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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就是新来的先生？”金家大小姐金戈小手背在身后，仰头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利落的短发，笔挺的条纹西装，还戴着一副眼镜，与以前的夫子都不一样。
林焕点头，看着面前作男孩子打扮的金戈，金戈跟他想像里的不同，在来的路上，他以为地主的女儿，也就教下识字罢了。只是他没想到金戈很不一样，不像地主的女儿，更不像不谙世事的8岁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我想知道，你能教我什么”金戈说罢后退两步，坐到父亲身边，看着林焕的眼神，好奇，她真是很久没看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金老爷对于林焕也了解不多，是他拜托朋友，介绍过来的夫子，听女儿这样问，他倒也想看看，穿得新奇的林焕会些什么。
林焕托了下眼镜，看着金戈微微的笑着问：“大小姐想学什么呢”
金戈扬着小下巴，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狡黠的笑着说：“当然想学 没学过了”
“大小姐以前都学些什么”
“诗书，商道，史学.....”
林焕自觉小看了金戈，他心中思忖，便开口问道：“不知你可愿学洋语洋文，对于西洋画倒也略通一些”
金戈上次跟爹爹去省城，便看到了金发蓝眼的洋人，说话她听不懂，特别好奇，现在有个机会可以学，她心里的小人，都要开心的欢呼起来了。
金戈扭头看了眼爹爹，看到爹爹笑着点头对她说：“想学就留下张先生呀”
“学”金戈从椅子上下来，几步过去站在林焕面前，一脸灿烂的笑对着林焕：“先生好，学生金戈”说罢弯腰鞠躬。
2
林焕就这样在金家住下了，干净的房间，合口的食物，淳朴的人，让他感觉很舒适。
第一天去上课，林焕看着屋里六七个孩子，坐在最前的是金家的大小姐。
金戈依然是那副打扮，圆顶黑色小地主帽，头发在脑后编了个辫子，抬头看过来的眼神又明又亮。
“先生开始讲课吧”
“嗯”林焕一上午从发音入门，开始教，金戈却是孩子其中是学得最快的，他笑着夸了她一句，便看到金戈眼里瞬间绽放的光彩，如同星辰坠入，珠华耀眼。
林焕惊讶了一瞬，不禁赞叹金家的掌上明珠，金老爷的独女，确实养得不同，一点儿不比城里千金逊色。
下课了，林焕拿着笔记走出去，金戈小跑追了上来“先生”
林焕转头目光向下看去，微笑着说：“有事吗？”
“没事，只是想问先生住的可还习惯？”
“一切都很周到，替我谢谢金老爷和金夫人”
“嗯，我带先生去庄子里转转吧”金戈抬头看着林焕，笑得眼睛如同月牙弯弯。
“那好，我先把笔记放回去”林焕推了下眼镜，他今天没穿西装，穿了一件白色长衫，更显得文质彬彬。
“那我就在大门口等先生啦”
金戈带着两个小跟班站在大门口，两个跟班一个叫小静，一个叫小成，从五岁就来到金戈身边了，对金戈可谓忠心耿耿。
小成看上去要比小静还矮,但是力气不小,他提着一个红漆食盒。
小静倒是一身丫头打扮,她还在悄悄跟他对着刚才学的英文字母。
金戈拿起衣襟前的怀表,看了眼时间,过去五分钟了,她心想这个先生可真磨蹭。
听到脚步声,金戈看过去,先生终于来了,轻笑道:“先生你可真慢”
“真是对不住,现在走吧”林焕和金戈并排走在前面。
出了金家,便是绿色的麦田,一望无边,路边两排种的是高杨,路边房屋也里三三两两。
沿着路向山上走去,金戈开始介绍了:“山上是果园,现在都开花了,先生你看,往那边走,那边有个凉亭,去坐一会儿”
“好”林焕先一步上了台阶,回身,伸手要扶金戈。
金戈抬头笑笑,伸手抓住先生的小臂,便上来了。
林焕又伸手把小成小静拉上来了,金戈站在一边看在眼里觉得先生真的很不同,她以前身边的人,无不为她为先。
但是先生眼里,仿佛都是一样的,并无阶级高低之分,金戈倒不生气,只是觉得先生越发有趣了。
