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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0」Miracles May ...


  •   2016年初的米兰时装周上,来自英国的婚纱品牌JUNO BRIDE以其堪称出格的全新定义再一次引爆秀场,充满死亡表达和魔幻元素的暗黑系婚纱缥缈空灵如同亡灵空降,却在细节上处处透露出天真无邪与纯粹无畏,用极致的反差将爱与永恒诠释得淋漓尽致。
      关于此次婚纱秀的主题,其首席设计师朱诺·布雷迪将其定义为“骸”。
      “它当然不是能穿上走进教堂的婚纱,更多是一种概念表达。”
      镁光灯在台下闪烁,人们交头接耳,眼毒心尖的,已经开始联络熟悉的舞台布景和服装导演。
      在秀场后台,接受媒体采访的设计师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反而主动问了众位记者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问题。
      “你们相信魔法吗?”
      她的表情隐约忐忑,还有些茫然,人们不熟悉这样的她,但他们善意地回应她,“相信!当然!谁不爱哈利波特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很突然地就笑了,笑容在那张有些瘦削的脸上扩散开,像是释然,又有些嘲讽,她摆了摆手,然后低下头离开。

      谁会相信呢?

      一个编制和贩卖梦想的人,怎么会相信有魔法存在?

      ·

      朱诺·布雷迪在半年前遭遇了绑/架。
      这件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尽管最后她平安归来,比起以往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身边的人仍然忧心。她的父亲是一名牧师,他为朱诺找了心理医生,她在医生的开导下尽可能还原了绑/架期间里她所能回忆起的一切,然后被诊断出患上那个有名的病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但她不太确定,她甚至已经记不起那个男人的脸,那个绑/架了她的男人。他留给她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境,幻境?那不太好界定,她的记忆混乱而且模糊,她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一切似是而非,那感觉近乎折磨,医生建议她把那种感觉表达出来——他说那也是一种消解压力的方式,朱诺那么做了,她做出了“骸”,而就在看到成品那一刻,她想起来了。

      那场遭遇,开始于半年前的五月。

      那是上一年度的婚纱秀结束之后,JUNO BRIDE品牌得到邀请将在米兰增设实体店,朱诺·布雷迪参加完全球设计大师会,前往其中一间店址考察,就在那里,她遇见一位拿着单簧管的红发女人,也是从那开始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
      现在她想起来,她认为自己应当是受到了催眠,否则无法解释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在再次清醒时,面对着出现在眼前的那个男人,脑中清晰而确定地认知他是自己的恋人。

      六道骸。

      她开口称呼他“骸”。他露出有些头疼的表情,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接着看向一旁戴着巨大青蛙帽子的绿发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脸面无表情,说起话来拖着长音:“ME可是为了师父好哦,师姐要嫁人了师父不是很寂寞嘛,ME看到师父你床头的PLAY BOY了哦,ME看得可害羞了——”
      似乎是凭空出现,银白色的三叉戟带着长柄,就那样戳进了少年的帽子。

      蓝发的男人个子很高,四肢修长,肤色偏白,五官有些阴柔,是很好的衣服架子,当模特没有任何问题。但她听到他的笑声,“KUFUFUFU……”
      很怪。和他好像用了很多发胶做出来的那个好像凤梨头的造型一样怪。
      但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啊,你们这群——”

      “我也是为了小骸着想啊,为了那个女人的婚纱小骸你已经去了不少店了吧,直接找现在最热的设计师给她定做一套不是更好吗,而且那个女人之后就轮到我和小骸……”
      红发的女人说着情绪就变得高涨起来,眼睛里闪闪发光,视线扫过她时却变成敌视,然后瞪向绿发的少年:“弗兰你干的好事!”

