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最爱》徒生

1、一

　　秦瑶收到舒兰的结婚请柬的那一天，正好她过三十五岁生日。
　　那天是普普通通的周日，说是周日，可作为高三任课老师的她也同她的学生们一样，只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上完放内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时间已指向11:10，宣布了下课，收拾好课本，回办公室拿了自己的包包，与同事告别，然后回家。
　　一切与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路上她一直在想中午做什么菜比较好，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肉，公公前些日子带来的蔬菜还有一些，再不吃的话可能就要坏掉了。嗯…不如炒青椒肉丝吧。
　　“秦老师。”想得正出神，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唤住了她，“有你的信。”
　　“信？”秦瑶停下身，听到门卫的话明显愣了一下，这年头谁还会写信寄到学校里呢？不过转念一想倒也释然，大概是哪个已功成名就的学生寄来的吧。
　　正想着，门卫就将一封EMS信件递给她，笑，“澳大利亚寄过来的呢。”
　　语气中是难掩的羡慕。
　　澳大利亚？秦瑶接过信，想了一下，她似乎没有哪个学生有那本事出国。难道是亲戚？——更不可能了。
　　“谢谢。”秦瑶拿着信笑着同门卫道了声谢。
　　“秦老师客气了…”

　　到了家，秦瑶放下手中的东西，洗了手便去了厨房做饭。刚进厨房，卧室的门便被人打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正在淘米做饭的秦瑶道:
　　“回来了？”
　　“嗯。”秦瑶应了一声，将饭蒸上，没回头，“搭把手，把冰箱里的肉和青椒拿来一下。”
　　男人依言将东西拿了过来，放在秦瑶手边。
　　“天冷了。”
　　“都快十一月末了，立冬了，是冷了些。”秦瑶把肉洗好，放在菜板上，一边切一边道，“给女儿打电话了吗？”
　　“妈早上打电话了的，说孩子和小妹的孩子一同去玩了。”
　　“嗯。”秦瑶应了声。
　　男人出了厨房，过了一会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信，问道:
　　“你收的信吗？”
　　“是啊，不知道谁寄的。”
　　“澳大利亚寄来的。”男人将信递给了她，道，“你折开看看吧，这么远寄来的，别是什么急事。”
　　秦瑶想了一下，放了手中的刀，洗了把手，便在厨房里折开了那封远从澳大利亚寄来的信。

　　红，最是喜庆的颜色。
　　耀眼而富含某种意义。

　　金色烫边的请柬上洋洋洒洒的写着一行字:舒兰女士与夏琳女士诚挚邀请秦瑶老师于2015年11月25日在澳大利亚阿德莱德的海滨酒店主持其婚礼……
　　秦瑶身子抖了一下，怔了半响，再度低头去看:舒兰女士与夏琳女士…婚礼。
　　舒兰。
　　婚礼。

　　在一段话里，她的目光紧紧被这四个字吸引。
　　秦瑶垂下了眸子，面无表情，顿了顿，然后将信放到一边，敛起神色，恢复到了平静如常的模样，洗了洗手，继续做午饭，似乎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确实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切还是要照旧，就如同她十年前对舒兰说的那样:“你离开我，我离开你。并没有什么不妥，一切都会照旧，只要忘了，什么便都好了。”
　　是了，只要忘了，什么便都好了。
　　她是这么想到的，她咬着唇，颤抖着拿起刀，切起没有剥皮的洋葱，她忘了洋葱应该先去洗一洗的。
　　不过，这些她没有心情去理会。
　　眼泪死死地忍住。
　　摇摇欲坠的不只是眼底的晶莹，还有那不可言说的疼痛感。虽然细微，但她还没有本事去忽略。
　　一切陌生又熟悉的情绪终究是在男人拿着牛奶出去之后席卷而来。

　　令她措手不及。一如这封请柬，以及随着请柬而来的回忆和那份戛然而止的爱情。
　　她想，她终于还是成长到了她所期望的模样，只是她却再没资格陪在她左右。
　　可能洋葱太刺激，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然后她放下了刀，闭上刺痛的眼睛。

