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86章 掳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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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姬荀一早便准备停当，足践乌舄，皮弁赤芾，衬得他分外少年俊秀。妫祯一面亲自为他整理衣冠，一面听他满意地摇头晃脑：“上次楚君许诺，只要你亲自出来斟酒，就赠寡人千镒黄金。昨日，楚王已派人送到息宫了。这个楚王，还算守诺。如此一来，即便今年的粮食收成不佳，息国也安然无虞了。”
“国君真是明君，”妫祯真心实意夸他。若是换了以前，这笔金子，多半都是用来挥霍一空了。姬荀的进步真不是一星半点。
“今日筵席设在营帐中，也好，免得楚王一入宫，又要见芈姬。”
“夫人说得对。”姬荀得了金，心情好得很，笑道：“营帐就在息城之郊，我筵罢便回宫。楚人在息国停留了不少时日，也该走了。”
妫祯也心情大好：“他们还不走？难道还想送一千镒黄金给国君吗？”
姬荀哈哈一笑，道：“你真的不随寡人去赴宴吗？”
“你们两位国君商议国事，臣妾一介妇人，就不去了吧。就说臣妾身子不适，楚王不会介意的。”
“也好。”
妫祯午后无事，浸过药浴之后，想起她的碧水仙凫图尚未绣完，便命人取了绣架，倚在窗下做女红。
“嘶……”不留神被针刺破无名指，一滴血在湖绿的缎面上扩散洇开，殷红之色瞬间便浸牢了。
惠屏忙过来替她净手止血。
这一幅绣图，眼见是不成了。
妫祯命人把缎子撤了，再新裁一幅月白的丝绡来，又另选了一款花样，决心要比那幅旧的绣得精美，光是鸟羽就用了三十三色的丝线。
这样繁缛的纹样，最适宜消磨时光。她专注地一直绣到日曛，庭中燃起烛燎，才终于绣成一只彩翼。妫祯掷了针线，只觉双目胀痛，疲累不堪，不觉靠在枕上睡着了。
直到她被隐隐的喧哗声吵醒，看见惠屏失魂落魄地奔来：“夫人，夫人，不好了！楚军攻破宫门了！”
妫祯懵了懵，待慢慢体味出话里的意味，睡意全消，霍然起身一把攥住惠屏，问：“怎么回事？国君是否无恙？！”
“前面攻城的楚军在叫嚣，说是国君在营帐里，被楚王当场……当场……”
“楚王不是宴请国君吗？为何攻城？”
“听楚军高呼着，说是国君杀了芈姬，他们要报仇！”
夫君！妫祯心如万磔，几乎窒息，身子晃了晃，瘫软在地。
是了。虽然不知楚王是如何得知的，但楚王的脾气何等刚烈，得知芈珈死于非命，岂有不报复之理？
举目南眺宫阙，见有无数火烆，从东西两侧蜂拥而来，越聚越多，似烁石流金的火海，迅速燃向天际。隔着宫墙，那骇人的滚烫热力依旧炙得她肌肤似要着火，炙得整个息宫仿佛将被焚烬。
喧哗的声势越来越浩大，仅凭声音，已知千军万马正在源源不断地疾涌而来。整个夜空被彤红的光芒笼罩。
息宫，息城，这一次或许命数到了。假如运气好，或许还能像蔡人一样保全国家，但是姬荀和她这对夫妇，显然是楚王复仇的目标。姬荀已死，现在轮到她了。
她欲扶着惠屏的手起身，惠屏亦抖作一团，主仆二人满怀惊怖，相依而立，走投无路。
宫外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那是剽悍凶猛的楚兵在攻门，举明火，执干戈，堂而皇之。
息宫守卫薄弱，虽然负责守卫的环列之尹身先士卒，但力量悬殊太大，久未征战的息军几无还手之力。
“惠屏，公子阊呢？去，把他找来。”
“夫人，奴婢刚才已经派人去找过了！公子阊不见了！这么兵荒马乱的，后宫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到哪里去找他啊？或许，不知道掉在哪个井里了呢？”
“阊儿……”妫祯落泪，她多想再看看公子阊那张小脸蛋。
“扶我进去。”她望着烧向天际的灼灼烈焰，一寸一寸平静下来。
在惠屏眼里，猎猎的焰火下，祯公主唇色苍白，眼里却熠熠闪着一丝亮光，美得令人绝望。
惠屏扶她端坐在铜鉴前。
“惠屏，我从陈国带来的那支发笄呢？”
惠屏灵光一闪，扑通跪下，急急道：“夫人，我们逃吧！从偏门小路出去，兴许不会被发现！”
妫祯仿佛没有听见：“替我簪上。”
惠屏无奈，颤手从螺钿妆奁盒里取了那笄，插上妫祯的云髻。