      “ME可不敢,不是WW你把人绑回来的嘛——”
      “我是说你让她成为小骸恋人的事!还有我叫M·M不是WW!”
      “诶那不是为了方便师父可以和这位有名的设计师小姐深入沟通师姐的婚纱嘛——”
      “那也不用——”

      “你们都给我闭嘴。”

      声音不大,也听不出什么怒气,但显然很有震慑力,口头争执正在演变为行为暴/力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男人终于转头看向她。

      他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但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朱诺·布雷迪小姐,我正式委托你为我的库洛姆制作结婚礼服,制成之后,我将送你回家,你不会记得这里的一切。”他看着她,他的右眼突然变成刺目的红色,里面似乎有花纹在流转,有点像东方的汉字,她不确定。
      然后随着一声“冒犯了”,他的手覆上她的头顶,她恍惚了一瞬,再清醒,她对他说:“好。”

      ——现在她记起了这一切。

      ·

      他们住在一栋类似艺术工场改造的大型公寓中,她在那里没有出过门,所以此刻她也回想不起那里具体的方位,她甚至不知道那是在哪个城市。她想起回到家中后她的母亲告诉她的话,她说她曾打电话回家,告诉他们自己在进行一项闭锁式进修,让他们不用担心——但她想不起自己曾打过这样一通电话。

      她在那里见到婚礼的主角,一个戴着眼罩的东方女孩,留着紫色的长发,骨骼纤细,体形单薄,整体看偏柔弱,但身材比例很好。
      他们叫她库洛姆。

      她试图跟库洛姆沟通,但并不顺利,那个东方女孩看着那个蓝发的男人,她说骸大人送的,她都喜欢,她一定会珍惜,说着眼睛里就涌出泪花。
      而那个男人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蓝色的眼睛里尽是柔和,非常动人。她记住了那个眼神,然后画出了第一张草图。
      而六道骸说:

      “那个孩子并不只有柔弱。”

      JUNO BRIDE品牌业务中私人定制占比一向不高,一年里通常不会超过三单,并且都是经过团队的综合接触最终呈现具体的需求,朱诺·布雷迪虽然也会参与其中,但并不会过度深入。她的父亲常常感到遗憾,从小听到无数人的祷告,他们的真意却好像不能传达到他唯一的女儿心里。她对他人缺乏必要的关注,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或许那也正是症结所在。

      “那么请告诉我,骸,这件礼服是为她而制,还是为你而制?”

      似乎是没有预料到她会那样问,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她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他低头轻笑,“你也是位让人困扰的小姐呢。”

      她茫然地看着他,脑海里盘旋着那些他说过的情话,那些亲密接触的瞬间,她感到深深的违和,她为什么会爱上他呢,他看上去也并不像在爱着她。
      “骸,你爱着库洛姆吗?”她问他。
      他笑了一下,眼神依旧让人看不懂,“那孩子很重要。”他说。
      “我不知道她的故事,我只能通过你,骸,你需要做出取舍。”
      他不再笑。

      她无法知道六道骸和库洛姆之间的确切关系,也不希望自己的情感影响判断,她在向他确定需求,但他看起来陷入了困境。
      双手交叉支撑着下巴,他想了一会儿,突然失笑,带着一脸自嘲。
      “难以置信的事实,不知不觉中这个我竟也变得如此贪欲,还真是难看啊。”
      然后他看过来,笑容突然就变得有些玩世不恭。
      “既然如此,你就为我而做吧,朱诺·布雷迪小姐,人类的欲望肮脏,但谎言更令人作呕,必须承认不可呢。”

      但贪欲本身就是爱。
      如果可以坦率放手,便是已经过了断舍离这一关,而尚未通过的这个人——

      “我们确定最后一点,你祝福这场婚礼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自己的倒影,一个冷漠节制的英国女人的脸,透过他看着自己,很确定地表达着一个局外人的视角。

      “这样的你就像一个牧师,设计师小姐,你制作的婚纱一定带着祝福对吗?”他顿了顿,突然看向她的眼睛,轻笑:“而我这样的人,不太适合祝福。”

