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二十节 风灵之祖(下） ...
-
昀烨回过身，见书生依然边踱步边吟诵，似乎什么也没发生。昀烨明白他之用意，于是作揖道：“在下萧昀烨，有一事情想打扰先生一趟。”
“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公子既然也姓萧，那么就请留步。”书生又摇头又摆手，念得津津有味：“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请问公子有何请求？”
“在下有一位友人身体不惜，得知先生医术高明，想请先生指点。”昀烨边道边打量旁边的木屋，屋前摆出一排书籍，皆为“诗词歌赋”，无一关于医术。“而且医治友人必须懂得高深的摄魂术。”
书生停了步伐，闭上双眼吟诵道：“留待作遣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昀烨见他没有回答，就道：“先生？”
书生摇了摇头，道：“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我既不晓医术，更不晓摄魂术。劝公子还是到天都外走走另请高明。”
“但是先生……”昀烨吃了一惊，再看他时他又继续边踱步边吟诵，再没回话。于是昀烨亦无心纠缠下去，毕竟时间要紧，他想到天都外走走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这位白羽书仙奇奇怪怪的，说不定话中有话，玄机妙藏。“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一路远去，能听其吟诵之声渐渐消散。
出了后天郊，昀烨又逛到了上天郊。瞧着这一切白栏玉砌，脚下云雾，昀烨就有种远而生畏的厌恶，奇怪的是以前从未起过这种感觉，但是这时，这一感觉似乎特别明显。逛了一会，他就非常想离开，但当他下定此决心时，身后传起声声幽雅的笛音。昀烨登时大惊，但随着笛音缓慢的旋律，悠扬的跌宕，这惊讶渐渐消去。他记得这笛音，和那个吹凑的仙人。跟着音乐，不知不觉间穿到遗忘之角。
遗忘之角，笛乐之幽幽，王者之昔日。白色的典雅，曾经的辉煌，转眼的尘土。没有人会想到在这种安谧的乐曲背后，失忆奇仙施放的摄魂术会如蛇蝎狠毒。“失忆奇仙，摄魂术——”昀烨猛然睁开眼，从美妙的笛声震惊出来，脑袋里弹出的七个字让一切宁静化成激动，平缓的旋律瞬间变得急促而迅速，一切皆如他急速的步伐，变得毫无节奏。一路走去，心里被“摄魂术”三个字填满。
遗忘之角东北角上的一层无名台上，昔日那位穿绿衣黄领白袖、手拿绿竹长笛，靠边对天自愁的少年依旧站在台上，只是如今他笛靠唇边，音韵随风飘荡。昀烨奔来气喘，没有心情再欣赏这曲子，奔了上去道：“前辈，在下冒昧有一事请求。”
笛音未止，少年亦无搭理。昀烨连忙再道：“前辈，小生确实有非常重要之事要请前辈帮忙。”笛乐渐渐到达结束之时，少年依然入神已忘身境外，根本不把来者当在场。直到乐曲完全终于，回音荡漾，他才轻蔑一笑，道：“我记得你，上次能够与我的仙风魅音抗衡的人。看不出来啊，一个凡夫俗子居然也有这样的本事！就凭这个，我暂且听听你找我有什么事。”
少年转过身来，昀烨看清其人面貌消瘦但也悄俊。“在下有一位友人身体不适，其病需要晓通摄魂术之人来医治。小生知道前辈的厉害，斗胆请前辈帮助友人一次。小生将感激不尽。”
“就是这样？”少年高傲地抬起头，嘴角阴森一笑，道：“可是我不答应呢？”昀烨沉默了一会，料到此人非善，道：“希望前辈认真考虑。”少年把长笛横隔在肩上，轻蔑笑道：“我还不答应呢？”
