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女帝(3) ...
-
那句问话砸下来,韩湜浑身的冷汗在霎时间就渗进了骨子里,整个人都在忍不住地颤抖,连白玉般的牙齿都发出了细碎的磕巴声。
他的身体太小,已经装不下瞬间汹涌澎湃的情绪。
脸上的表情因为竭力咬牙忍耐而有些扭曲。
昌蘅怔了怔,一时间拿不准他到底是何情绪,犹豫了下,挽回的措辞就徘徊在嘴边。
“臣,”韩湜双手平铺在额前,叩首下去,却是心甘情愿地认了和她之间的君臣之别,在她繁复华丽的衣摆前俯首称臣,“臣之所有,愿为陛下所用。”
岌岌十余年,唯一所求就在眼前,他真没有什么不能给。
“陛下愿取,是臣之幸。”
好一会儿空白之后,昌蘅才“喔”了声,脚尖动了动,被带起的衣摆再次铺到了韩湜的手上,“你起来回话,朕低头累。”
伏案批阅了大半日的奏折,晚宴时的发冠箍着头皮还有些疼。
韩湜眷恋地看了眼她的衣摆,到底是顾虑着她的后半句话,站起身来,半屈膝和她维持在同一高度上,克制地垂了眼眸。
“朝中局势,想必这两日你也有所了解。四王功大,结交臣僚众多,朕身侧顾虑重重,碍于那可笑的名声只能这般恶心着。”
昌蘅说到最后几句话时已含了十足的讽刺,引得他一阵接着一阵的心疼。
先皇早年积弊良多,晚年性情又极度暴戾,朝野不满之声良多。好在身为唯一存留的嫡系,昌蘅在臣工民众间的的声望甚好,礼贤下士,尊长护幼,多有利民的举措,才安抚了躁动的朝野,又亲征力压了蠢蠢欲动的南蛮,缓了内忧外患。
但先皇猝不及防的离世,险些让所有辛劳付诸东流。
留守在镐城的三位皇女互相倾轧,夷族趁机南下,内乱未毕的镐城仓促应战,等五日后疲于奔命的南平军归来,已然是座血城。
战乱接连三年才消弭。
祸果却今日犹在。
他安居于山坳之中,惠民之举每有得利,战乱却未曾波及,肚子因迟缓而来的消息而为她欢喜和忧愁。
从未止息的却是心疼。
至少在他心中,她不该是历经这许多磨难的人。
韩湜动了动脚步想靠近她,抬脚时却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抑制。
“他们和朕斗累了,便想着让朕诞下皇嗣,成为时局中更好用的一枚棋子,痴心妄想得实为可笑。”
昌蘅看了眼韩湜,杏眼中透出两分信任,“因而,朕需要一位足够得宠的帝侍,更需要一位能借势的能臣。”
她说的无论是哪一位都难当,而今却只有他一人。
即是宠侍,又是能臣。
周旋于前朝内帷,荣宠自是非凡,危机却也难避。
昌蘅问完,抬眸含着丝丝笑意看他,却是在等着他的提问,或者说是,拒绝。
韩湜张张嘴,最后问出口的却是,“陛下有几位……帝侍?”
昌蘅的表情一滞后,那丝薄的笑意禁不住就浓郁了几分,“若是眼前的这位答应的话,那应该就是有一个。”
但凡有一个,那些人也不必对一位寒门状元在意成这般。
韩湜脸瞬间爆红,也不知是因自己的蠢问题,还是她的回答害羞。
他的神情这般不加掩饰,和之前琼林宴上虽有丝丝不适,大体却仍旧能称为是长袖善舞的状元郎区别太大,昌蘅莫名就有些不忍。
“朕将你置于宠侍之位,该给你的荣宠都会给你,且你若是不背叛,之后的繁华不论,朕待你的信任自会是越过诸臣僚远矣。”
至少会像如今这般,真有谋略也会告知他一声,而不是将其当成一颗棋子。
韩湜被她话中的意味惊到,连手掌上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再开口时就泄出了难以掩饰的激动,“陛下,陛下为何会告诉我这些?”
