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泉子山的猫猫

1、处刑

　　京都午门。
　　明晃晃的日光让空气都有点扭曲，热闹大街上的新鲜尘土气息，让李远觉得有点窒息，又有点怀念。
　　典狱里的铁锈气还粘在身上，断头饭还在肚子里，可此时鲜活的生命再过几时就消失了。
　　倚马斜阳，书剑天涯，力挽狂澜，废立君王——四十余年竟真如一大梦！

　　说不甘心倒也甘心。

　　两个隶卒押着脚步虚浮的他上了青龙刑台，四方目光聚集过来，人们窃窃私语。刑台正前方的彩玉高阁上，眼角已经有些许皱纹的帝王嘴角一撇，依旧白玉般搪瓷的脸在阳光下露出怪异又恶劣的讽笑。帝王边上，国师默默站立，严谨肃穆。
　　李远透过纠结黑发斜睨帝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有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在如今那金黄冠带壳子里的陛下不是完全的，而是个牵线木偶。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在积累日久的伤口带来持续低烧作用下，李远陷入了昏昏沉沉中。
　　铁柱铜链，引雷玄阵。
　　八条链子将李远紧紧绑在青龙刑台的铁柱上，小吏看出他神志不清，一泼冰水浇在他身上，刹那李远就打了个激灵，旁边响起一片叫好声，那小吏就仰着头带着笑四处拱手，活像个唱戏的。
　　李远看着他觉得眼熟得可笑，是了，几个月前还前倨后恭的贴心仆人，如今却是对自己拳脚冷面。而自己倾力守护的百姓，也是易受挑唆，愚昧无知----还是俗话说得对：破鼓万人捶，墙倒众人推。
　　就连曾经威严端庄，指点江山的青帝，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引颈待戮的阶下囚；那本应在囚禁和监视中终老的圣君，却还是再次爬上了龙椅。
　　可笑可笑！
　　天命真是难测，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凡夫俗子如此，位极人臣如此，就连贵至帝王也亦如此。
　　人间世事，十丈软红，本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李远这样想着，国师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
　　“圣君注定称帝，这是神的旨意，将军莫背叛了神罢，否则神会降罪的。”

　　当时青帝还在位，光风霁月，海晏河清。他为什么那么肯定的劝自己说呢？

　　国师庄严地站在圣君身边，黑衣红边，远远看过去，就像满地金碧辉煌中一朵怒放地夜色红莲，乍惊其端庄和魅惑，但李远觉得自己终于看得更仔细些，一种深深的冷漠和恐怖在他心头蔓延，就像是看见了无边金色荒漠中的黑色旋涡，带着浓浓死亡寂寥之气。
　　国师察觉到了李远目光，微微斜睨他，笑了笑。李远低下了头，错过了帝王眼里的一抹不似活人的暗光。

　　申时，一辆套着天翼雪驹的白金镂空马车从天空尽头飞来，它白色的颜色本应该与天色融合，不易发现。可是马车过处带来无边乌云和黑暗，压压欲摧城，就像是神话中收走太阳的神灵。
　　马车从刑台前停下，车帘严严实实的。
　　国师戴着他那常年不离的半脸面具，淡紫色的异瞳仿佛有着通灵神能，神圣中带着一抹阴柔狠厉。一展黑袍锦袖，他朗声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将军李远，谋逆篡位，勾结匈奴，扶持异主，妄改天机，罪不容诛！经请示教皇，赐雷霆十万，以净污秽，申时执行。”
　　什么时候教皇的权利凌驾君主之上了？李远望向皇帝，皇帝没有看他，反而国师轻轻的扫过他一眼，风有些凉了。
　　申钟一响，马车中银光乍作，在所有人的屏息凝神下，一道光团飘向黑云翻滚的天空，鸦雀无声。
　　渐渐，下起雨来，不是那种惊骇的暴雨，而是细蒙蒙的，像极江南的杏花春雨，浸润了李远的皮肤。
　　国师微微抬头，有点感念这雷雨前的温柔，就像是猫吃老鼠前的抚摸，让人不寒而栗。
　　天更黑了，凝成浑厚污浊的盾牌，铁柱子上发着黝黑的光，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
　　已经有人往后退了，女孩们捂住了眼睛，男人们瞪大眼睛攥紧了手掌。

　　死亡带来的痛苦和快意是暂时的，纠缠的爱恨大抵才是永久。
　　而他，终究所托非人。
　　银树火刺，电阵雷霜，骤热击落，瞬间竟默无声响。

　　审判开始！

　　银光和铁青在青龙刑台上交织成惊心动魄的妩媚，青铜锁链燃起娇艳妖娆的白火，一点点顺着引线蔓延，白光耀眼，遮住了李远的身形，满天漆黑中，这一片白似乎凝集了所有光明，一只银龙仿佛在白光中孵化出来，通天彻地。
　　雨似乎一眨眼就磅礴了起来，滴滴点点，扣人心弦。刑台渐渐模糊在众人的眼睛里，只看见一片琉璃光，渐渐放大她的光晕。
　　战场上的狼烟似炊烟，望断青山暮雨，听尽寒夜捣衣，洒遍碧血，忍碎丹心。
　　记忆中将士们一声声呐喊，厮杀，人们的衣锦，鲜花，笑脸哭脸，如今都砸在雨中，揉在昏黑的夜里，让人看不清，看不懂。

　　远处妖紫瞳孔中晕染出淡淡的笑意。

　　李远曾经很想问问他们，问问圣君，或是问问苍生。
　　“匈奴一战，内有奸细，外有强敌，朝廷无供给钱粮，军中无武器棉衣，幽骑全军战死沙场！既非战之罪，何为勾结？何谈谋逆？”

　　“镇北一万三千四百二十六幽骑亡魂，埋骨边疆，腥云遍地，可留史书一笔？”

　　“陛下虽由教皇佐位，事已至此，陛下可知北方匈奴有教会的暗中支持，占我边境盐矿，杀我数万子民？”

　　“青帝三子少有残疾，年龄尚幼，又心性纯良，可否免除一死，或..可留全尸首，渡他轮回？”

　　“而我妻..我妻..”
　　是了，我妻已于我战败之日，携李家老幼，自尽祖碑东南。

　　他之后就什么都不想问了，只是低低的轻笑，一边笑一边自嘲的摇头。
　　风霜久，芳华收，欢笑恨，尽西流。
　　罢也罢，雷霆雨露，背叛和桎梏，皆是皇恩。
　　皆是皇恩。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注定的时刻。
　　一切都远了……
　　很安静、悄悄。

　　雷声此刻才从遥远的天上传来，似乎是从远古巨兽的胸腔中发出的低吼。
　　“轰！~轰！~...”

作者有话说

　　(*^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