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女帝（6） ...
-
宣明五年十二月，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将将飘落，执着刀戟的禁卫军就围了当朝吏部尚书的府邸，声嘶力竭的求饶声还在盘桓着，让与其交好的世家心有戚戚，刑部新得的供状就让几位重臣接连下狱。
几日之内，过半的大臣都已入了大狱，包括四王之一的安北王。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又悄无声息，明明事发前一日，昌蘅女帝在朝堂上都笑眯眯地赦了安北王世子的不敬之罪，还和几位重臣探讨了腊月封笔后的赏赐。
谁都没预料到这场沦陷了镐城大半贵族的变故。
而迅速填补了大量空缺的职位的新面孔的出现，更证明了眼前这场大风暴是早有预谋。
几日间变为瓮中之鳖的大臣惶恐难安，焦躁地分析着昌蘅突然发难的动机。
动乱刚定，新晋登基能一朝天子一朝臣时，昌蘅一动不动；紧接着三年动乱，兵权几乎都被昌蘅收归手中时，她只与四王有些争议，也未见任何惩处；新科开考，皆是翘楚的天子门生云集，她却只点了个状元，将其当为入幕之宾；状元郎荣宠无限，步步高升，结交的臣僚也益多，她却开始喜怒不定，颇有些随时翻脸无情的架势。
众臣屡屡兴起的戒备之意终是再而衰，三而竭，往常最谨慎的安北王就在麻痹大意中成为了最先倒下的。
而且……
最可怕的是昌蘅在这场变故中展现出来的雄厚实力。
那些注入朝堂中的新鲜血液，除了几位是和如今的韩首辅同为一届的进士，剩下的竟是从未在朝野之中露过脸。
这些人，都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培养的？
那么，如今已是首辅的韩湜，在其中又是哪一颗棋子？
半月之前，昌蘅陪着这位“被迫”承宠的首辅回乡省亲的廉州，离安北王被抄的私兵坊只有半日的路途；而两月前，韩湜还频繁出入吏部尚书的府邸，引为笔墨至交，如今揭发他的也正是其亲笔所写的信件……
甚至连右都督、宗人令、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等几位，皆为来往频繁之人。
这位韩首辅，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作用，到底有多少？
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从出身贫寒的状元到一朝重臣的首辅，官职变迁之快，凭借的真的是女帝的宠爱吗？
从韩湜迈入朝堂的那一刻起，女帝将自己置于情爱中的弱势，光明正大地在与其相关的事情上表现出理所当然的强势，事例多到让原先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臣僚们逐渐麻木。
而韩湜日益增多的无奈神情和苍白消瘦的面容，以及一年前突然在深夜搬出皇城连月独居的事实更是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这一步步的发展变化，似乎在等的就是前几日的这场动荡。
但在其中的他们，自以为老谋深算，宦海沉浮多年，早已见惯了风雨的他们，居然就在无知无觉间被卷入了这场风暴中而没半分自知。
细思极恐。
纵使眼下幸存，此时也禁不住浑身都打了个战栗。
.
韩湜揉着眉心从书房走回卧房，两侧的古树阴森，会落叶的只剩下一片萧索，而未落叶的也在寒风中打着寒颤，抖动得甚是可怜。
除了它们的“沙沙”声，只剩他踏过落叶的破碎声。
这座府邸，是昌蘅在对他“生气”时将他赶出来的居所，之前就已荒芜了几年，他入住后有忙于政事，寥寥的几位仆从也是在前厅侍奉，后院更是寂静。
何况，私心里，他也不喜欢这里。
没有她的气息的地方，只会让他觉得死寂。
韩湜一路踏过染上白霜的斑驳小道，看了眼天色，默默思索着昌蘅此时正在做着何事，手掌中拢着个被磨掉了大半漆色的精致暖炉，细细地摩挲着，代替能从她身侧触及的温暖。
可惜还是远远不够。
他忍不住就有些焦躁，推开房门的动作都粗鲁了几分。
房中的人像是受到了惊吓，立即转头看来，手中拿着的东西因为力道的松懈而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韩湜直觉想要皱眉，心疼得小小地吸了口气，却在看清那人后全部化为惊诧。
