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75章 挂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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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诸侯王孙而言，纳媵原本稀松平常，理所当然。
姬荀自然不会只有一位夫人。将来随着国力增强，还会有更多诸侯国送来美姬，届时也许名分只是媵妾，也许会晋为下妃，甚至次妃。
而各国媵来的贵女，身后亦有各国的势力支持。
譬如芈姬，是楚王之妹，虽非一母同胞，却在楚国颇为得势。楚国是息国背后的倚仗，有芈姬在，楚王便不会与息国交恶。息国安稳，姬荀的国君之位才坐得稳固，她这个君夫人也才能得以保全。
当日，她接到消息，从陈国赶回息宫，并非为了阻挠媵妾入宫，而是担心有人蓄意作乱，以美人计挑唆姬荀废了自己，另立君夫人。现在看来，姬荀并无此意。
既然如此，若有姬妾能早日生子，名义上，她就是孩子的嫡母，可以稳住局势和舆论，她倒是乐见其成。她并不担心将来的地位不稳。她有贵子姜草，不出半年一定会有孕。若是生下男婴，当然会是太子。
来日方长，她不屑于争一时的宠辱。
想起今日的正题，妫祯道：“息国并没有立国之本，能有今日，只是仰仗天下太平。如今飨宴所费的财帛是由历年府库所积攒而来，经年累月以来，已经消耗大半。若有战事，恐怕连起码的粟菽都匮乏，也无余力添置马匹、盐铁，遑论其他。是以，臣妾觉得惴惴不安。”
姬荀笑容缓缓滞住，目光转为苦涩，埋头闷饮了一口醴酒。
妫祯知道他不悦，不得已横下心道：“国君想必知道，各国的出产，远不止飨宴之物。楚国的剑、竹箭，齐国的兵甲、斧钺，随国的锻造之术，都是息国不能比的。至于士卒，魏国向来长于训练武卒，而楚军悍勇，齐军庞大……”
姬荀蓦然打断她：“别说了！”
“是。”
“夫人，你说的都对。”良久，姬荀苦笑一声：“息国弱小，不比各国强盛，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当时息国使臣到陈国求聘公主，遭遇的是何种冷遇？陈国尚且如此，其他大国又怎会把我放在眼里呢？嫁到息国，实是委屈你了。”
妫祯心中既怜惜又惶惑，握住他的手，恳切道：“妫祯得遇夫君，此生何其幸也！蒙君不弃，衔草结环尚且不能报答，委屈从何而来？无论将来命运如何，妫祯愿与国君同进同退，生死不相离！”
姬荀动容，反握住她的手：“有妇若此，夫复何求？”他眼里有深深的无奈，深叹一声：“奈何国运不济，基业摇摇欲坠。息国积弱，国运自有天命，我又能如何？”
“身为国君，自然应该亲贤臣，远小人，肃朝纲，兴农工。”妫祯目光坚定：“您是国君，息国上下都听命于您。上下团结一心，何事不成？”
姬荀一笑，意态阑珊地自嘲：“夫人是不知道啊，如今的臣子百姓，已如一盘散沙。早在先君的时候，便是如此。我纵有天大的志向，又有何用？”
妫祯还要再劝，却见姬荀随手一指：“你看，他们就好比这蒲草——不，蒲草不会动——好比这草丛里的飞蛾、流萤，林间的瓦雀，在天地中各行其道，不受羁绊，要想加以管制，难！”
妫祯抬眸望去，庭院蔓草间，树梢上，流萤流光飞舞如同繁星，散入天际河汉，尾间那一抹清光隐约透着凉意，一如秋夜的轻寒，穿过薄薄絺衣丝丝浸入心中。
她不出声，心里却有了主意。
夜晚，当姬荀来到妫祯的寝殿时，着实吓了一跳。
没有灯烛，没有火燎，漆黑一片。
姬荀惊讶，斥责宫人道：“怎么回事？夫人宫里竟不点灯？息国连这点火烛钱都给不起吗？”他怒道：“谁是司燎？都干什么去了？”
妫祯手持一柄灯，施施然转过帷幕。
薄绡灯罩内，无数火萤凝聚一处，清莹莹的微芒汇聚，倒有寻常灯烛不能比拟的幽柔，照亮了屋苑，映着姬荀由怒转喜的面庞，也映得她的面容莹莹如玉。
妫祯歪着头，笑问：“国君，这法子妙不妙？”
姬荀拊掌而笑：“聚萤成灯，夫人巧思也！”
妫祯看着那薄绡内流转的团团光华星芒：“流萤这种虫子，如果放任自流，便毫无用处。若是不小心扑了灯烛，还容易走水起火。可是，如果有心人将它们收集起来，加以统管，便是明灯一盏，可以照亮道路。”
姬荀抬头望着那盏流萤灯，似有感慨。
