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街》园中有色

43、佛光

　　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现在的青年人，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在这两个地方，或者说，因为这两个地方所以才会美好。婚姻是座围城，生活亦然。曾经少年不知愁滋味，总觉得学校和家庭是一种束缚，等到人日渐长大，被生活磨得看不出色彩，午夜梦回，猛然回首，才发现，最幸福又无忧无虑的，还是那两个地方。

　　单言敲开了婆婆家的大门，婆婆依旧是老样子，静止不动的时候像一棵垂死的老树，动作起来却又勤劳极了，看不出一点疲惫衰老的样子。

　　老房子里的佛龛依旧是供着，黄布上没落一点灰，两根红色的蜡烛似乎还是曾经的那两根，还是同样的长度和微弱的火苗。

　　单言摸了摸左手，黑色的纹路颤动着回应，在三江市的时候，金虹一直蛰伏着，像是冬眠一样，无论单言怎样挑动，都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就像是真的看不见的纹身。直到单言坐上火车，出了三江市，方才像是苏醒一样，开始缓慢蠕动起来。

　　单言记得高女士曾说三江市有神明，跟高家祖上关系素来不错，看到金虹这样的反应，单言便觉得高女士所言不虚了，金虹再厉害，大约也只是个百鬼的头头，到了人家神明的地盘上，自然是不敢动弹了。

　　神龛露着诡异，但单言靠着金虹，自觉自己有了一探究竟的资格，便请求道：“婆婆，能不能让我看看神龛供的是甚么？”

　　婆婆皱着眉头：“看它做什么，是对神明不敬呢。”

　　单言低着头：“就是想看看...不行就算了。”

　　婆婆犹豫了一下，道：“想看就看看吧。”

　　她往前走了几步，掀开了神龛的黄布，里面只有一尊乌突突的人像，旧旧破破的，黑的看不出相貌，单言瞪大眼睛盯了半天，也看不出与金虹有一丝相近的地方。

　　婆婆对神龛很是敬畏，给单言看过之后，立刻点了三支香，拜了又拜，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番举动让单言心生出麻烦老人家的愧疚心情来。婆婆对此倒是没说什么，拜完了神龛，依旧乐呵呵的，帮着单言拎着行李回屋去了。

　　票不好买，单言到的要比其他学生早不少，所以决定先在旧街住几天再到学校去，结果刚到婆婆家没多久，程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看你的状态，你回N市了？”

　　“是啊，学姐，过年好。”

　　“好什么啊，既然来了，出来，陪我喝酒！”

　　“啊？”

　　“啊什么啊，我在文人路常去的那家川菜馆，快来！”

　　“...额....好吧，学姐，我半个小时后到。”

　　“好，等你，拜拜。”

　　单言无奈的起床，他刚下火车，着实有点疲惫，但程昱对他来说是个非常值得的朋友，平素也很照顾他们，所以拒绝这件事还真不好说出口。

　　披好外套，单言跟婆婆打了声招呼，匆匆的往外走，没到二月二，年就没有过完，N市不允许放鞭炮，但红彤彤的灯笼和崭新的春联，街道上福字的充气摆设和纸扎的大型花灯，无一不显示着年的气氛。

　　到文人路的距离不长，但单言刚下公交车，就被一个穿着唐氏暗金印花棉袄，戴着黑墨镜的老头拦住了。

　　老头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多长时间了，我可找到你了！”

　　单言一头雾水：“大爷，你谁啊。”

　　老头为了追上单言，跑了一额头的汗，他用袖口抹了一把，气喘吁吁的说：“我啊，朝天宫股东谈！就是卖你降魔蜍的那个。”

　　单言在记忆里搜索了好久，才勉强想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大爷，你找我什么事？”

　　老头拉住单言的袖口，生怕他一个不注意跑了：“那个降魔杵，当时我八十卖你的，现在我出八百买回来行不行。”

