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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百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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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刘裕一家之后觐见的是我的两位母舅褚秀之、褚淡之与他们的夫人。
“您看,黄门侍郎与会稽太守也来了。也不知这两位国舅爷会拿什么宝贝来。”明月犹自嘀咕着。
我甩了个白眼给她,她马上用手捂住了嘴。
舅舅们跪在阶下,双手捧起宝盒,口中道:“陛下亲启。”
父皇点点头,先走到秀之面前,用右手缓缓掀开盒盖,取出了一把錾金的小弓。虽然离得远,但我还是能看清那弓上雕了龙纹,弓尾还镶了绿松石。我心下道:秀之舅舅的这把弓虽说精巧别致,只是座下的文武百官看不清,反而被低估了价值。
“国舅这把弓的工艺真是精妙非常。那淡之你呢?你拿了什么来?”父皇踱到淡之舅舅的身边问道。淡之舅舅曾是父皇年少时的伴读,两人的关系堪比兄弟。父皇直接唤他的名字也不奇怪。
“还请陛下亲启。”淡之舅舅也不明说,只让父皇自己打开看。
“怎么,是长鞭?”父皇的右手举起这条小小的金鞭,用力地在空中挥动了几下,“呼呼”的声音在大殿回荡起来。
“正是。”淡之舅舅答道。
“你兄弟二人有心了。”
“臣等惶恐。”说罢,舅舅、舅母们便退下了。
避居南边之后,我们这些汉人当中极少有通骑射之术者,与胡人交战时不时就要吃亏。舅舅们既送来骑射之物,便是要照儿从小知之习之,彼时收复江山,定能用之!
我正思忖着,听得明月又说:“殿下,小皇子这半日大概是疲了,您看他都快睡着了。”
抬眼向座上望去,照儿的头倚在母后的左臂上,半眯着眼,果真是要睡着的样子。
我回头朝明月道:“你去和母后说一声,让黛眉把他带下去,往偏殿歇歇罢。”
明月说了个“是”之后便退下了。
百官面呈贺礼的队伍仍旧看不到尾,这百日宴怕是到了傍晚才能开席,而我的肚子可等不了那么久。今早膳房的粥菜送得有些迟了,我吃不上几口就全凉了。好不容易到了宣室殿,桌上摆的几味瓜果也全是凉凉的,我只好灌了两杯热茶先顶着,可此时腹中空空,却是再也顶不住了。再看看座下的大臣们,垂首端坐,没一个敢抬手吃些什么,也真是难为他们。我一心只等明月回来,就偷偷溜出去找些点心充饥。
左等右盼终于把明月盼回来,我小声对她说:“明月,本宫也有些乏了,先出去透透气,你就守在这儿,父皇母后若是问起来,你就禀告说本宫更衣去了。”
“殿下累了吗?奴婢陪您去罢。”
“罢了,罢了,本宫待会儿就回来。”
“您可得快点回来啊,说是有高句丽的时臣要来朝贺呢。”
“高句丽的使者也要来吗?”
“是啊,奴婢刚刚听黛眉姑娘说的。”
只是一个皇子的百日宴,怎么连藩属国的使者都要来朝贺?莫非……还会有更重要的事即将宣布?
我悄悄起身,绕过大殿的柱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偏门。正欲迈腿向外,一股阴风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宣室殿和膳房离得虽近,但是一路顶着风,我紧赶慢走地费了一刻钟工夫才到。膳房的女官本想准备饭菜,可我急着走,她只好用绢布包了几块雪梅饼让我带回去。雪梅饼是宫里独有的点心,一年之中只有腊月才有的吃。腊月里盛开的梅花瓣和冬枣一齐磨成泥,混入蜂蜜制成馅料。待到糕饼烤熟之时,在表面撒上糖,看上去就犹如冬天的雪粒落在土地上一般。更妙的是,无论什么时候吃,雪梅饼的馅料永远都是热乎乎的不会凉。
在回宣室殿的路上,我忍不住凑近绢布闻起来,雪梅饼的香味真是沁人心脾。猛然想起照儿来,也不知他有没有饿着,于是又转过身去了偏殿。
我小心翼翼地挪到偏殿的窗根下,用手打开窗子。从窗外向内张望,只见照儿躺在塌上睡得正香,一旁的黛眉用壶煮了些茶,倒在小盏里晾着。平日伺候照儿的婢女也甚多,今日的百日宴怕都去帮忙了,只剩得黛眉一人照拂着。我正要开口喊她一声,却见她径自站起身来,向门口行了个礼。我心里纳罕着,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是我的两位舅母笑吟吟地正往偏殿里来。
“黛眉,娘娘说有事叫你回大殿去。”谢氏一边扶黛眉起来,一边说着。
“敢问娘娘吩咐奴婢什么事呢?奴婢一走,小皇子他……”黛眉扭过头看着躺在塌上的照儿面露难色。
“定是宴上招呼的人手不够,才叫你去的。至于这儿,有我和弟妹呢,都是生养过的人,难不成还会让小皇子出什么事吗?”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二位夫人了,奴婢告退。”
眼看黛眉退下,两位舅母就坐在塌上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闲话。
“弟妹,你说也真是的。娘娘怎么就把这孩子扶上太子之位了呢?”
“陛下好不容易才得了个皇子,当然要赶紧立太子了。”
谢氏伸手将我送给照儿的那块玉佩拿近眼前细细端详,道:“是,这孩子就是个北斗七星的命啊!”
还未听得郗氏回答,我的耳里就冒进了明月的呼唤:“殿下,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呢?奴婢找得好苦啊!”
我笑了笑:“怎么了?父皇母后找我了吗?”
“可不是吗,娘娘说陛下要宣布件大事。您说会是什么事呢?”
“本宫怎会知晓?”我苦笑道,“拿着这包雪梅饼,回去吃。”
刚回到座位上,明月就冲我笑道:“殿下,您真是体恤奴婢,奴婢正好饿了。”
“你拿个盘子去,把雪梅饼拿出来摆好。”
明月转了身,却与疾步赶来的舅母郗氏撞了个满怀。
明月也没敢抬眼,直接跪下说:“奴婢冲撞了您,还望贵人恕罪!”
我一看郗氏摔倒了,忙伸过手去将她扶起,嘴里埋怨道:“明月你真是不长眼,把舅母撞倒了也不知道扶一下。”又转过来与郗氏问说:“舅母是有什么急事,为何如此慌张?”
谁知郗氏竟然脸色惨白,满眼是泪。从小习武的她比男子还要坚强,怎么现在居然想到要流眼泪?
“殿、殿下,小皇子他……”郗氏带着哭腔。
我心里一惊,不安的感觉又一发不可收拾,“照儿发生什么事了?”
“小皇子他……似是薨了!”
我确是连站都站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