凉亭里有石桌,石凳,周围梨花如雪,一眼望去,看不到边。
“真美”林焕看着那画卷一般的风景,觉得来乡下教书,也并没有那么不好了。
“先生,你之前是做什么的”金戈趴在桌上,小手托着脸,笑着问林焕。
林焕收回目光,想了下,才开口说道:“在一家报社工作”
“先生为何还不娶妻呢,以前的先生都娶妻了”金戈觉得这个问题先生应该不会回答才对,毕竟她在先生眼里还是个小孩。
林焕倒是很认真的回答了:“订过婚事,两年前,我母亲去世,婚事便作罢了”
林焕说的时候,眼神很淡,金戈却觉得他是难过的“哦”了一声,便让小静小成把食盒里的好吃的摆出来。
几盘糕点,果子,摆在桌子中央。
吃了糕点,便在果园里玩,金戈和小成小静玩捉迷藏。
林焕走出凉亭,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花海,阳光透过花,斑斑点点的照在身上,地上。
一阵风吹过,花瓣飘落了下来,林焕伸出手,一片花瓣吹落到手心处,飘零的人生,不知去处。
“1.2.3.4.5.6.7.8.9.10”金戈数了十个数便睁开了眼睛,正对着林焕,她看着先生站在树下,笑得那般好看,花瓣落到了先生的肩头,如同一片蝴蝶翅膀。
小金戈第一次心跳得那般快,她看了一眼周围,没有人,只有她自己看到了此番美景,心里一阵窃喜。
3
田里青绿的麦苗变成了金黄色,佃户都开始在收庄稼了。
金戈跟林焕走在路边,看着丰收的景象,心情很好。
林焕突然问金戈:“你长大想做什么”
“不知,先生呢,先生又想做什么呢”金戈伸手掐了麦穗,放在手里,有些扎手。
林焕叹口气,很无奈“有些,我想做,却无法做”
“那是什么呢”金戈虽说聪明,却也无法知道先生心中所想。
4年过去,金戈12岁了,倒是长高了不少,她现在已经能替父亲打理一些田庄的事了。
外面局势纷乱，突然而来的消息，让金老爷有些措手不及，微胖的身体摊倒在老爷椅上。
“唉”叹气过后，金老爷才唤来家中管事，悄悄吩咐几句，便让管事出去了。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金老爷告诉家人，说要去省城一趟，去送粮。
金夫人已经习惯了，只是让丫鬟先去替老爷收拾下行李。
金戈的反应就是非要跟着一起去，金老爷思考一下，便也同意金戈一起去。
去的那天，金戈一早从爹爹那里得知先生会一起，开心的跑去问先生。
“嗯，是啊，正好办一些事”林焕整理好衣衫，便提起一个轻便的小皮箱，看着金戈笑了笑：“好了，走吧”
马车速度不慢，就是后面跟着运粮的车，需要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到省城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了，找到下住的行商客栈。
金老爷让管事安排人住下，拉来的粮食也安排好人轮流看着，他领着管事出去办事了。
4
爹爹出去了也不带她，金戈很无聊去了先生房间，先生把东西收拾好，便也要出门去了。
林焕看金戈趴在桌上一副无聊的样子，便笑着开口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好啊”金戈一下子来了精神，快步过来走到先生跟前。
林焕摸了下金戈的头发，温声道“可以带你一起去，但是你要听话”
“嗯，我会听话的”
关了门，并没有带小成小静，只是林焕和金戈两个人。
与以前跟着爹爹逛不同，金戈这次跟着先生逛，好似一切都很新鲜。
先去了书画店，林焕去翻了翻书，挑着看看他买了一副画，用了一半的积蓄。
金戈不多言不多语，老实的跟在先生身边，心中却在想先生买画做什么，送人吗？
这也算猜对了
拐了几道街，林焕扭头问金戈“累吗？”
“我不累，先生你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看我的老师”
来到一户人家，敲了门，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出来了，问找谁。
林焕便报上老师的大名，没想到那个男人说搬走了。
问何时搬走，却被告知一个月之前，并问他是不是林焕，给林焕留了一封书信。