      ·

      那是一个深夜。
      入夜后的公寓里很安静,M·M和弗兰终于停止争吵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她习惯性晚上作业,在他们为她准备的工作台上勾画裁剪,回过神已近凌晨,她回头就看到六道骸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双手搭着两边的扶手,正闭目养神,他蓝色的长发用金属环扣束得整整齐齐,就那样从沙发靠背上垂落下来。他穿着褐绿色的仿军装长风衣,里面却有些不伦不类地混搭着白色T恤和黑色皮裤,五月的天气也穿着长靴,他似乎很怕冷——记忆里有这样虚幻的印象。
      他穿制服应当会很好看。她这样想,试着涂了一张他穿德国军装的样稿,作为男/色来说,禁/欲、神秘和性感妖冶这个人似乎都能够驾驭。唯独军装本身应有的正义凛然好像怎样都无法表达。
      她又看了他很久,然后收了画稿,走到他的面前。

      就像记忆里那样,她刚一凑近他,他就醒了。极近的距离,她看到他蓝色的双眼中暗色一闪而过,他轻笑:“艺术工作者都习惯工作到这么晚吗?”
      “也许吧。”她一靠近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感觉到疲倦,她坐到他的旁边,然后习惯性地侧躺,将自己的脑袋顺势埋在他的腰腹,然后抬手抽掉松松绑着马尾的发带随手丢在一旁,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她闭上了眼睛。
      睡意袭来的同时,她感受到他的僵硬,这比脑海中哪一个记忆都要真实。

      很快,她又在梦里见到他。
      那是一个像是水族馆一样的地方,但玻璃隔开的水中却没有任何水生物,有的只是一个一个缠满各种导管的槽状物,他长时间地看着那些水槽,而她看着他的背影,时间仿佛静止——当她这样想的时候,他正对面的那个水槽中,一点赤红倏忽出现,重重阻碍下原本应当难以看出实质的东西,但她本能地觉得自己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只眼睛,她见过那只眼睛。
      然后她醒来,站在窗前的男人也正好转身,身上的白衬衣只扣了两颗,露出逆光下更显深刻的锁骨和紧致的腰腹,而他正往手上戴着冷黑色的皮质手套,这场景和梦中形成极为明确的反差,他的右眼闪过红色,转瞬恢复深蓝。
      看不到底的深蓝。

      “窥伺可不是个好习惯。早上好,朱诺·布雷迪小姐。”

      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穿着睡前的衣服,也不过除去外套而已,胸衣束缚心肺一夜,她感到胸闷,并且精神混沌,非常疲倦。
      “我并不常做梦,也许我不习惯你的床。”她想不起来,以前……是什么样呢?她看向他:“我可能需要再睡一会儿,你要出门吗?”
      六道骸套上他的长风衣。
      “当然,不过还请不要忘了我的委托。”他走向房门。
      当他的手按上门扣,她的声音追上去。
      “你不吻我吗?”她问他。
      她感到迷惑。但那个男人只是回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不会真的希望我那么做的,我的小姐。”

      他说完离开。她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梦到过他。

      ·

      他们也许住在一个岛上。
      那是她在那栋公寓住下的第四天傍晚,她坐在窗前发呆,天气很闷热,天光异样地明亮,是大雨即将到来的预兆。六道骸不在。
      制作婚纱需要的布料材质已经确定,交给了弗兰还有M·M去采购,整栋公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现在她想起来,她应该可以在那时候离开——但是她却好像从未想过那样的问题。这很不可思议。
      后来台风就来了。

      公寓大概是集装箱拼装的金属结构,狂风呼啸而过,整栋屋子都在响,有咣当咣当的沉闷碰撞,还有烈风撕扯过钢铁缝隙带来的尖啸。她出生在德文郡内陆,很小的时候就去了伦敦读书,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但很意外地,她发现自己并不觉得害怕,她甚至想起了父亲给她看过的圣经和那些油画,恍惚间竟然有种置身史诗的豪迈。她站在打开的铁窗前,紧紧抓着窗棂,看着楼下的树木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然后狂风也贯穿她的身体,她却不想放开也不想躲开。
      然后她回过头,就看到六道骸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房间里很暗,他的眼睛却很亮,一红一蓝。他的长发被狂风逆卷,和他的风衣一起猎猎飞舞,他却站得很稳,那样暗色的他,带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她突然就笑了。清醒而且释然。
      “你不爱我,”周围太吵,她必须大声喊,“你不是我的恋人。”
      他却不说话。
      “但是我却被你吸引,骸。”
      “我出生于牧师家庭,却总是被祷告室里那些阴暗的真相所吸引,父亲说我应当看到光明,但我却喜欢他们在黑暗里挣扎的样子!我无法成为一个牧师。”
      “我被你所吸引,骸,你也许对我施加了魔法,现在我允许你这么做。”

