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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南国行[2] ...

  •   笼罩邺城的阴云终于消散无踪,天空一洗如碧,艳阳铺洒下的光辉在护城河上跳跃闪烁。烟柳低垂,风花飞舞如雪,纷纷扬扬点缀着邺城风光。金明门前仕女游人络绎不绝,钿车朱鞍竞走官道,浮华喧嚣的盛景俨然兵戈停歇。

      远远的,路上挤进一位老妪,她手中拄着拐棍踽踽独行,褴褛的粗麻衣服勉强遮蔽住黄廋的肌肤。在花团锦簇的游人队伍中,仿佛一块斑驳的脏污,引得其他行人纷纷掩鼻侧目。老妪似乎走了很远的路途,又累又饿,丽日暖阳照得她头脑晕眩,走到金明门前身体摇摇欲坠难以支撑。

      忽然背后响起一阵急切的马蹄声,老妪讶异地回眸,却见数匹马直冲过来。为首的年轻人目光冷峻地望着前方,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啊啊啊!!”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鸣,她忙不迭地朝路边躲闪,不提防摔倒在地,拐杖滚落出去好远。马匹从身上倏忽越过,搅扰的细碎阳光迷糊了双眼。

      “老人家,你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

      王图慌忙跑过来,扶起老妪,察看她的情况。

      “没、没事。”

      老妪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说话带着些许颤音,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地滑落。火气渐渐盈满胸口,王图扭头找寻差点酿成人命的罪魁祸首。黑色骏骑上的年轻人背影挺拔,风吹得披风飒飒作响,有着不同寻常的豪贵霸气,身边的随从们也英武不凡,但落在王图的眼中他们不过些喜欢遛狗斗鸡的纨绔子弟。

      “喂,你们!还有王法没有!骑那么快,知不知道很危险!”

      这一嗓子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黏在身上很不舒服,王图已经顾不得风度,甩动衣袍紧追猛赶。前面的匹马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王图跑得气喘吁吁,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越来越远。

      “新来的?挺有正义感的嘛。”

      就在他扶着膝盖喘息的时候,随风飘来一句像是冷嘲的声音。忽的脑袋扬起,眼瞳里闪烁着怒火,王图气极反笑道:

      “没正义感,何以为人!谁能像你衣冠禽兽!”

      爽快地吐了口恶气,而后面守门的同僚却都吓得惨白了脸,心急火燎地想把他喊回来,却不料王图被一辆路经的楠木香车唤住。

      “真的很抱歉。”温和悦耳的嗓音恍若清泉月色,态度优雅娴静,轻而易举地便掌控了人心:“家兄匆忙赶回,事出有因,不小心冲撞了老人家……这点小钱麻烦请你拿给她,适才令她受惊,万分抱歉。”

      楠木香车停靠在紫薇树下,细纱窗帘随风而动,惹得眼神迷离。迎着斑驳的阳光,王图仅能大概看出车里有位少年,清秀异常的轮廓淡雅柔和。迷人的檀香若有似无的缭绕,悠远而不真切。王图仿佛受到蛊惑,情不自禁地接过钱袋。少年轻声说句“失陪”,侍从扬起鞭子,带动马车绝尘而去。

      “喂!等等!”

      王图空喊了两声,却找不到适当的措辞。怔怔望着马车在人流中湮没踪迹,王图只好转身,返回那位老妪身边,将钱袋交给她。

      “多谢你了,年轻人。”老妪感激地接过钱袋,用残破的袖子擦着眼角说道:“走了好些天的路程,准备来邺城找口饭吃,谁知道还未踏进城门,就遭遇这样的祸事。”

      王图听得眼睛酸涩,自从董卓进京,这些年战争就没停止过,哀鸿遍野饿殍载道,可他一位小小的守门士卒又能做什么呢?所以王图仅能尽量宽慰老妪几句。

      “行啊王图!当值第一天,连丕公子也敢骂!”

      等王图返回到岗位,同僚赵武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眼眸中毫不遮掩幸灾乐祸的神气。

      “丕公子!?”

      丕公子?那不是曹府的世子么!?王图即便初来乍到,也听过曹府几位公子的大名。两年前盘邺城踞的袁氏一门惶惶逃走,如今正是曹家主政,首日当值就得罪曹府的公子,这份饭碗还能否保得住。脑袋里嗡嗡直响,旁边的说话声就像蒙了纱罩似的不真切。

      “喂喂老兄,别一副吓死的表情!”赵武见他冷汗淋淋的样子,连忙摇晃了王图两下:“不知者无罪,丕公子贵人大量,也不会拿你开涮。不过啊兄弟,我们既然当了门卫,就要多长些眼睛,至少认识管我们饭碗的人。”

      “……明白。”

      王图擦了擦额头的汗,那份惶恐不安还未褪却。倏然想到车中的那位少年,且不知是丕公子的哪位兄弟?

