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人》北冥有愚

1、渡劫什么的，渡渡更健康

　　黄泉一路，阴冷风凄。
　　世人有云：魂兮归去，过黄泉，渡忘川，此岸相离，彼岸不遇，来世不见。
　　黄泉路上，正有一队游魂列队前进，皆面如死灰，眼神空洞，无悲无喜，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所缚，离地前行，锁链的另一边，拽在带头的鬼差手里。
　　“咱们走了多久了？”鬼差金问道。
　　“按人界的说法，两个多时辰了吧。”鬼差银示意同伴停下来休息，后面的鬼魂也跟着停下，半飘在空中，“这条黄泉路是越来越长了。”
　　鬼差金一屁股坐了下来，叹道：“现在鬼差真不好做，魂魄对尘世执念太重，明明是那么弱小的凡人，死了却有这么大的力量。”
　　鬼差银没有说话，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魂魄群，人世间每日都有无数的人死去，对于他们而言微如蝼蚁，可是这条路走得越来越沉重，灵魂的力量远远超过带路人的想象。
　　“诶我说银哥，要不咱们一起修魔吧。”鬼差金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站起身来，“早前魔尊闭关，魔族内斗导致魔力外泄，镇压的邪灵跑了一堆，魔族死伤大半，正是修魔的好时候啊！”
　　鬼差银看着同伴眼里的期待，心里有些犹豫，鬼差金又劝道：“像咱们这样的角色，莫说六界，就连地府也是多不胜数，人间被仙界那群神仙搞得乌烟瘴气，地府工作不好做，咱们不如趁此机会修炼，也免得因意外遭责啊。”
　　鬼差银垂眸想了片刻，最后他道：“先把这群鬼魂带到地府再说。”
　　鬼差银哦了一声反应过来，见同伴没有拒绝，开心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银哥说得是，差点忘了，走走走，咱们赶紧交完差赶紧跑路。”说罢兴奋地转身想去引魂群继续前进，一转身突然愣在原地。
　　“怎么了？”鬼差银看同伴不对劲，跟着他的目光看去，鬼魂群的最后，一截锁链突兀地垂到地上。
　　“怎么少了一个！”鬼差金惊呼，“什么时候逃走的？”
　　鬼差银瞬移到队末，捡起锁链看了看，脸色凝重道：“能在你我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此等执念逗留人间必成邪灵，我们得去把它抓回来，否则地府那边无法交差，你我性命不保。”
　　鬼差金自然也是知道后果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要怎么抓啊，连锁魂链都解开了，茫茫人间，上哪去找？”
　　鬼差银回头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眼神一凝：“人界快要天亮了，事不宜迟，去找引魂帮忙吧。”
　　人界村庄的一角，一座普通的院楼内发出阵阵幽光，稍有灵力的生物经过，便可以感知到这里聚集的阴冷的魂气。
　　“事情就是这样。”
　　面前的少年坐在太师椅上，待鬼差银说完，他默默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所以你们便来找我帮忙？”少年抬起眼看向鬼差二人，片刻前，他正要出门，却被这金银二鬼带着一群刚死不久的魂魄堵在门口，二鬼打着“求帮忙”的旗号将他拉回屋内，少年见他俩神色严肃，神情紧张，便无奈地坐了下来。
　　“那魂能解开锁魂链，能力不小，我们暂时也无法确定它到底在哪里。”鬼差银有些惭愧。
　　“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一缕新魂，身为鬼差，连只小小的魂都抓不住么？”少年语气不重，似乎仅是好奇而非责问，他面容清秀，双眸如星，说话之时略显淡薄的嘴唇上下相碰，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少年脸上带着笑意，却无半点嘲笑之色。
　　“这不快天亮了嘛。”鬼差金接口道，“当然我们也比不上你...您老人家的能力，再说也怕节外生枝不是？”
　　少年，也就是鬼差二人口中的引魂，被鬼差金无事献殷勤的口吻说得好笑，她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给了二人一个无奈的眼神。
　　看着少年起身，二鬼就知道他是答应帮忙了，引魂向来温和少言，但耳根子软，鬼差银就是凭着这一点，才毫无顾忌地来人界找他帮忙。
　　引魂所住之地是一座四合院，一人高的围墙外设有结界，他推开门走到院子中间，挥手撤去结界，鬼差二人也跟着走到门口，见引魂闭目而立，似乎在聆听风中的灵音。
　　片刻之后，他双手上下划过半圈，在胸前结印，灵力通过法印而出，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口中念道：“引魂所指，众灵成聚，魂兮归来。”
　　下一瞬，他将灵力挥洒空中，如同烟花在半空绽放。
　　法术过后，四周一片寂静，鬼差二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四处打望，想要找寻魂魄的踪迹，引魂仍站在院中心，他睁开眼的瞬间，面前不远处就出现了一缕魂魄，慢慢凝聚成人形。
　　那是一缕女人的魂魄，面容苍白，双目空洞，鬼差金叫道：“就是她！”鬼差银打掉同伴伸长的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看引魂的意思，是想和这女鬼谈谈？
　　果然，等那女鬼的眼神逐渐凝聚，引魂发问：“凡人槐芳，死于昨日，既为初魂，为何不去？”
　　那女鬼将目光投向眼前的少年，僵硬的脸上凄惨地一笑：“我只是想知道他的下落，我想再见见他...”
