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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熙见到应门之人如此俊美,也是有点出乎意料。可待他细细看了卫离一息后,却又显出些许失望,“主人家,冒昧打搅了。请问,镇上有个酒肆售卖的‘千杯不醉’可是出自阁下之手?”
闻得眼前两人是为“千杯不醉”而来,卫离的眼中闪过一道微小的精光。他保持着唇边的笑容不变,点头道:“是啊。那的确是家里酿制的水酒。”
“真是你亲手做的?”赤熙像是心存不甘,踏上了一步逼问道。
卫离见他气势咄咄,难免心生不愉。他慢慢收回了些笑意,同时暗中将门稍微合上了些,道:“当然是我亲手酿的,有什么问题吗?”
察觉到卫离毫不掩饰的反感,赤熙才发现自己眼下的行径未免有些莽撞和失礼。他忙退后些,语带歉意地解释道:“抱歉,在下孟浪了。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在酒肆里喝了阁下酿制的醇香佳酿后很是喜欢,所以这才问店小二要了地址,前来拜访。想看看能否再购买些带着上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两位要失望而归了。今年的酒已经全部卖给那个酒肆,我想你们还是去镇上买吧。”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令人叹憾。打搅多时实在是失礼,万望阁下谅解。我等这便告辞。”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赤熙也不愿过多纠缠,爽快地作揖辞别。
缓缓走下半山,赤熙昂首望向早已看不到任何痕迹的宅子,轻问道:“帝尊,你什么都不想问吗?”
始终不言不语伴在他身边的辰帝转到他的面前,将青花山挡在了自己的身后,道:“老师,如果你不愿说,我绝不会逼问。”
赤熙收回视线,像是自嘲般抽搐了嘴角,道:“说,我想说,为什么不说?帝尊,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个舅舅?”
“舅舅?”辰帝垂首想了想,道,“你是不是说那个和你并称为‘仙界双贤’的焜烨童子?我只记得他的名字,但其他的就完全没印象。说真的,有时候我会怀疑,仙庭里是否真曾有过这么个人。”
赤熙闻言,忍不住嗟叹道:“这不奇怪。焜烨虽生于第七轮回道,却一直对仙界没什么好感。他总说,整个仙庭看着是白色的,却比其他地方更污浊。而且自从上代辰帝失踪,你幼年继位,旋尔镜后掌权,他更是对你母后,也就是他姐姐辛辣的统治手段颇多微词。屡次劝诫不成后,本就喜欢独来独往的他便不顾镜后的反对,擅自搬到仙庭东南方的一片果林里隐居。
“我记得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就迷上了酿制果酒。每次去林间探望,总能见到他忙碌于各个瓮坛之间。焜烨他从小聪慧过人,即便没有旁人指点,他也在很短的时间内无师自通,酿出了仙界最清醇的美酒,取名‘无相’。只要喝过‘无相’的人就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沁入心扉的醉香……”
赤熙说到此处,眸中现出了辰帝从未见过的痴迷,仿佛他的唇喉间仍滑动着那种令他无法忘怀的“无相”,看得辰帝心中就是一紧。这样的赤熙让他愈发欲罢不能,然而令他妒意重生的是,此刻赤熙的眼中根本没有自己的存在。方才的那些话与其说是赤熙说给自己听的,倒不如说是他在独自回忆。
自从记事起,眼前这人就是自己最为亲近的帝师。刚开始,他确是将对方当成了师长甚至是叔父来尊敬。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赤熙的感情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每一天睁开眼,他最想见到的人便是赤熙。只要赤熙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自己就会变得莫名焦躁不安。而这人温柔的笑容,就是安抚自己情绪的最佳良药。哪怕只是见到赤熙的一片衣角,也能令他感到欣喜。
然而,随着两人相处日子的积累,赤熙有时候会表现得心不在焉。特别是当其独处的时候,赤熙总是呈现出若有所思的状态。而每每此刻,这人脸上的表情便是自已最不愿见到的痛苦之色。
遇到这种情形出现,藏于暗处的他便恨不得冲到赤熙的面前,亲手将其眉间的皱折抚平,但每一次都在举步之前忍住了。他游游走走惶惑不安,生怕自己如果真这么做了,赤熙极有可能一恼之下绝裾而去……
望着逐渐吐露心事的赤熙,辰帝不断告诫自己要惩忿窒欲。十之八九这是他此世唯一的机会,去触摸对方沉眠已久的记忆,岂能错过!所以他耐着性子继续问道:“既然舅舅酿制的‘无相’是这等美味,为何我在仙庭内从未听说过?”