并未当场拆开，谢过之后，林焕便带着金戈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金戈发现先生不高兴“是因为先生的老师离开了，先生才不高兴的吗？”
“有一部分是”林焕心不在焉不知道怎么走错路了，带着金戈绕了一圈，才回到客栈。
林焕回房间去了，金戈坐在她的房间门口，直到她爹回来了，上楼看到她。
“爹，你回来啦”金戈开心的站起来，拍拍衣角。
“小戈，你过来，爹跟你说些事”金老爷脸色很差，神色满是疲惫。
金戈很少见到难住爹爹的事情，应该很严重吧，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小步跟着进了房间。
房门关上，窗户半开着，窗前桌上放着一壶凉茶，金老爷过去倒了一杯，仰头喝完了，透凉儿。
金戈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金老爷，一声不吭。
“小戈，一会你别急，听爹慢慢说完”
“好”
5
金老爷叹息“粮食是送司令军队的，今天却被司令安排了一个职位。不止爹一人，来送粮的地主们都被安排了位置”话风一转，带着一丝惧意：“接到消息却没来的地主，司令让手下带兵过去了，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幸亏爹的朋友给我写了信，不然....”
金老爷说罢，便看着金戈“小戈，恐怕明天你就得回去了，爹交代你几件事，务必办妥了”
金戈心里有些紧张，小脸紧绷着，眼底她生怕自己哭出来了，认真的看着爹爹。“爹爹，你说”
金老爷悄声说“要打仗了，留下来太不安全了，回家之后，把地转卖，卖的银票换成金条，家里你娘床下有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我以前换的，全带在身上。
然后去找许呈云，让他给你找船，坐船去香港，你也算他的徒弟，看在曾经救过他的份上，他会帮忙的。
只是你要小心，把仆人遣散，照顾好你娘，小静小成带上一路上我也好放心”
泪还是不经气的出来，金戈小声问“那爹你呢？”
“爹肯定走不了，你别想了，爹以后这边事了，就去找你们”金老爷观察着他女儿的反应说道：“爹问你啊，你觉得小成怎么样？来咱家也很长时间了，人也老实，如果你愿意，我就招他作婿，找他过来说说”
金戈完全没想到她爹会这样说，特别的惊讶，惊讶过后心底有一丝恐慌，开口拒绝“不要”
金老爷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没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这个一手教出来的女儿，从小视为掌中的宝。
“小成就像我弟弟一样，我就是，就是觉得很别扭”金戈低头小声说了一句，她勉强找到了一个借口，却连自己觉得不可信。
果然金老爷闷声笑了，嗓音略显粗，眼神里有欣慰，有戏谑“我家小戈儿长大了啊~”
金戈一看就知道借口被爹爹看穿了，自己心中那个隐秘的想法，其实说给爹爹也不怕再多笑话了：“爹爹，你觉得林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哦~林先生啊，有才华，很通透的一个人”金戈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他怎么会不了解女儿的性子呢，之前金老爷觉得女儿性子需要一个老实听话的，现在看来女儿是喜欢林焕了“只要我乖女喜欢，我自去找他来说，只是如何回应，我却不敢保证了”
金老爷伸手摸了摸金戈的帽子，从一出生，他在金戈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如今已经能很放心的把事情交给金戈去办了：“不管何时，你都要亲手去料理家事，万不可交给你未来的夫婿，爹怕你心软，有些事，还是握在手里的好，等你长大就懂了”