“陛下！”
他立即转身关门，还小心地看了眼门外，确定没有形迹可疑的人，三两步迈过去之后又意识到这不是他的梦境，小心地后退了一小步。
“陛下您怎么过来了？身边连一个人都没带？您别忘了如今镐城中的局势，安西王那边还有不少麻烦，您……”
昌蘅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喋喋不休，穿着精致绣鞋的脚在一下下地踩着地上的碎片，“这个，似乎是朕惯常喝蜜水的杯子，为何会在你这里？”
韩湜的话语戛然而止，表情看着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但不用他说明，昌蘅就自己想起了这个杯子的由来，“喔，朕记得，你上次似乎是认真地看着朕喝水，一副甚是口干舌燥的样子，朕就顺手将它给了你，却没想要原本早就寻不见的杯子，居然是到了你府上。”
韩湜沉默着接不上话，只暗恼自己私心作怪，又自持没人敢迈入这处一步，也不定能认出这些，就将这般物件摆在了卧房里。
他耳下通红，心虚地游移着视线。
偏偏这房中远不止那一件，只不知昌蘅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
他侥幸的心理才刚出现，昌蘅已经踱到了另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描金墨块，“这个朕也记得，当时才夸了一句，第二日就找不到了，御书房的侍人们似乎还因此询问过效之你，当时效之可是坦荡荡啊。”
韩湜雪白的脖颈上，诱人的喉结快速地上下移动了一番。
“还有这个，唔，看着像是朕绣鞋上缀过的绣球，另一个宫中都还找得到吧。”
“这个也有些眼熟，是朕装桃脯的罐子？”
“嗯？你裱起来的这个，是朕初次约你见面时的纸条？”
“这是掖池里朕摘的那朵菡萏？都干枯成了这个模样。”
“……”
昌蘅一个接着一个看下去，看着有些疑惑的还驻足认真思考，原本惊诧的语调渐渐带上了几分暗喜，且越来越不加掩饰，时不时就抬头瞄一眼韩湜，眼角上挑，带着些昭然若揭的意味。
韩湜尴尬地别开视线，看向一侧的桌子时才找到了救兵，捏了两三颗桃脯讨好又求饶地放到了昌蘅手掌心。
一成不变的讨好方式。
从开始用到如今，倒是递给她的桃脯的味道越来越好了，也就当初被她嫌弃过一次。
昌蘅捏了颗塞到嘴里，立即就尝出了不同，“有青梅的味道。”
酸得颇和胃口。
韩湜确认了下她的神情，“陛下喜酸，浸泡时就掺了些青梅汁，若是不合口，下次可以增减些许。”
昌蘅又塞了颗表示味道不错，咬了两口才缓回来，“这是你亲手做的？”
原先韩湜和她解释做法时，她以为他是询问了膳食局，还觉得他颇为用心，可膳食局的新品，无论如何也不该先出现在这。
所以，从一开始，被细细解释了做法的那些，就都是韩湜的杰作。
韩湜将一整碟推给她，心情似乎因她的喜爱而和缓了些，“能让陛下亲尝是它的荣幸。”
.
当夜就又降了雪，昌蘅躺上卧房唯一的床时，脸上无半点不适，次日还晚了韩湜半刻钟出发上朝。
才坐定就听见了安南王洪亮的声音。
“臣请奏，陛下膝下空虚，先皇亲女仅剩陛下一人，陛下当广纳良人，雨露均沾，绵延子嗣。”
“陛下明鉴，安南王此言有理，”向来寡言的安西王也迈步站在殿中，“便是先皇当年专情，为了江山社稷计，皇长女与陛下两位嫡女之间，也接连有两位皇嗣诞生。”
他看了眼韩湜，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透出了几分精光，“若是陛下不肯为社稷考虑，老臣只有奏请清君侧。”
话音刚落，其余老臣都已说着“臣附议”而出列跪拜。
过往的争执和倾轧在此时还真被当成了云烟。
开场就未给缓和，堂而皇之地给出了尖锐直接的一击，矛头所指，也再明确不过。
折了韩湜这条最坚固且最得用的臂膀，给自己一线生机。
昌蘅下狱换人的一系列举措来得汹涌干脆，但其中的弊端却也同样明显，培养得再好的新人，到底还是不如在其中起伏多年的存留者，至少如今的老臣里，泰半已经经不起更换了。
昌蘅端坐在御座上，安静看了半盏茶的时间，无言地僵持后，才不急不缓地冷笑了声，“诸卿所奏，不过是催朕尽早诞下皇嗣。”
她又笑了声，看向韩湜，半商量的口吻，“效之，朕觉得如了他们的愿也无妨。”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女帝（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