“那在下一直在此地等待想要的回答。”
少年脸色变沉，低下声道：“可是我风灵之祖不同意。”随之转起长笛放于唇边，轻轻吹过之间凑起玄异迷离，悲鸣嘶号，如蝎子之毒，蛇叫嘶嘶。昀烨登时料到他正施放仙风魅音，立即捂起双耳，但都无用。此勾魂之音居然由心底响起，直撞脑际，闻者尽觉全身疼痛，如被毒蛇撕咬。昀烨感到脑中如有石头四处冲撞，耳边如火烧般炽热，心口热气腾腾，双脚无力便跪倒下来。咬紧牙睁开眼，见少年闭眼吹凑，笛子泛起紫光，他脚踩紫色法阵，布衣被风吹得飘扬不止。忽然之间，口头热气冲涌，便吐了一鲜血，瞬间一切化成白光，什么也无法瞧见。声音未止，风却不再吹动，昀烨身上的痛楚消失不见。站起来四处流盼欲查究竟，突然身旁闪出一位暗蓝衣男子，拉住他衣袖，低声道：“快离开。”随之一切尽在白光中消失无踪。
昀烨可以看清此人面貌时，自己已身在天都的南天门下。风惊云抱起双手背倚白柱，严肃道：“你怎么会到了遗忘之角？”
“感谢风前辈救命之恩。”昀烨转过身欲往天郊去，后方的风惊云喊住道：“还想回去？你连武器都不带，分明等于送命。”昀烨站在原处，没有回头，只轻轻一笑，道：“我也非去打架，带不带武器也不是问题。只要能够救旖兰，送命又何妨？”说毕，继续往前走。
风惊云沉默下来，瞅着他走远去，良久，才道：“他不会答应的。你要送命我不想阻止。”说罢转身走去，踪影也消失不见。
昀烨停住脚步，低声自语：“旖兰……风灵之祖？”他忽然想起一位书生——白羽书仙。于是急步走回头，回到那所木屋前。书生依旧边踱步边吟诵，似乎看见了昀烨，也似乎没看见，道：“公子可逛回来了——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昀烨忙上前道：“我想请教先生一事，不知先生认识风灵之祖否？”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此名感觉非常熟悉，此人也非常熟悉。”书生自言自语道：“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此人前世应为神，不知今生为何误入魔道。他和公子说了什么话？”
昀烨想了一会道：“在下请其救友人，在他一再拒绝。咳咳咳……”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公子被他所伤？唔……”书生停了步，闭眼沉思了一会，说话再没有与吟诵连在一起：“如果风灵之祖真是我猜想之人，那么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让他记起前生之事。”
昀烨急作揖道：“如果有办法，昀烨愿意一试。或许让他记起前生后能够找回原本的善良之心，就会答应帮助。”
书生双手握紧书，对天发了一会愁，道：“以三味真火灭风灵之魂，以紫竹玉箫灭风灵之心。我需要三样东西，分别是火鸟胆、紫竹和风灵心。”
昀烨刚想询问三样物品，对方马上补充道：“三样物品也许要寻找四五天时间，公子恐怕来不及。”
“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昀烨心里想着，刚想说出，话却被后来走上前的男子打断，男子手拿一紫竹，平淡道：“请问正是此三物？”书生双眼闭上未睁，却能知道正是这三样物品，道：“既然公子带来就必定是，那么请交与洞玄，一柱香时间便成。”
昀烨见男子大吃一惊，不知是什么时候跑出的风惊云。风惊云把东西交与书生，叮嘱了他几句，便转向昀烨，道：“你不是去送命了？怎么在此地？”昀烨轻轻一笑，道：“风前辈见笑了。想不到，被风前辈快走一步。”