妫祯自己选了一枚真珠额饰，悬在额间。
那真珠一应来自东海，俱是罕见的粉红色，每粒都一般大小，精圆玲珑，镶成花朵样式，镶嵌于赤金之上，光华流动，令人叹为观止。
犹记得新婚三月之后的告庙，姬荀亲自为她戴上这枚额饰，他说只有这般美丽的宝饰，才配得上她风华绝代。
妫祯抬眸望向青铜鉴。镜中曾是俪影双双，琴瑟和鸣。如今只剩茕茕孤影。到底是妖孽，自己不祥，连累无辜的姬荀，整个息宫也跟着她湮灭。
“夫君。”妫祯唇角漾起微笑，泪珠簌簌滴落于锦缎的深衣。成婚四年，得夫君敬重，百姓称颂，她的一辈子已经过完了。
又一声破响，宫门即将坍崩。
惠屏的手抖得拿不稳妆奁盒，盒子跌落于地，各件珍宝玉饰四散开去。惠屏伏地去拾。
“别拾了，”妫祯抬手轻抚头上的发笄，低声道，神态凄楚决绝：“时辰已到，送我上路吧。”
“夫人！”惠屏跪下，撕心裂肺地哭泣，“国君一定会回来的，他一定会来救夫人的。”
“傻丫头，”妫祯一笑，悄声道，“他已经在路上等我了呀。”
最后一声巨响。息宫屹立百年的古老宫门，终于抵挡不住楚人的强攻，轰然倒下。
身穿甲胄的楚卒，潮水般的涌入，黑压压瞬间淹没了内苑。待他们冲入妫祯的内殿，却霎时全都愣住，呆若木鸡。
井沿上立着一人，雪衣乌鬟，貌如琰琬，衣袂翩翩，她的足舄，正踏在一口井的边缘。那口深井，像一只丑陋的怪兽，翕张着黑暗的大嘴。
她对周遭的一切恍若不闻，正抬头望向天空，眼神漠然，神情绝决，赤舄已悬空，脩纤的身子如迎如诀，下一瞬就要乘风升向太虚之境。
登峰造极的美，拥有比矛戟更致命的杀伤力。
所有人都近乎魔怔地看她。喧嚣突然沉寂，周围陡然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
他们突然醒悟：楚军倾覆了蔡国、息国，原来是因为她。
如果是这样，他们愿意为她倾覆天下。
那女子似有所感，突然转回头来，惨然一笑。
人们目眩神迷的瞬间，她纵身一跃，青丝凌乱飞舞，姿态如枝头凋零的海棠，折翼的蛱蝶。
众人皆惊呼出声。那井口窄小，若是坠下，绝无可能救得上来。等取了工具器械，把人救出井，只怕也香消玉殒。
早有人抢上前去，一把拽住妫祯的臂膀用力往上提，喝道：“且慢！”
妫祯足部本来已悬在井中，此刻被那将军拎上来牢牢制住，挣扎之余，听见那人大声道：“息夫人难道不顾念息侯的性命了吗？！”
妫祯霍然侧头去看那人，一身犀甲，服色与普通士兵不同，是有军衔的武将，须髯连腮，望之面善。
妫祯大喜，继而惊疑：“国君他……还活着？…”
“息侯无恙，眼下还在楚营中，毫发无伤。”那武将道。
妫祯全身一软，又哭又笑道：“他没死，还活着。”
“我们大王说，息夫人在，则息侯在；息夫人死，则息侯死。息侯的性命，日后都系于息夫人一身，息夫人要保全自己才是。”
她悲愤怒斥道：“我息国好心待客，楚王为什么不问缘由，突然攻城？”
“大王让我传话给夫人：他受命为方伯，代天子巡视南疆，不想误闯了息宫。请息夫人移驾楚军营帐，大王设了酒馔，一叙邻邦之谊，我们大王也好赔礼致歉。”
楚王说他只是误闯，还说要设宴赔礼。
妫祯冷笑：“何必费心？干脆杀我了事。”
“大王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息夫人自己去问大王吧。”
妫祯脸色发白。成周以来，但凡两国交战，败方的财产、马车、奴隶尽数归胜方所有。妻妾亦在财产之内。楚王的意图已经很明显。
她惨然一笑，问：“将军如何称呼？”
“臣斗榖於菟，字子文。”子文道。她很快就会成为大王的女人，对她称臣，天经地义。
子文看见这位倾国倾城的君夫人忽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伸手去摸头上的发笄。那支发笄并不起眼，工艺与材质都平庸，甚至不及她履上的珍珠闪耀。
她摸了摸那支发笄，眉目舒展，突然微笑。
子文没有见过那样的笑容，那样美，又那样冷，仿佛从地狱升起来。
妫祯徐徐起身：““子文将军，请带路。我要见楚王。”
史载：
周僖王二年夏，楚王灭息，强掳息夫人。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第86章 掳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