妫祯忽然揭开宫灯。流萤被禁锢已久，得了新鲜的清气，顷刻之间，悉数带着尾光飞遁而去，只见粒粒流光翩跹，飞出宫阙斗拱，与苍穹星汉融为一体，再也难辨踪迹。
宫室内再无一丝亮光。侍女们忙将灯烛重新燃起。
妫祯立在灯火通明的殿中，眸中熠熠，比烛焰更明亮：“像流萤这样微贱无知的草种，只要想法子，尚且可以对它们加以管御利用。何况是身为万物灵长的人呢？难道息国的臣民，还比不上这一笼流萤吗？”
姬荀望着她，心中触动激荡。
“臣妾听说晋国与郑国、楚国，国力都越来越强盛。国君少年有为，胸怀广阔，子民爱戴。若是您聚集所有臣民之力，励精图治，息国又何愁不强大呢？四方列国，谁还敢来冒犯呢？”
姬荀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开口道：“一直都有人劝我勤政爱民。可是，他们寻章摘句，说的全是空话、套话，从没有人像你这般……”他想了想，用了一个词，“真挚用心。”
热流在心口涌动，妫祯看着姬荀。她觉得夫妇二人更近了一层。
“你这一说，我才如梦初醒。”姬荀含笑看她，轻声吟道：“妫兮妫兮，其人美且仁；彼美淑姬，适我愿兮。”
妫祯莞尔。
“这些日子，宫里的宴饮确实过多。我答应你，今日之后——不，我即刻叫人撤去燕席。”
妫祯笑道：“燕席既撤，左右也无事，国君不如去书房处理政事吧？”
姬荀硬着头皮道：“也好。不过，须得有美相伴，红袖添香，否则也是无趣。”
息宫的长廊分花拂柳，两人并肩携手举步向正殿行去。衣袂在暮风中轻扬，留下一路娓娓私语。
史载：
周庄王十五年，息夫人挂流萤灯以示息侯荀。
息侯荀曰：善。而后勤政，亲贤，远佞，奖耕战。逾年，息国车乘已倍增，赀畜甚富，鱼米充轫，国人皆称道。
转眼便是仲春二月。
这一日，息国都城迎来了“大花朝”，即花神的诞辰。
也是在今日，妫祯得遇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
正是芳菲盛开、柳莺比邻之时，最堪游赏。普天之下，无论士庶，悉数出城观景、燕乐，以素馔祭饯花神，水滨祓禊，恭祝仙诞。女子剪彩为花，插之鬓髻。此为宗周之初流传下来的对造化的崇拜之礼。
此外，或采摘新鲜出芽的薇、卷耳、韭、匏叶、菽叶、荠、瀣菜，谓之“挑菜”，或于夜晚聚众提灯游行，谓之“花神灯”。
巨贾显贵则择园亭胜地，召举“扑蝶会”，设下丰厚的彩头，引众人于绿枝红葩之间，捕获各种彩色蛱蝶，以翅翼最大、色彩最丽者取胜。
士子贵女，可在今日聚集对歌，歌颂百花仙子，若是看对了眼，则互抛椒麻、香兰，结下情谊——不久之后，便是“上巳节”了，当然需要预先演练，提前选定上巳节的知心人。
与此同时，远在陈国的宛丘，也是人山人海。东门之野熙熙攘攘，处处可闻踏歌之声。
年年嚷着要出宫看花的妫阑，年已及笄，长成了亭亭少女。
妫杵臼与邑苋为她精挑细选了不少列国的公子、公孙，以及陈国本国的鼎族俊彦，均被她峻拒。
到后来，妫阑烦不胜烦，索性连月称病，拒不接受婚事安排。
妫杵臼和邑苋无可奈何，见妫阑态度坚决，又眼看花朝节到了，猜想小妮子或许急着去见心上人也未可知，于是不再催婚，静观其变。
岂知，到了可以游春赏绿的花朝节前夕，妫阑却突然大病一场。
这次是真病。
太医诊断是心气郁结，肝气不发，让她服了一月的药，方才好转。
此后，妫阑性情大变，整日躲在自己宫中，不爱说笑，不愿见人。
她在一月之前，得到消息：
齐侯小白大婚在即。
王姬即将离开鲁国，去齐国
周天子的王姬在鲁国已经客居很久了，终于等到齐侯的回应。齐侯派遣的使者已经到了鲁国，将迎接王姬离开鲁国，回到齐国。昏礼将在临淄举行。
在那之后，王姬便是齐侯小白唯一的正室嫡妻。
三个月之后的庙见之礼只是做个样子。碍于身份，齐侯小白无论是否满意，都不会休掉这位王姬的。
仅仅因为她是周天子的女儿。
妫阑一把将案几上的膳食扫落于地。
息宫。
苑囿中，满园春色缤纷，霞蒸五色，碧丛尽染，枝梢飞扬，一片繁丽丰硕。
花枝缚上了红、黄二色的彩帛，在袅袅东风中，在千树万枝花朵中，迎着煜煜日光招展。
姬荀今日心情大悦，带众嫔妃一同游园。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75章 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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