡:五官不出众,性格也有固有的缺陷,甚至能力也不那么强——但是那两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相爱,于是我们疑惑:有什么可喜欢的呢?

      其实一个人的美好与优点是需要另一个人去发现、去赞美、去爱的,我们总是期待足够的完美和优秀,只是因为:我们不愿意去辜负,也怕被辜负。我们付出淳厚的爱,所以我们害怕——害怕不被同等的爱回报、害怕欺骗和未来的不安。

      “……”张国纲忽然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声,紧接着缓慢地翻了个身。借着月光,陆杨分明看见了一张带着满足的脸上有丝丝的笑意,就这么面向了另一边。

      自己尸骨未寒,这个人竟然做起了美梦吗?!亏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死导致了他脸上的颓废和憔悴,现在看来这个人真的不愧是做生意的料——不是因为心够狠,而是因为这个人足够自私冷漠——他的死不会打乱张国纲的生活,他们的爱情在这个人的世界里也许根本不值一提——是啊,说到底,跟谁过日子不是过,他陆杨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帮他稳定生意关系的公子哥。

      猫崽子一双圆溜溜眼睛在黑暗中冒着幽幽的绿光,他在沉默中轻轻一跃,跳到了张国纲的脸前,然后伸出右爪,“啪”地一声把爪子按上那张熟悉的脸庞,紧接着用力一挠——“喵——”陆杨还没来得及躲,就被一只大手直接甩了出去,“砰”地凌空砸上了衣柜,随即滚到了地上。

      剧痛尖锐地从柔软的身体内部迅速蔓延到全身,尤其是从左后腿撞到的地方传来的撕裂感疼得陆杨动弹不得,只能眯着眼睛,瘫在地上忍不住地哀叫。

      床上的人被猫崽子挠得惊了一下,此刻也是彻彻底底地醒了过来,他摸索着打开灯,一边适应光线一边朝衣柜旁边发抖蜷缩的猫崽子走了过来。

      陆杨看见张国纲背着光线的影子打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就想跑,但是一动之下竟是牵动了左腿伤处,顿时浑身发抖地惨叫一声,眼泪滚烫地冒出来,无助地往柜子上贴。一只大手遮天蔽日地盖了下来,他认命地闭紧了眼睛,喉咙里呜呜地发出害怕的声音。

      谁知道额头突然感觉到被抚摸了两下,陆杨朦胧着泪眼偷偷去看,发现男人面无表情,眼神好像魔怔了一样地盯着他,然后这只手毫无预兆地摸向了他的左后腿,虽然力道很轻,但是对于一只瘦弱的猫崽子来讲是极强的刺激。这一下可疼得他猝不及防,小嘴儿没闭严实,又是一声没有骨气的哀叫,细小柔弱的,在空房子里显得格外尖锐。

      陆杨疼痛难忍,然而无计可施。他只好呜咽着仰头,努力一下一下蹭着张国纲厚实宽大的手掌,祈求着怜惜和原谅。

      张国纲仿佛是是否真的听懂了猫崽子的哀叫,果然没有再去碰那条受伤的左腿,转而又温柔地从猫崽子的小脑袋一直摩挲到脊背,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是眼睛里却闪烁出一种令人害怕的执拗。

      他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面,他在看着猫崽子,但实际却是在看着别的什么。

      陆杨已经筋疲力尽,疼痛和饥饿让他的意识逐渐陷入混沌和迷蒙,他听见张国纲好像说了什么话,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在想左腿会不会落下残疾,也迷迷糊糊地担心会不会就此被扔掉——直到困意彻底包裹住他。

      再次醒来的时候,左腿的疼痛首先刺进他的意识里,紧接着跟进来的是一句呼唤:“小富贵儿……”这个名字加了儿化音之后,俗得甚至有些搞笑的意思。陆杨眨了眨眼睛,发觉自己正被一双漂亮的手轻柔仔细地摸着毛。

      “喵……”他疑惑地叫了一声,四面都是淡粉色偏白的墙,还有一件白大褂挂在门上,应该是宠物医院。前台有个小护士,正在接待一只抱着狗狗的主人,四下里还有两个医生模样的人坐着,陆杨扫了一圈,唯独没有看见张国纲。

      “被抛弃了吗?”陆杨慌张地在心里抛出这个问题,“张哥真的把我就这么扔了?”转念一想,他又放松下来,“应该不会,这是个宠物医院,张哥不会真的跟一只猫崽子置气。”

      “小富贵儿?”头顶上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陆杨仰头看去,才发现原来抱着自己的是一个男人。他舔了舔捋着自己下巴颏的手指,感觉这样白皙漂亮的手更像是属于一个女性。

      “醒了吗?”男人笑了笑,温柔地低头凑近了去看怀里的小猫崽儿,“小富贵儿不怕,你家主人出去抽烟呢,一会儿就回来。”

      “小富贵儿?!”陆杨心里大惊,“难道这是在叫我!”然后他看了一眼男人,默默把目光移开,心说:娘娘腔。这个抱着他的医生是容长脸,生了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湿漉漉的,像头无辜的小鹿。陆杨虽然承认圈里有一部分0号的确娘,而且认为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这号长相、这样的神态动作的“男姑娘”,陆杨真是第一次见。

      “喵。”

      男医生摸了摸陆杨的小肉掌,由衷地认为这只小猫崽儿实在可爱。“你是偷偷跑到外面去淘气结果摔了一跤吗?”

      “喵——”陆杨摇摇头,鼓着小脸儿蹭他的手。

      “诶,怎么?还听得懂人话呀!小富贵儿害怕主人生气吗?”医生笑得很温柔,又仔细看了看陆杨的腿。等了一会儿,他发现小猫崽儿不出声了,单是趴着不动,眼睛瞪得溜圆,不时地看向门口。

      陆杨不想当“小富贵儿”,更不想承认“害怕主人生气”,所以他保持沉默,并且发自内心的感觉肚子饿了。

      谁知男医生不仅长得娘,在聊天方面也是十分的有一套,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陆杨喵喵的叫,一边又絮絮叨叨地跟猫崽子聊天:“你家的主人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他姓张,给你填病例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竟然也姓张,我问你叫什么,他说就叫富贵吧!”

      张、富、贵。陆杨把头使劲往医生手心里埋,感觉满头满脸的富贵吉祥,简直要闪闪发光了。

      然而……张富贵?也就是说他是跟着张哥一起姓张的吗?想到这里,陆杨的心底里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柔软的地方被什么小虫子悄悄叮了一口,酸疼然而并非难受。

      当初看上这个男人,是因为什么来着?记得应该是在一次饭局上,那时候张国纲还是个从二线城市跑过来的小老板,眼神里是直白的欲望和对此处纸醉金迷的拘谨,而他,还是个跟在兄长屁股后头蹭吃蹭喝的小毛头。

      后来,陆杨一遍又一遍地想:自己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了呢?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个年长的男人也许从来就拿自己当个猫崽子,心情好的时候宠一宠,平常的生活只是必要的敷衍。

      张国纲是个传统的中国式男人,他必然会考虑到家庭,考虑到孩子。陆杨不无悲哀地想到,可能就算他不死,迟早也要面对这一天:张国纲当着他的面承认在外面养的女人……甚至是孩子。

      就在这时,宠物医院的玻璃门忽然被推开了,从外面灌进来大团大团的热风,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浓稠的夜色里浮将上来,被医院里的光线圈出一层温暖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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