“嗯。我来天都只是想找白羽书仙，没想到就在遗忘之角碰到送命的人。”风惊动云抱手站在一边，道：“东西你花上一年也找不齐。”
“为河这么说？”
“你无须知道这么清楚。”
风惊云不讲，昀烨也罢，他现在最关心书生把那三样东西怎么样处置。说时迟，那时快，恰恰一柱香时间，书生从木屋里出来。来到两人面前，左手伸出摊开，右手握书在其上轻轻一点，随之金光闪烁，一支紫竹玉箫现于掌上。书生把箫递与昀烨道：“让那人吹奏这箫，也许可以让他想起前世的记忆。”
昀烨拿过箫上下查看，看看其中有何玄妙，笑道：“在下马上就去。”说罢把箫放入衣袖，作揖道别便往南天门奔去。风惊云瞅着他摇头，不悦道：“性子这么急。”然后黑影一闪，消失无踪。留下书生边踱步边吟诵：“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湘子，希望你能重归正道。”
上天郊，穿到遗忘之角的法阵前。风惊云忽然停下来，道：“等等，有妖气。”昀烨抱着手照穿过法阵，无所谓道：“还是快找到那人要紧。”风惊云站在原处没跟进去，面孔严肃，瞪着法阵好长时间，才跟进去。“嘿，有把破剑。拿来顶着用也好。”刚过法阵，昀烨便在地上拣到一把细银剑，剑身残旧，但还可勉强一用。风惊云瞥了一眼，平淡道：“你的剑哪里去了？”
“借给别人去了。”昀烨轻轻道一句，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风惊云怔了一下，跟着往前走。“刚进来的时候，我感觉到有很强的妖气，你一点也没感觉到？”昀烨摇摇头，吃惊道：“也许前辈感觉错了。”
风惊云停了脚步，思忖道：“不可能是我感觉错误。”随着微风吹来，幽幽的乐曲声随之响起。风惊云淡淡一笑，跃身而起，闪落到吹凑人身后，作揖道：“风灵之祖，在下打扰了。”吹凑人并无停止之意。这时昀烨也一跃过来，落在他身后，道：“前辈。”
吹凑人头微微一偏，音乐不已。风惊云和昀烨相视一会，互相点头，转过去道：“在下冒昧了。”随后从身后拔出剑来，往吹凑人的前方跃去，意想取掉他手中之笛。吹凑人身往后微仰，躲过横来一剑。昀烨从后方旋剑而来，对准了他的腰部就要刺上时，吹凑人猛然往空一跃，落到昀烨身后，随之音乐渐变诡秘。道道紫绸从他身后飞出，昀烨亦往上一跃，紫绸直伸长过去。风惊云手中之剑轻轻挥耍几下，紫绸尽七零八碎落地成花。乐曲的节奏愈发急促，乐曲的部分渐入高潮。吹凑者身后飞出的紫绸愈来愈多，昀烨和风惊云挥剑的速度也随之变快。昀烨腾空挥起剑，乱风大作，剑被狂风卷绕，绿光迸发，随之往下对准吹凑人脚下的紫阵一挥。狂风脱剑而出，化成一道绿光飞向紫阵。风惊云力在原处，双指竖起，双眼闭合，剑立而起，暗自念咒。随后剑向外一划，剑尖飞出一道紫光，紫光迸成数到青光，分别从四面八方击向吹凑人。
此时乐曲结尾将尽，飞出的紫绸未曾减少，速度却越来越慢。眼见对方攻击逼近，乐曲终于在一声高音中终止。高音发出之时，紫色法阵紫芒大盛，无数条紫绸冲天而起，与飞来的数到光缠在一起，在半空缠绕成一个巨大紫球，光自球内破出，“哄”的一声下紫球尽成碎片落光。道道光芒随碎片在半空中纷扬飞舞，如雨点落花，散得一地紫碎。
少年“哼”一声，笑道：“不错嘛，凡人。又是你？所为之事不会又是请我去救人吧？”他瞥了昀烨一眼，移目瞅见风惊云，道：“这会你带了剑，还带了同伙。”
昀烨作了揖，掏出紫竹玉箫，上前道：“非也，我这次到来只是想听前辈吹凑一曲，且用此箫。”少年“嗯”了一声，轻蔑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听你？”接着，他瞥了昀烨手上的紫竹玉箫一眼，猛然脸色一变，语气仓促：“这……奇怪，为什么这把箫这么熟悉？”随手拿过箫来，放在眼前细细打量起来，边道：“作箫之料是南海紫竹林里的神竹。”