      她松开窗棂,一步步向他走去,狂风不知所向,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反而更让人着迷,她看到六道骸脸上的笑意,有些嘲讽,还有些放诞不羁。
      他就站在原地,不进不退,不迎不拒,看着她。
      直到她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助推,扑进他的怀里。他捧起她的脸,笑声蛊惑:
      “你真的知道你在被什么所吸引吗,我的小姐?”
      而她也终于看清楚他赤红的右眼,那里面一个清晰的“六”字。
      那是来自古老东方的数字,而圣经里,那是恶魔的数字。
      她攀住他的手臂,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嘴唇。

      ·

      婚纱最终定稿,是在台风过境后的隔日清晨。
      她醒来,身侧已经空无一人,她愣了一下,然后低声笑出来。脑海里突然就有了灵感。
      她裹着床单靠在床头一气呵成,画完之后浑身疲倦,便将画稿丢在一边又埋头睡下。而当她再次醒来,六道骸就坐在她身边的床上,手中拿着画。

      他看了很久。她看了他很久。等到他的视线终于从画稿上移开,他看向她,突然俯身,吻住她的嘴唇。

      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这是惩罚。”

      在她的要求下,他又叫来了两位青年帮忙,一个有些阴沉,喜欢戴绒线帽,另一个暴躁,满头黄发看起来充满野性。她很遗憾,那两人看起来并不像能帮上什么忙,就像弗兰和M·M也只会帮倒忙一样,但六道骸默许了那样的混乱。
      也许他们蹩脚的针线和装饰并不重要,而是他们一起,做了这件事这个行为本身是有意义的。她只能那样理解。
      她用了五天,包括补救那些帮工人员造成的灾难,将婚纱完工。
      库洛姆来试穿,六道骸为她戴上最后的白纱王冠。她细细哭泣,泣不成声。

      那是一个非正式的业务委托,她没有署名也不打算给那样的作品冠名。那样一眼看去平凡无奇的作品如果放去时尚界大概没有人会愿意多看一眼。
      但那就是六道骸想要的。

      最好的真丝材质,最考究的手工蕾丝,还有兴师动众亲手打磨的云母石片、深海水晶、骨钻……这些都不算什么,人们赋予婚姻以神圣,婚纱上堆叠的名贵价值和心意永远不会嫌少。但于六道骸而言,他的心意充满矛盾,他的祝福等同放逐,他不相信的东西,他却想给予。
      那一袭嫁衣几乎就是在剥离他的伪装,披露他的孤独。
      她一点也没有客气。

      ·

      她回到家中,向父母清晰地描述了自己被绑/架的事实——是绑架——虽然就回忆来看,她自己应当不会那样定义,但她就是那样说的,就像被设定好的必须那样定义,后来她试图违抗,于是掉入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枷锁。
      她本来是可以逃脱的。他毕竟放了她。
      但她还是想起来。

      朱诺·布雷迪走出秀场,她身后的一切光鲜亮丽,照亮一切反射一切包围一切,那种炫目轻易就能让人迷失,而她心底里的疯狂和阴影,只在那人眼中。
      至今为止,只那一人,只那一次。
      而唯一是多么诱人的毒/药。

      “KUFUFUFU……”

      而“骸”,则是他的毒/药。

      “你的那份肤浅和狂妄,我就收下了。但是这次——”

      蓝色的发尾在风里隐现,朱诺·布雷迪停下脚步。她看着眼前如同从迷雾中走来,一点点清晰的颀长身影,意外地并不那么意外。
      她的确对他所知甚少,但是——

      “说起肤浅,谁不是呢?”

      ——To be Continue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690」Miracles 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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