“我知道了爹爹”金戈觉得爹爹说话口吻有些不对，像是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想多交代她一些，担心的目光看着爹爹。
“你别担心我，先回房间休息，我去你先生那坐一会说说话”
6
“先生在吗”金老爷敲门过后，林焕开门把金老爷请进房。
金老爷进屋与林焕相对而坐，四方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林焕倒了两杯看金老爷不说话，便先开口道：“老爷找我是不是有事？志远在金家多年，不妨直言罢”
金老爷把处境一说，林焕却也明白了，便和金老爷讨论了一番如今的局势来。
虽然林焕说的很好，但是金老爷并不是来听他说这些的，想到女儿，便不经意问道：“哦，志远为何至今还未成家，是有意中人？”
“还没想过，如今也无亲催婚，倒也把这事搁置了”林焕这几年远离风波，他的同学如今在各处谋官谋职，只有他在乡下平淡之中倒也不太惹人注意，只有他的老师来信曾提过一句。
“先生也知道，我疼小女如掌中宝，如今我陷于此地，家中也无人可托付，想劳先生替我照顾一二，金某谢谢了”说罢站起弯腰鞠了一躬，林焕忙起身都来不及拦。
林焕着实没想到金老爷会如此，他以为金家离开，他也会离开，再去别处谋生。“志远孤身一人，无亲无挂，自然愿帮一二”
“先生觉得小女如何？”问罢，金老爷细心观察着林焕的反应。
林焕终于明白了金老爷的来意，竟是想招他为婿，他与金戈师生几年，一直没想到此处来，毕竟两人相差足足有十二岁“她自然是聪慧非常，机敏过人，老爷别多想，我一直当她是我的学生，在我眼里她还是个孩子”
“她也不小了，再过二三年便大了，如今我只得厚着脸皮来向你讨问个回答，我才放心啊”金老爷知道自己有点逼人了，但是如今这形势容不得他有半点马虎。
林焕似乎很少认真看过金戈，现在想起来也是一个梳着辫子，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地主帽。平日里穿的衣服也多像男孩子，再细想也只有那双眼睛了，明亮的眼睛给他印象很深。
“我与她有师生的情份，帮忙照看几年倒也是应当。匆忙定下来婚事对谁都不好，不如这样吧，我和老爷做个约定，五年后，她也长大了，到那时是另择夫婿，还是做别的决定都可”五年的时候，林焕不仅是给金戈时间，也是在给自己接受的时间，他不愿意自己仓促的答应最后成就一对怨偶。
第二天一早，马车便往回走了。
车里气氛有些怪，小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歪头暗瞄了一眼林先生，再看一眼小姐，她还是出去躲一会吧“小姐啊，我坐外面凉快一会儿”说罢便掀开了帘子，坐车夫旁边了。
本来三个人，金戈并不觉得什么，待小静一走，金戈便把目前转向小窗外，看着外面的风景。
在她走之前，爹爹便把五年的约定告诉她了，她听后虽然知道先生并未一口答应也是好意，可是她还是有些不开心，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林焕目前移到金戈的侧脸上，他还是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金戈，风吹得金戈耳际碎发有些凌乱。她的眉毛很英气，明亮的大眼亮平时看到他总是笑着，此时却望着窗外一声不吭。
似乎感觉到了林焕的目光，金戈忍不下去，便扭头迎上林焕的目光，一刹间便丢盔卸甲。
再说不出口，脸腾的一下子红了，低下了头，双手紧握在一起，心跳如擂。
林焕还是第一次见到金戈如此情态，平时金戈与他说话时落落大主，有时候会让他不自觉得忽略她真实年龄。
林焕呵笑一声，轻声说“就和平日一样相处就好”
她知道自己此刻肯定在先生面前丢人了，闷闷的“嗯”了一声。
被马车颠的有些难受，却不想跟先生说。
回到金家，天都黑了。
睡了一夜，第二天金戈便带着小成跟林管事出去了，下午便回来了。
金戈站在大门口，看着大门发愣，红灯笼还挂着门上，被风雨吹得有些旧。小时候她跑进跑出玩耍中成长，回忆都在这里，只是以后再无金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