　　“他是谁？”
　　“他是...他是我的爱人。”女鬼似乎知道眼前之人并不寻常，开口求助道：“我只想知道他是生是死，你能帮我吗？”
　　引魂犹豫地垂眸，想：难道我脸上写着“快来求助我不会拒绝”几个大字吗，那两个家伙就算了，现在连素不相识的鬼魂都似乎是看准了他难以拒绝别人这一点。他回头看了看鬼差银，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姓名，家住何处，死亡时间。”引魂回过头问女鬼，女人一愣，似乎没想到对方真的能帮忙，惊喜地结巴道：“魏...连生...洛阳孟州人，死...死于十年前首鹿山巨变。”
　　引魂再次回过头看向鬼差银，鬼差银已经闭起眼，单手结了一个法印。片刻之后，他睁开眼，摇了摇头：“并无此魂记录。”
　　引魂闻言，转头对女鬼道：“听到了吗？此人或是魂飞魄散，或是尚在人间。”看着女鬼失望的眼神，引魂不忍，“拥有散魂能力的人并不会随意加害凡人，你的爱人，也许还活着。”
　　果然，女鬼的眼神明亮起来：“是吗，他还活着......”引魂点点头，他本就长了一张容易让人信任的脸，女鬼深信不疑地叹道：“那样就好了，我就可以安心了。”
　　“跟他们走吧。”引魂指指身后的二人，“忘了这一世，去往你的轮回。”女鬼顺着他的指引看向鬼差二人，那里，是她的归宿。
　　“谢谢。”女鬼轻声，眼里带着释然。
　　鬼差二人带着女鬼离开之前，鬼差金握着引魂的手差点把他的手臂摇下来，无奈将他们赶走之后，天边出现了第一道微光。
　　“世间万物皆有情，却不知情有如此大的力量。”引魂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他回身想要进屋，突然感应到什么，脚下一滞，下一瞬间，他消失在门外，出现在屋子中间，他原本坐过的太师椅上，此刻正有一人闭目调息。
　　引魂就这样呆滞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人，直到对方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才回过神来，单膝一礼：“参见主人。”来人正是引魂的主人，仙界的御灵仙尊。
　　御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还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
　　引魂垂眸站起身来，不知该如何作答。
　　御灵突然叹了口气：“越来越不让我省心。”引魂一愣，道：“主人是怪我插手地府的事？”
　　“区区小事，有何可怪？”御灵看着引魂，一脸“你难道不知道我指的什么”的表情，引魂神情一滞，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低下头去。
　　“也罢。”御灵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既然你不愿见我，我便来见你。”引魂一惊，低头道：“沉音不敢。”明明是他自己说的不愿相见。
　　“不敢？”御灵转头看他，“还有你不敢的事吗？”看着对方的样子，御灵突然不想多说，在心里叹下一口气，缓和语气道：“我不想与你争论，这次来只是告诉你，三日后我便要去地府轮回渡劫。”
　　引魂猛然抬头，目光里的惊讶一览无余，似乎是早知对方的反应，御灵并没有看他，而是抬头看向天边露出的微光：“我走之后，访琴会抽身相代，搜捕六界邪灵的事就交给你和千未，必要时候风雨雷雪四神自会相助，你二人好自为之。”
　　“为什么？”引魂并没有回答御灵的话，反而意有所指。
　　御灵回过去看他，少年脸上似乎有怒意，“邪灵一事并不是主人的责任，就算天帝责罚，也并未到渡劫之期。”御灵明白引魂的意思，淡淡道：“渡劫之意并不在于时，我不在，你和千未也好自行修炼，你也不必...证明...”御灵似有犹豫，引魂打断他：“沉音说过，不愿修魔。那日在昆仑峰....”
