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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里风尘是旧年 2 ...

  •   第一章月里风尘是旧年 2×××××××××××××××××××××××××××××××××××××
      后来苏寒江每次看到房月,总会想起那天夜里的少年。
      寒月下,单薄的少年孤零零的站在幽深院落,向自己看来。那双干净的眼睛原本一片清泠,却不知为何突然充满了恼怒和不忿。
      和现在这个衣着放荡,眼里说不尽风骚妩媚的人,相差何止千里万里。

      刚刚挂牌登台,房月的身价就涨到了坊间数一数二。
      听说那天来的都是京城里有身份的人物——入场观舞十两,竞夜百两起价,没有身份的自然来不起。
      那是苏寒江进醉红院的第二天,院里的妓子小倌们都被叫去陪场。苏寒江还未挂牌,也就没有出去。且来赏舞的那些人里,难免没有过去的世交子弟。
      也就是那一天,那个清泠眼神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永远妩媚含情的双眼和勾栏坊间无数的传闻。
      房月公子容貌惊人绝世,舞技精湛无匹,作蝶舞,如见大蝶嬉于风上,柔媚迤逦;作鹤舞,如见白鹤飞跃清鸣,遗世独立……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千年也难出一人……仅仅五年,世人便忘记了他们对金陵公子的夸赞:一舞绝世,不在人间。
      有了自诩风流才子的寻欢客们刻意吹捧,再加上老鸨的添枝加叶,一时间,市井坊间茶余饭后,谈论得津津有味的都离不开房月:房月公子近日又作了什么新舞,看得多少人目瞪口呆还不了神,又有哪位达官贵人入了房月公子的幕……
      自然,也有的是纨绔子弟、商贾市侩在私下小宴里议论着这绝世美人,千年难得一见的舞伎,在床上是如何媚态横生。啧啧,那眉眼,那腰身,不愧是跳舞的,简直是魂儿都能勾了去啊……
      为了抬高身价,老鸨还抱着壮士断腕般的决心,一月只让他出场几次,连日子也随他喜好。但每到这天,醉红院的买卖价钱,就不太一样了。
      不管怎么说,年轻貌美手段又玲珑的房月,确实是一时风光无两。如今要看房月一场舞,比起多年前以舞技名动天下金陵公子,容易不了多少。
      老鸨笑得脸都开了花儿,先是让他从偏院搬入最好的居所,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院里的小倌妓子们对他更是不敢怠慢,衣服绸缎,让他先选;狭路相逢,让他先行;客人们对他捧着宠着,争着撒下大把银子,以期被他选中入幕。
      他也乐于给老鸨一棵摇钱树,给别的小倌妓子些小恩小惠,给有权有钱的客人一副甜嘴乖巧。圆滑势利,简直快要如老鸨一样。