　　单言耸耸肩：“没了。”

　　因为墨镜老头的干预，单言要晚到了一刻钟，程昱已经坐在了饭桌旁边，面前摆着几道小菜半瓶白酒，眼睛都已经发直了。

　　程昱向来是个开朗坚强的女子，家境好，成绩好，长得漂亮，生活比常人都要顺利些，但今天的程昱，头发凌乱，衣服也随随便便的，眼睛有点肿，像是刚哭过，眼神是难得一见的落寞。单言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只能上前，把桌子上的酒杯放到一边。

　　“别喝了。”单言说，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倒了杯热茶水给她：“醒醒酒吧，你喝的够多了。”

　　程昱呆呆直直的眼神转到了单言的脸上，她思索了半天眼前人的名字，方才露出了一个傻笑：“单言，你来了。”

　　单言看着她苍白的脸：“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你没事吧。”

　　程昱傻傻的盯着桌面：“没事，我没事.....单言，你爱过什么人么？”

　　单言摇摇头：“没有。”

　　程昱拿起被单言放在一旁的酒杯，啜了一口：“我之前总觉得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知道自己爱上了，才知道，爱人真苦，苦的心都疼。”

　　单言劝道：“学姐你可以去追啊，你这样优秀，男人都不会拒绝的。”

　　程昱苦笑着摇摇头：“我跟他.....不可能的.....”

　　单言心中有些疑惑：“那个男人....有家庭？”

　　程昱又喝了一口酒：“我宁愿自己是个第三者，最起码，跟我抢的是个人。”

　　后半句，程昱说的很小声，单言并没有听到。

　　这顿酒直喝到了半夜，单言只能从程昱陆陆续续的醉话中得知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但这个人是谁，做什么的，两个人如何相遇，之间经历了什么，程昱在醉酒之时也不肯透露一个字。

　　酒喝到最后，程昱醉成了一滩烂泥，单言只好先用她的手机给她父母打了电话，又拖着程昱，招了辆出租车，把她送回了家。

　　程昱家离学校不远，家旁边就是N市小有名气的月牙湖，湖对面就是南城寺，风景优雅，离市中心又不远，闹中取静，这地段的房价不菲。

　　给单言开门的是程昱的妈妈，保养得宜，热情亲切，一看就是受到良好教育且家境优渥的，见了单言送程昱回来，她几番道谢，拉着单言不让他走，要留他住一晚。

　　单言连忙推辞，程妈妈迟疑了一阵，方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同学，你进来吧，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既然说了这话，单言也只好推门进来。

　　程昱已经被程爸爸送回了房间，程妈妈给单言倒了杯茶，跟程爸爸并肩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都略带愁容，程爸爸斯斯文文，看是来大约是个老师或者教授，他温和的对单言说：“这么晚了，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留下来，但是程昱最近很不对劲儿，所以麻烦你了。”

　　单言有点局促：“没关系的，叔叔阿姨，但是我也刚回N市，学姐的事，我可能知道的也不多。”

　　二人对视了一眼，程爸爸开口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跟程昱谈恋爱的是谁？”

　　单言吃了一惊：“学姐谈恋爱了？没听说啊。”

　　程爸爸也明显诧异：“难道，她没谈恋爱么？”

　　单言回忆了一下：“今天喝酒的时候，我听她的意思，应该是单恋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她也不肯跟我多说。”

　　程妈妈的表情忧郁起来：“其实我们都是开明的父母，这些事我们也不该管的，但是程昱为了这个男人茶不思饭不想的，天天捧着佛经拿着串念珠，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都快成抑郁症了，我问她，她又不肯说，没想到她连同学也不肯告诉，哎...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啊，让程昱变成这样。”

　　单言轻声道：“学姐不是想不开的人，万物要顺其自然，估计过几天，等她想开了，就好了。”

　　程妈妈长叹一口气：“但愿吧....再这样下去，我女儿就要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