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细雨落杨花

12、发结

　　12、结发
　　再次见他，是他病了。
　　他将我单独召进了他的寝宫。在他的寝宫里，他禀退了所有的内侍，整个房间，只剩下了站在正中的我，和躺在床上的他。他神色憔悴，发丝凌乱，从脸上看，愈发显得清瘦了！他示意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我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床侧。见他已如此不堪，我极力隐住就要显现在脸上的悲凄神色。
　　顿了顿，我扶他坐了起来，让他倚在我身上。我用手帕轻轻替他拭去额上的冷汗，顺手又从自己的鬓边取下一把象牙小梳，细细地给他笼着发，打着辫子。他闭着眼，养着神，倚着我，手指绕弄着我因拨掉梳子而鬓边散开的一缕头发，却不发一言。
　　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说：“你的头发还是那么好，那么黑，那么亮，不知来生我还能不能和你这么亲近，摸到你的长发！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好好待你！”说完又好一阵的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他让我将他已然打好的辫子递到他自己手上，仔细端祥。然而就在这时，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猛然间，他从被中拿出一把利剪，趁我不备，冷不防，“嗾”地一声剪下了他自己的一大截辫子。我大惊，因为我知道他们旗人除了大丧是不许剪发的！
　　他将剪下的发辫用他自己所专用的明黄手帕包了起来，转过头来，径直递给了我，叫我好生收着。我不敢多言，接了过来，再用自己的手帕又包了一层，妥贴地将其揣入怀中。他看了，笑笑，才放心躺下。我不敢久留，也不便多言，替他招回了内侍就退了出来。

　　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已是他的回光返照之时，弥留之际了！
　　他一扫多日来的枯黄，脸色红润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孩儿，辫子斜斜地挂在身边，还残留着明显的剪过的痕迹。他在安排好身后事后，摒退了众人。一会儿，空荡荡的寝宫之内，只单单留下了跪在角落里的我。我们又一次的独处，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他，自然也知道！
　　我就那么看着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同样他也那么呆呆地看着我。我们彼此对视着，都想把自己心底的话统统说出来，不再保留了，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他拉着我的手说，他这是纵欲的报应，他命里就该只有一个我的，我才是最好的，最爱他的，最有皇后气度的，我才是他自己完完全全的妻子——他今生唯一的皇后……
　　其实他要说的、想说的我都知道，凭心而论，我可以不记恨他，可我又忍不住的怪他、怨他，事到如今我看着他这幅样子，我又禁不住的可怜他、心疼他，更多的则是责怪自己怎么会那么不懂事，并且第一次有了不该那么硬气的想法。或许正因为我们彼此都太硬气，太倔强吧，可能从而就注定了我们这辈子彼此之间是没有好结果的！
　　他还在说着，可是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渐渐成了呻吟，两只锐利有神的眼睛逐渐变得浑浊，开始直直一盯着我，我知道他不行了，那个能搂着我，抱着我，同我抢克食，和我争吵的丈夫，我的皇帝表哥就要永远的离开我了。他不断地喘吸着，目光一直没离开我的鬓边，我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将怀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在他面前打开层层绢帕，露出了一个编制精巧的发结。我狠狠地咬紧嘴唇，极力平稳着早已颤抖的声音，似乎是用尽毕生的温柔地对他说：“夫妻同心，这个发结是我用咱们两个的发，结在一起编成的。这样一来，你与我生生世世都会结为夫妇了！”此话一出，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像是一下子大大松了一口气，伸出早已枯黄了的手牢牢握住了那个发结，呼吸越来越缓越来越慢，直至慢慢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