      ******

      哒哒的马蹄声敲在官道上,感受着车身微微的摇晃,曹植缓缓睁开眼睛,浅墨瞳色宛若晕染了江南烟雨,清雅秀婉浸润到了骨子里,却对世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或言曹家四公子天性孤傲不近人情,崔琰徐缓辩解道:

      “无情最是有情,臻于至性罢了。”

      曹植斜倚着车壁,轻盈抿起一丝笑意,浅墨色的眸子风华潋滟,倒映出窗外花木扶疏的自然光影。随风飘扬的纱帘,掀起层层叠叠的斜阳,天空水碧青蓝,时而有鸟雀划过。远离了邺城的景色,一如既往地美丽而悠然,纯净得宛如孩童时分。

      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短剑,动作温柔缱绻,古朴的剑身篆着“承影”二字。冰冷森寒,迎曜如星,有种晶莹通透的错觉。昔年崔琰将此剑交给曹植,以备防身之用,但在乱世想不见血都难。

      ……先生,如若能来多好。

      想也不可能,也不敢请他随行。清晨循着惯例到崔琰府邸请安,明明神色如常,崔琰却瞧出他怀有心事,曹植只得低眉回应“近日南游,不能在先生面前侍奉,还望先生见谅”。崔琰微微颔首没有多问,曹植却无法心安,胸口浮起淡淡闷痛,和不习惯在崔琰面前扯谎有关,也与害怕崔琰知晓事情真相有关。

      像先生这样贤正的人,如若知晓曹家私自扣留传国玉玺,一定会很痛心失望。

      窗外的夕阳微妙的刺眼,花木叶子返照着亮眼的光彩,曹植举起手挡在眉前,微颤的纤长睫羽垂落,遮住眸色中的沉思。

      ……父亲并非爱慕虚荣之人,拎得清利害关系,那么扣留传国玉玺用意何为?是想借此试探众臣对曹家的忠心?还是想用它引诱出藏在暗影里的敌人。

      眼前浮现父亲那张漫不经心、却永远看不透心思的脸,谈笑风生间毁掉一族一城,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曹植不禁咬紧了唇瓣,目光投向天空的深邃处,不管出于什么缘由,传国玉玺的消息走漏绝非好事。

      “公子,前面客栈到了。”

      孙世用那万年不变的耿直声线说道,曹植嗯声轻应,撩起纱帘下了马车。流水潺潺,夕阳铺染了整个河面,灼烧的云霞宛若火海。暮色中的客栈临水而建,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东武阳地处东西南北要道交接之处,往来商贾众多,所以乱世有此繁华也理所当然。

      “小兔崽子,竟然不学好,偷吃馒头。”

      随着一声痛呼,客栈里飞出一个小乞丐,重重摔倒在地,手中雪白的馒头滚落出去。路过行人见状摇头叹息:“这不是老孙家的小锁么?可怜的孩子,父兄追随曹将军征讨袁家,战死在前线,母亲悲痛过世。现在无依无靠的,谁来照顾她呢。”

      “馒头,馒头!”

      小乞丐对别人的议论恍若未闻,眼睛里只有那个跑远的雪白馒头。她忍着痛,爬行着向馒头伸出手。而在她摸到之前,已经有人将它捡了起来。白皙纤细的手,袖口滚着繁复的花纹,衣袍简洁而不失贵气,陌生的大哥哥有张漂亮的脸,不像她那样面黄肌瘦。小乞丐盯着曹植手中的馒头,委屈得撅起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流下来。

      曹植望着羸瘦的女孩,不知为何想起子威,柔弱中也有份倔强,不由自主拂过一丝温柔宠溺的笑容。他细心地揭去沾了土的外皮,收进手帕里,然后才将馒头递给小女孩。

      “摔疼了就哭出来吧,不要委屈自己。”

      馒头还很温热,小女孩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两口,却感觉不出什么味道。酸楚泛上鼻头,她终于哽咽出声。曹植摸摸女孩的头以示安慰,目光转向身边寸步不离的耿直侍卫,意味深长地眨眼笑了笑:

      “她也姓孙,算是和你同族。孙世,收养她可好。对待小女孩要温柔细心,不要总是冷着脸吓到人家。”

      孙世整个石化怔住,对待小主人的任性,似乎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脸,只好对前方那个身影应声称诺。曹植牵着小女孩的手,率先向客栈走去,衣袂轻舞,淡淡清雅的体香幽远迩近,小女孩恍惚不定的心情渐渐平静,仰望着陌生哥哥温婉和煦的侧颜,也不自觉握紧了他的手。

      看热闹的人痴痴呆呆地都不自觉让出一条道路,眼前这位小公子风姿极美,淡墨色眸子清韵潋滟见之忘俗,不用问,也能知晓身份定是尊贵无比。遇到这样的贵人,小锁有福气了——又是羡慕又是感慨地窃窃私语着。

      仰慕殷勤的视线就像世间俗人纷纷扰扰,曹植不讨厌亦不喜欢,或者说毫不在乎。如果是充满杀气的恶意目光则另当别论,幼年的经历已经教他养成了警惕的习惯。所以当那缕目光垂下来的时刻,曹植便于纷杂中敏锐地捕捉到,他若不经意地仰起头,淡墨色眼眸危险的眯起,望向客栈二楼的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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