就算是被当成她手里的一颗棋子,或者是一把血迹斑斑的利剑,他心中都是原意的,能帮到她已是他的万幸,又哪里敢再有其他的奢望。
遑论他如今的寒门出身,便是他最荣华时,站在她身边也像只灰扑扑的老鼠。
哪里要得起她的坦诚和信任。
昌蘅早就猜到他会有此一问,伸手握了他的手,掰开无意识紧握着的手掌,把他手心里已经染上了汗渍的桃脯叼到嘴里,声音有些含糊,“因为,你明明怕被我嫌弃,却还是将行踪告知了我。”
坦诚和信任从来都是相互的。
韩湜眨了眨眼,“臣,那是臣本就该做的……”
他的话根本没有来得及说完,突然俯身过来的昌蘅一手挑了他的下巴,捏着他有些单薄的骨头就印在了他唇上,舌尖带着几分不耐和莽撞,干脆地就闯开了他的齿关,丝毫没有防御力的关卡霎时奔溃,被送进了一个酸甜的桃脯。
昌蘅挪开脸,小幅度地舔了下红唇内壁似乎是在回味什么味道,接着就有些不满地朝他皱了皱眉,“太甜了,朕喜欢稍微酸些的。”
她往后仰了仰,目光在韩湜早就红得不得了的脸上逡巡,又找到了有些不满意的地方,“还是不太明显。”
边感慨着,她就再次压了下来,凑在韩湜的嘴角,用力地用自己温软的红唇蹭了蹭。
斑驳残破的唇妆在两人嘴上糊开,一看就知道两人干了什么。
昌蘅满意地松了手,看着完全呆愣住的韩湜,突然就伸手像是干完某事的大爷一般,轻佻地在他的脸上轻捏了几下,“回去记得养胖点,瘦得有些硌人。”
说完,她就像是放风筝一样,牵着完全没有自己的知觉了的韩湜回到了宴上。
临到灯火的暗影下才松了手,回身和他说了句话。
满场觥筹交错的声音都渐渐停息下来,之前积极着张罗陛下的帝侍之位的几位大臣的脸色都难看得要低下墨汁来。
韩湜飘摇着回到位置上,坐下后喝了两大口凉茶还没回过神来,直到薛曼峯坐到他身侧,用力将酒盏磕到了桌案上。
“韩弟,陛下到底和你说了什么?还有,你们同离席了许久,真的已经……”
他省了最后的话,似乎是有些说不出口。
韩湜却直着脑筋,顺着先想了他的第一个问题——陛下和他说了什么?
太甜了,朕喜欢稍微酸些的。
回去记得养胖点,瘦得有些硌人。
还有……
嘴边的痕迹不要擦,朕好不容易才印得有点样子。
嘴边的痕迹?!
韩湜低头看了眼茶盏里清澈的茶,倒映着的模糊人像里,嘴角隐隐约约糊开了一大块。
她亲了他,还用力地蹭了蹭。
刚平缓几分的脸再度炸裂开鲜红。
“韩湜,”御座上的人突然叫了他一声,“朕记得,过两日便是你二十的生辰了?加冠赐字,朕想了想,却是有个恰巧的。”
韩湜在被点名时就跪在了大殿中,周围不断响起的声音都不能再干扰他,这一天的惊喜太多,恍惚得似乎就此死去也能含笑九泉。
昌蘅却似乎也完全没听到那些大臣的议论之声,不等有人想好措辞辩驳,干脆就说出了想好的字。
“忠君爱国,是谓之效,朕却望你倒而行之,是为效之。”
倒而行之,如何倒而行之?
忠国爱君。
爱君。
大殿之间,瞬间静如死寂。
昌蘅敲了两下桌案,“韩效之,你觉得这字如何?”
韩湜直接将额头磕到了地上,“臣愿,”他提了语调,再次重复,“臣,心甘情愿。”
就是刚才发生的一切,也足够让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
一场琼林宴,离去时的臣僚们的脸都是黑灰的,回头恨恨望了眼宫殿的方向,却是万分懊恼没有在发现苗头之时就干脆让人消失在镐城之中。
更恨先皇当年弥留之际,挣扎着颁下最后一道圣旨,不提储君人选,没有将三王赶尽杀绝,却是给了昌蘅择选帝侍的自由。
当时他们只当是无关痛痒,谁知会有今日之弊端。
居然出了个既能入前朝,又能进内帏的帝侍。
真真是……
.
韩湜跟着侍人进了临近昌蘅起居之处的偏殿,正待收拾衣物沐浴,就看见了挂在一旁,颇为熟悉的一件衣袍。
不久之前,它还被昌蘅穿在身上。
侍人见他盯着那件衣物发呆,细心地就解释了句,“陛下说郎君甚是喜爱这件衣袍,故将它赠与郎君。”
韩湜含糊地应了声,挥手让他退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哪里是喜欢这件衣袍,他是嫉妒,嫉妒所有能接近她的东西,却又忍不住接近那些东西,想要用这般隔靴挠痒的方法来造成自己离她很近的错觉。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左右环顾了一圈,上前几步,展开手就将衣袍抱在了怀里。
都是她的味道。
离他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