随后，把紫竹玉箫横搁唇边，轻风吹过，吹来一曲淡淡的忧伤。箫声飘来清悦之声，缠缠绵绵，凄凉飘渺，如兰沁心，如往事重重，起伏跌宕。不知何来一阵乱风吹过，箫乐嘎然而止，音落之时，犹如竹破风碎，风亦然而止，一切尽在三次回音中归于宁静。少年低下头，断断续续地低语：“我的心……我的心……我的心像火烧一样难受，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法啊——”
昀烨见其状难堪，脸色痛苦，咬牙切齿，于是耳语自言：“以三味真火灭风灵之魂，以紫竹玉箫灭风灵之心。”他没有回答对方。对方手紧握紫竹玉箫，面色苍白难看，开口难言，忽然心口火烧般，鲜血吐出。“啊！”他嘴角余留血丝，微微上扬，大笑道：“五百年，五百年了……哈哈哈……”
“前辈？你怎么了？”昀烨一惊，道。风惊云走上前来，把昀烨扯到一边，低声道：“他似乎记起以前的事情了。”
接着两人皆无遇没，便听少年仰天大笑到握箫作揖，道：“是的，我的前世，我全都想起来了，原来我曾经是天界八仙之一的韩湘子！真是万分感谢！先前多有冒犯，希望两位不要见怪！”
昀烨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惊叫：“韩，韩湘子！你竟然是韩湘子？”风惊云见之如此惊讶，便解释道：“曾经有闻八仙之韩湘子谙熟诗书，箫笛尽擅，在蓬莱更有‘箫仙’‘笛仙’之美称，他手握之箫正名紫金箫。”昀烨瞪大眼睛，认真打量对方，布衣平凡的打扮，和白羽书仙确有几分相似，于是笑道：“谢天谢地，总算唤醒你了。”
韩湘子看看紫金箫，道：“请问是谁指引你们到来。”
“天都的白羽书仙。”风惊云淡淡道：“阁下可否回答在下你为何会误入魔道？”
韩湘子笑了笑，道：“原来是同道仙友萧洞玄。这话要说到五百年前，我们三仙在与龙族大战后分散不明，而我却在二百年过后阴差阳错得道成为如今掌握风象的风灵之祖，回到了这个千年前的天宫，改名遗忘之角。由于此地本无一人，所以我对外人特别抗拒，凡进入者皆被摄魂。天都的太上老君也曾来寻找我，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神仙还是妖怪，因记忆力差，记不起前世事情，可想他在方面蒙我。如今我记忆已恢复，也该是请罪之时，我自行会去见太上老君，方才这位少侠说需要我的帮助。请问可否告诉我更多？”
昀烨点了头，便把琉璃和碎片一事详细道清楚。韩湘子听过便又是大惊，道：“那是风灵寒音琉璃——我韩氏的传族信物……照你这么说，那位姑娘应该是我的后代。”
“什么！”昀烨一听，霹雳一震，忙道：“你说，旖兰，是你后代！那她不就是神族！”只见韩湘子微微点头，道：“当年我到玉雪天境时得到了此琉璃，取名风灵寒音，留于后人，由于后人至爱其物便作为了镇族之宝，代代相传，成为了传族之物，同时琉璃亦是劈邪护身之物，所以对于碎片有极大的对抗力。如果主人灵力足够，自取其出不是难事，若不足便反被其吸去灵气，如少侠所说。”
“等等等，我现在思绪都乱七八糟的，你说旖兰是韩家的后人，是神族。琉璃是传族之物……啊呀呀，乱死了！”昀烨抓乱头发也想不通，最后干脆什么也不想，道：“既然这样，你就是答应随我们到人间一趟？”
韩湘子笑而作揖道：“救人一命应是我责任，更何况是我韩氏的后人。而且我也想见见几位同门，不知他们今至何方。”
风惊云的反应不大，说话依然非常平淡：“韩家的仙风魅音是摄魂术之首，风某便放心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二十节 风灵之祖(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