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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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城衙门边的公告栏外围了不少百姓，大家交头接耳，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最近发生的种种。
对于这么一座拥有许多年封闭历史的小城来说，多大的纷争，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步黯淡，最终沦为茶余饭后的一个小故事。二皇子遇刺时的惊慌无措，过了数十日，已经变作昨日的一场噩梦，擦擦汗，当即忘却，余留的不过是一丝回味过后的小小胆颤。
淳朴的绿城百姓自然不会去想，痛失了爱子的皇帝会不会暴怒，以城殉子——他们只会悲切地哀悼死去的陆家和茫然地打听突然间失踪了的陆风镖局。人们思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然后各自道别，回家给观音娘娘上一炷香，祈求来年风平雨顺，合家欢乐。
韩静的母亲曾经在绿城最火的一个戏班子里当过头牌，女人的青春年华如同烟花一样，灿烂又短暂。韩静有时回想她那个疯子一般的母亲，心底泛起微凉，如果陆川的父亲有陆川待乔清扬一半的好，她也不会流离失所，辗转变作一个复仇的女子。她厌恶过去的自己，同时，忍不住想起乔清扬曾经给予的温暖。她站在阳光底下，身体却不住地发抖，光是想着即将失去乔清扬，她就如此地忐忑和惊恐。
陆川敲她的房门，然后不等她回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韩静。”
韩静伫倚在窗口，侧过头：“我不同意。”
陆川沉下脸：“这里不止你一个大夫，我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来做任何事。”他注意到韩静侧脸的依稀泪痕，稍稍缓和了口吻，垂下眼，无奈地道：“我只想要一个活的乔清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请，不，我求你救她。”
韩静说：“我同你一样，可是，让我去挖出活人心脏来替换她的那颗——这种事，即便是我师父没有死，他也做不出。陆川，每个人的生命都一样宝贵，就算你再有钱，你也不能买走他人性命啊。”
呵，所谓的医德？陆川暗自挖苦。但对韩静的坚持无可奈何，只得低头沉思，须臾，“那用我的。”
韩静愣了，旋即又苦笑：“她知道了她一定会自杀。”
陆川说：“那就别让她知道。”
韩静摇摇头，道：“这样的事，我瞒不了她，况且，我根本没有替你照料双亲的打算，你打算丢下他们为爱情献身么？”
陆川微微恼恨：“你还在计较那些陈年旧恨？韩静，你来绿城的目的非常明确，我当时有意放你一马，才将你骗去陆家钱庄。若换作其他人，就冲你喜欢在食物里丢点毒草毒药的习惯，我早就把你扭送官府了。时至今日，你我的父亲都已年过半百，一个什么都不会有作为的老头，你有必要这样耿耿于怀吗？”
韩静冷笑：“我早说过，我不恨了，但是，这不代表我会因为那个男人赋予我生命表示感激，甚至代替你去照顾他们。你有见过放任自己妻女跟着戏班流浪的男人吗？还有你，陆川，你有把我当作过妹妹吗？”
陆川冷冷地：“你姓韩不姓陆。”
韩静紧跟着：“那你凭什么让我照顾你的父母？！”
陆川语塞，紧抿着唇，沉默了许久，他才迈出脚步，走到窗口，驻足她的身侧。
“乔伯父在输内力保住她的心脉，但是一个人的内力有限，如果再拖延下去，他们两个都会死。韩静，我不要她死，她是我孩子的母亲，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们之间已错过了太多，我甚至都懊悔当初怎么鬼迷心窍会跑去淮城订那个该死的婚。我可以放下尊严，放下道德，放下家庭，可是我放不下她，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韩静动容，微微湿了眼眶，低头，轻声地：“我也做不到。”
乔父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口许久。他敲敲门扉，清了清嗓子，道：“陆川，出来有事谈。”
韩静拉住陆川：“别！”
陆川知道她定是误会了，保证道：“我不会滥杀无辜。”
韩静松开了手，眼睛警惕地望着他。乔父在门口微笑：“我给你一个建议，有个罪该万死的人不是还在大牢里苟延残喘么？”
韩静闻言一惊：若叶。
半炷香之后，陆川拎着一个篮子走过来。韩静掀开篮子上的布，看到晶莹的冰块堆里躺着一颗鲜活的心脏。韩静看看陆川，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个字：快。
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当我们几近失去一切，但还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时，我们还是幸运的。
乔清扬张开眼：“啊，活着。”真好。她的眼睛肯定许久没有活动了，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仿佛仙境，扑朔迷离。就连四肢都是僵硬不灵活的。她皱了皱眉，想抬手揉眼睛，却握到了另一只手里。
陆川俯身，低下头凑近她的脸。
两双眼睛相对，清澈的对上迷蒙的，专注的对上疑惑的。陆川看到了她的眼里自己的剪影，不可自抑地勾起嘴角：“女神，欢迎你降临人世。”
女神喃喃地问：“你是谁？”
陆川霎时愣住了。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可，还不至于让乔清扬难以辨认的地步。他沉默，有种想要掐死她的犯罪冲动。
女神眨眨眼，胸口有些痛，所以笑得极为艰难。
“陆川，我饿了。”
难得，陆川也会有这样惊恐又狼狈的神态，她决定好好收藏。
门外，韩静微笑着离去。
一个人乘船远去。她背着乔父赠送的医书，决定自此不告而别，或是漂泊流浪，或是颠沛流离，或是四处行医济世救人。
绿城的码头一如既往的平静安详。韩静雇了船，即时出发。
踩进船舱的时候，她看到小小的船篷内畏缩着一个人。他低着头，头发散乱，不住地微微颤抖。
韩静关切地走过去，那人霍地抬起头，露出惊慌的神色。
韩静看到那张脸，顿时僵硬了整个身躯。
船起帆，船夫缓慢地划着桨，将船牵离岸。风徐徐吹进船篷，缩成一团的人抖得更加厉害了。他嗫嚅着，低低喘息着：“冷……冷……娘，你不要丢下我……”
那么熟悉的话语，几乎瞬间湿润了韩静的眼眶。
韩静托着下巴，静静地望着他。
如果，如果没有被欧阳收养，她会不会也会这样的疯狂而残忍，泯灭人性？
陆川敢怒不敢言地转身去拿吃的，走到门口，正欲开门，身后传来懒懒的问话：“陆川，姓乔的那位先生呢？”
陆川反射性地缩回了手。如果此刻他不是背对着乔清扬，她一定能看到她所期待的他更精彩的神态。心虚的，哀伤的，绝望的，仇恨的，歉疚的，痛苦的。
乔清扬以为他没听懂，不耐地：“陆川，我爹呢？他不是觉得我活了下来，他就可以继续逍遥快活了吧？”
陆川沉默，片刻，“我去拿吃的。”
他推开门，乔清扬又道：“他走了是吧？”
陆川迟疑地，点了点头。
“走就走吧。”乔清扬故作洒脱地道，“反正我也不太敢奢望他会为我做什么，我只是想问一问欧阳的坟在哪里，我想去祭拜。”
陆川问：“乔清扬，你摸摸心口，痛不痛？”
乔清扬有些疑惑。她试着用手去触碰伤口缝合的地方，有丝微微撕裂的疼。她说：“痛。”
陆川说：“血浓于水，如果觉得痛，就说明他也在痛。”
一瞬间，眼泪漫出了她的眼眶。
不是不爱，只是，我们不懂得如何去爱。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