　　2004年的夏天走的格外的慢，已经是金秋十月了，天气却依旧热的要命。
　　秦瑶抱着叠试卷进了高三（7）班的教室，无视这群刚升入高三的少男少女的哀嚎，笑:
　　“给你们三分钟，上完厕所回来就考试。”
　　说完便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道:科目:地理，页数:六页，时间:15:00—16:20
　　“诶我的秦老师啊…”十七岁的舒兰靠在讲桌旁，手支着脑袋，偏着头问道，“你前两天不是才考过试了吗？怎么又考？”
　　秦瑶回过身，将粉笔放在盒子里，瞥了一眼神色很是不满的某人，淡淡道:
　　“我就是一周考十次，你也及格不了一次啊。”
　　舒兰怔了一下，却又是笑着点了点头。她好看的马尾也跟着头部晃了晃，扬起的弧线在青春依旧的时光里，着实好看的紧。
　　“我要是考及格了，你就答应我怎么样？”
　　“你这话从高一说的现在，有这空，不如去背背地图吧。”秦瑶数着试卷，头也没抬的说道。
　　“可是从高一到现在，你也一直没应下这个赌约啊。”舒兰往前凑了些，朝秦瑶眨眨眼，无辜道。
　　秦瑶将数好的试卷放在一旁，侧头却见舒兰还站在那里，清秀温柔的脸上挂着的是秦瑶午夜梦回时最熟悉的微笑。
　　那年她十七，她二十四，彼此都是最美好的模样，未曾被时光所辜负。

　　“我的学习委员，为什么你门门都是优秀，偏偏我这科却是不及格呢？”
　　“哦——大概是老师太美了，我注意力无法集中。”
　　看着舒兰一本正经的模样，秦瑶又气又好笑:
　　“马上就要‘零诊’了，你有几成把握上线？”
　　“老师要是应了我的话，那就是十成。”
　　秦瑶心里自然是知道她口中的“应了”是什么意思，这个舒兰，长着一副漂亮乖巧样，结果却天天纠着她，让她做她的女朋友。
　　师生恋？秦瑶想都不敢想。
　　同性恋？秦瑶听都不敢听。
　　“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说点正常的话？”
　　“正常？”舒兰歪着头，挑了下眉，“难道我不正常？”
　　“……”秦瑶不说话。
　　“诶，我的地理老师。你难道不知道早在01年4月，我国新版《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就将同性恋从疾病分类中剔除了吗？ ”舒兰轻敲了一下桌面，笑了笑，“而且，如果喜欢你是不正常……那我还真不想变正常呢。”
　　如果喜欢你是不正常，那我还真不想变正常呢。
　　如果喜欢你是不正常，那我还真不想变正常呢……
　　秦瑶忽然从梦中醒来，惊了一身的汗，睁眼看见的却不是十年前那个在教室里靠着讲台，笑着问她肯不肯做她女朋友的女孩。

　　十年了。
　　原来这么久了。
　　秦瑶躺在床上怔了怔，脑里子终于恢复了一些清明。耳畔是丈夫的轻鼾声，她缓缓地眨了下眼睛，看着天花板，忽然便想起了曾经多少个日夜里，那个叫舒兰的女孩睡在她身旁时的模样。
　　她的眉毛很浓，尾端像是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在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是双不算大的眼晴，不够有神，却是亮晶晶的，尤其是笑着的时候，眸光里的温柔总是那么让人沉醉。
　　还有呢？……哦，她鼻子很挺，鼻头十分圆润，小巧玲珑的，很可爱。再往下便是性感的嘴唇，浅浅的粉色，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勾着浅笑。亲上去的时候…是甜甜的少女清香。
　　哦，这是她藏在心底和埋在记忆深处的女孩。
　　她没有她丈夫英挺的剑眉，没有她丈夫的有神的双眼，没有她丈夫立体的五官。可是……却让她记了这么些年。
　　这么些年，有好多年了？
　　秦瑶静静的想到，如果是从认识时算起，已经有十三年了吧。
　　好多个日日夜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