赤熙听到这问题,突然将双掌紧握成拳,但很快就又放了开去,他竭力掩饰着烙印于四肢百骸的哀伤,轻声道:“因为从头到尾焜烨仅酿了一壶‘无相’。我有幸分得一杯后那酒就被他珍藏了起来,说是等到懂这酒的人出现,他才会让‘无相’重见天日。再后来……再后来酿酒的人不在了,你又上哪里去找壶相同的‘无相’来?”
“不在了?”辰帝突然忆及小时候曾听母后说过,他的这位舅舅在一次与魔界的鏖战中身亡,而且在那场战祸里仙界还损失掉了近五成的兵力,令母后在以后的千年岁月里始终过得提心吊胆,生怕魔界会趁虚而入。不过幸好历代已逝的辰帝保佑,自从他登基以来,魔界和仙界之间一直相安无事。
“老师,我记得我这位舅舅在千年前便已英年早逝。可你喝完那酒后这般激动,莫不是认为‘千杯不醉’正是他酿制的?要果真如此,不如多派些人手前去探访,一查究竟可好?”
听到辰帝如是说,赤熙情不自禁得颤抖了一下。他半仰着头,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用了。当初你舅舅死得那么干脆,又怎么可能还侥幸活着?其实我也知道这是痴人说梦。只是来之前曾想着,若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该多好。只可惜……”
见到赤熙被失望落寞的情绪萦绕着,辰帝的心里不免也是五味参杂。他上前握住了赤熙的手,斩钉截铁道:“老师,我们走,离开这里,回天庭去。”
对于辰帝突如其来的决定有些吃惊,不过赤熙对其愿意回家还是很满意的。他和蔼地反握着辰帝宽大的双掌,道:“好。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目送着辰帝和赤熙消失在门外的拐角,卫离如神游四海般一直收不回视线。卫尚安从屋里走出来,见卫离手把着门,而屋外却没有任何人,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大白天发什么楞?刚才是什么人叫门?”
卫离耸了耸肩头,道:“没什么,不过是两个上山看景问道的。我指明了下山的路,他们就离开了。”
卫尚安听没特别的事,便随口应了一声,同时拿起门边上的一个竹篓背上,准备出门。经过卫离身边的时候,他顿了顿脚步道:“酒瓮我已经清洗干净,回头你拿干布再拭一遍就行。还有,梨花膏调好了放桌上,趁热喝。我走了。”
卫离半歪着头,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对于卫尚安的话没做反应。卫尚安早就习惯这人有时会充呆发愣,也就没等他答话,便踏出了大门。可刚走几步,却见听卫离在后面急急唤他。
卫尚安转过身,见到卫离站到了大门外,神色间竟有种发自五内的犹豫,“小安,今年你少摘点青果,够酿我们自己喝的酒就行。”
闻言卫尚安不由皱起了眉头,“以前不是你说的,为了不让人起疑我们的营生,所以每年都酿酒去卖吗?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
卫离走到卫尚安面前,一字一顿道:“如果说,我只是想独霸你酿的酒而已。这理由够吗?”
卫尚安盯着卫离的双眸,却看不清对方眼底的真正情绪。于是他提了提肩上的竹篓,轻声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