      搬入小园雅居那天春光明媚,房月也终于扬眉吐气。
      这一个多月来,他为苏寒江的那一眼憋了一口气,跳舞也好,陪酒也罢,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在床上也是手段百出,终于成了他朝思暮想的红牌魁首!
      如今名声已起,只要等那个看中的人出现,便可脱离这虚伪肮脏的欢场!
      十四岁的房月,根本不谙人心世故,自以为前途一片光明;
      苏寒江,看你还敢不敢视我如无物!
      十四岁的房月,被众人的吹捧奉承环绕,自以为再也没有人可以瞧不起他;
      房月搬入新居,第一件事便是好好打扮了一番,得意洋洋的带着刚配给他的小厮春眉往后院走去。他早就想在苏寒江面前耀武扬威,让他知道他瞧不上眼的是何等人,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可等他到了苏寒江门外,却不知道要怎么出这口气了。难道直接说:“我现在可是红牌了,看你还敢看不起我?”
      忽然听得一阵琴声,零零落落好不难听,房月立刻有了大加讽刺的理由,一把推开门,一边怪声怪气的说道:“啧啧,我当是有人在弹棉花呢,这一看才知道,原来……”话没说完,房月突然哽住,原来那琴并非苏寒江所奏,而是他正在教导的一个童子。
      看那两人神色,竟有些亲近温和之意。
      “原来…原来是苏公子的高徒在弹琴啊!”好不容易把话扭了回来,可却失了先机。
      “这位是?”苏寒江站了起来,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
      “房月公子。”他身边的小童也急忙站了起来,对房月施礼。
      他竟然不记得我!竟然不知道我是谁!房月再次因苏寒江而恼怒。做这一行的,谁不知道见人便笑的道理,房月自己也奇怪,怎么会总是轻易被苏寒江的态度激起性子?
      其实苏寒江并非不知道醉红院的红牌房月公子,而是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房月。
      苏寒江甚至记得他就是入院那天,在夜里见到的少年。
      没想到仅仅一月,那个眼神清泠少年,就变成如今这衣着浓艳、说话刻薄,强作一脸妩媚神色的模样。
      “原来是房月公子,请问何事来此?” 苏寒江眼里闪过一丝惋惜之色,表情依然淡漠得紧,并没有像其它妓子小倌那样,因为他是房月而奉承讨好。
      “怎么,没事不能来你这里?” 房月一挑眉,反问。
      “哪里哪里,房月公子请坐。小七,上茶。”
      房月一屁股坐下来,一双单凤眼斜斜挑起,仔细打量起苏寒江来。
      苏寒江穿得一身素白,连束发的带子也是白色,一丁点饰物也没有。房月头回见得,觉得是不染尘埃,如今看,却觉得真是虚伪做作!既然进了这勾栏坊,还作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样子给谁看?长得也不是特别出色,也就能靠个清雅的谱,真不知老鸨作何打算,还给他配了小厮,放在这后院白养着,也不见让他接客赚钱!
      房月一肚子火气,说话更是难听了:“苏公子这穿戴,也不怕别人以为你在戴孝?”
      苏寒江淡漠的神色终于有所改变,竟露出丝痛苦悲戚,半响才道:“房月公子好眼力,在下正是在戴孝。”
      这时小七端上茶来,苏寒江亲手接过,递与他面前:“房月公子,请用茶。”
      苏寒江这般有礼有节的反应,反倒让房月怔了一怔,就此无话。
      原来苏寒江本是官宦子弟大家公子,其父为官清廉,却因开罪权贵屈害致死,苏家满门抄斩,剩下未满弱冠的苏寒江被充入官家乐伎。乐伎,只不过一个名头,以本朝民风而言,位高权重如福王者亦公然蓄养男宠,上行下效,苏家遗子堕入风尘不过迟早的事。
      而老鸨应了他的请,此时醉红院里的人还不知道那些身世。官家子弟,忠良之后,既是一块招牌,也是让他在勾栏坊抛头露面的一大障碍。
      至于后来怎么还是传了出来,只能说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也没有老鸨不想赚的银子。

      回到住处,房月气闷的灌下一大杯茶,便翻箱倒柜找起东西来。
      按理说今日戳到苏寒江痛处,房月心里该畅快了,可他怎么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他本性非恶,戴孝那话只是随口讽刺,并不真要拿这种事伤人。
      房月将屋内翻得一团乱,终于在一个箱底找到了那条塞在他襁褓里的手巾。那是上好的丝绢,因为上了些年头而泛着黄,帕子中间绣着一支折枝红梅,一角上还有房月两个小字。要不是因为这条手巾,恐怕自己一辈子连真正的名字都不会知道,被老鸨随意叫成春眉春晴青袖青蝶。
      每每看见这条手巾,房月心里都是万感俱集,一时欣慰自己也是有父有母,不是石缝里蹦出没个来历的孤子,一时又恼它扰乱心绪,恨不得将它撕碎踩烂。
      他能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能看出帕上的绣花是江南一带的苏绣,可它却永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在何处?还在不在世?
      苏寒江至少知父知母,有孝可戴,而自己……就算他们还活着,百年之后,自己也无法为他们披麻戴孝……

      房月打开窗户透气,看向挂起灯笼的迎客楼,莫名其妙的又回想到苏寒江教导那小童的情景,记起金陵公子教自己习舞的模样来。
      习习和风,煦煦暖阳。
      这才突然发觉,这个刚挂上“心月小居”的地方,竟是五年前金陵公子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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