　　“昆仑峰”三个字犹如禁忌一般，御灵脸色一变，他厉声道：“够了！本座意已决，你不必多言。”随即他袖袍一挥，疾步向门外走去，引魂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堵在了唇边，他不知该如何挽留，眼神逐渐暗淡下来，每次他用“本座”相对的时候，便是无人能够改变的决定。
　　御灵在离开之前向屋内那人投去最后一眼，可惜的是，那人并没有看见他眼里翻涌复杂的情绪。
　　御灵才离开不到半刻，又有一道灵力突然涌进四合院，感应到同伴的到来，引魂立即调整情绪，眼神变换的瞬间，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屋内。
　　“主人呢？”渡魂千未一脸焦急，刚一现身就四处打量，末了抓过引魂的手臂，语气带着质问。
　　“主人刚走。”引魂控制住自己的语气，看同伴的样子，应该也是才知道主人渡劫的消息，果不其然，千未急道：“你知不知道主人三日后就要去渡劫？”
　　“知道。”引魂如实作答，下一秒他就被抓着他手臂的人猛推了一把，后退两步差点摔倒，他疑惑地抬头，就看到了千未冷漠的怒意。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他？！”千未怒吼，“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魔界大乱，邪灵逃脱，人界动荡，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主人，他此去渡劫，可能安然归来？！”
　　引魂痛苦地闭眼，千未所言他又何曾不知，可自己还没来得及阻止，那人已经作了决定，前一刻两人才不欢而散。
　　引魂睁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千未一把拉住他：“你去哪儿？”
　　“去找主人。”说完就想抽回手臂，千未将他拽回来，“站住，你现在去有个屁用！主人既然来找过你，就说明他已经作了决定，再说，你上哪去找他。”千未放开同伴的手臂，绕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还是不肯告诉我那日在昆仑峰，你和主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引魂看了千未一眼，默默地低下头去，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突然脸上一痛，引魂侧头后退，千未的拳头还未放下。
　　“混蛋！”千未怒吼，“你当我没有看见你的所作所为？你竟敢对主人存有非分之想，甚至还...还...”似乎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动手，千未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非分之想？”引魂苦笑，“我想了什么？我不过是告诉主人沉音不愿修魔，不愿离开，草木皆有情，千未，你难道就没有想过？”
　　“我...”千未没想到平日间温和不善言的同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第一次哑口无言，他眼神闪烁了两下，仍然强势道：“我没你那么恶心。”
　　“随你怎么说。”引魂不想再与他争论，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有些苦涩：“不过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只是我的妄念...”
　　千未目光深沉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引魂放下手，正色道：“主人将邪灵的事交付你我，你我责无旁贷。”随即又想到什么，凝眸：“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既然主人心意已决，我便去人界找他。”
　　“你以为我不会去？”千未呲了一声，嘲讽道，“百年渡劫算得了什么，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他！”说罢，他瞪了引魂一眼，犹自转身离开，像来时那样，焦急而迅速，跟他火爆的性格如出一辙，本是同根生，差距为何如此之大，引魂无奈地摇头。
　　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大亮，引魂将结界归位，听着人间清晨凡人出门劳作的声音，突然有些羡慕。
　　从他化作人形开始，他和千未就在御灵座下，几千年来从未离开，引魂沉音，渡魂千未，一直以来都是御灵仙尊最得力的左右手，御灵让二人修魔，二人皆不愿，引魂想，如果能做一世凡人，或许比魔神更有乐趣，其实无论做什么都好，只是如果少了那人，哪个身份都毫无意义。
　　于是释然：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

　　雪山之巅，御灵的身影在满天飞雪里显得有些孤寂，他负手而立，看着脚下的雪景，突然叹道：“从初识你我便在此处修炼，自从我去了昆仑峰，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美景了。”
　　他身后的那人始终沉默，此刻才开口问道：“昆仑峰出了何事？”
　　御灵回头，看了对方一眼，淡淡一笑：“世间万景不过随心，美景依旧，不过心乱了而已。”接着他指着远处道：“羽潇，你可还记得那棵树？当年我俩对招，将枝桠打落人间，伤了一人，虽极力弥补，但也被师父痛骂了一番，你师父还为此不让我再来雪山，免得将你带坏。”
　　羽潇上前几步，正和御灵并肩，他看了一眼御灵手指的方向，道：“记得。”
　　“后来我偷着来雪山，你却一个劲赶我走。”御灵把自己说笑了，他扯了扯嘴角，“这些年你变了许多。”
　　“你也是。”羽潇一直在观察御灵的神情，“以前的你不会说这些。”
　　“或许吧。”御灵无所谓地耸耸肩，“平日里看语扬经常做这个动作，没想到做起来这么愉快。”说罢他看向自己的挚友，“你尚未解禁，无法出雪山，我便来向你道别。”
　　羽潇看着御灵的眼睛，道：“你决定了？”御灵点点头，羽潇意有所指，“逃避，终归不是解决之道。”御灵闻言，抱以苦笑：“不见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人界常说，记忆是穿肠之毒，唯有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你不也是？”说着御灵看向幽洞灵池的方向，“她快要出来了吧？替我问好。”羽潇顺着御灵的话看向灵池，那里，熟悉的灵力日益强盛。
　　“好了，我该走了。”御灵伸手拍拍羽潇的肩，“百年后再会。”说完他转身向山下走去。
　　“灵澜。”羽潇开口唤他，叫了他的名字。灵澜，也就是御灵仙尊回头看他，等着羽潇的下文。
　　“保重。”两人之间无需多言，羽潇明白，御灵也明白，于是他勾唇一笑，做个了再见的手势。
　　御灵走后，羽潇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眼前的雪花，脸上松动的神情逐渐回归冷漠。

　　二十年后，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