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第四十七章 ...
-
朝清徵很有耐心的看着邀月,发觉她呼吸已乱,算了算时间,唇角微翘,轻轻笑了起来。
“移花宫立足江湖多年,除了武功之外,医术上亦有独到之处。”朝清徵不疾不徐的解释着,眉目温敛,声音和气的像是在哄个七八岁的孩子,“仙子香,素女丹,的确可解世上大多数毒物,但若仅仅以此为恃,恐怕还不足以让宫主横行无忌。”
她之前已从移花宫弟子手中取得了这两种丹药,又碾下粉末,仔细分析筛查,在成功仿制之后,又研究出了足能克制的药物。
——大唐武林当中,天一教四处抓捕武功高强之人,用他们入药,从而炼制百毒不侵的尸人傀儡供自己驱使,当是朝清徵尚是豆蔻年华,不曾获准离开门派闯荡,但也为此苦下功夫,以求医武双成后,能够出山诛灭邪魔,行侠仗义。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她还没能与天衣教动上手,便来到北宋江湖,与蜀中唐门,老字号温家,下三滥何家明暗较了几番劲,其中惊心动魄之处自不待言,这些门派施毒的手法做派,也给朝清徵留下深刻的印象。
天色湛蓝,丝云几卷,阳光安静又灼烈的照下来,菜畦的颜色绿的发亮,牵牛花一朵一朵的攒簇招摇着,在和风中轻点着头颅。
“你下了毒。”邀月道,她的声音仍旧冷厉缥缈,空灵动人,颜色一派平静,冰玉般的眸子里划过几许困惑,“下在何处。”
邀月的语气波澜不惊,连疑惑也是冷冷的。
“在风在水,在声在色。”朝清徵眸光流转,宛然轻笑:“毒已入经脉,宫主此刻才察觉,怕是已经晚了,也无需继续逼毒,若能轻易被解,我又何必用它?”
朝清徵话音方落,邀月的身影已像幽灵般倏然闪动,欺近自己拍出一掌。
掌风浑然。
江福情不自禁的张大嘴,退后一小步,他是武林世家的总管,却也从未想过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轻功,这样的掌法。
朝清徵却笑了,以移花宫主的武功,本不该连江福也能看出痕迹,此刻的邀月,已渐渐慢了下来。
而四周风势愈急。
江福又退了一步,那张刻着岁月深纹的老脸因紧张而绷拗,腮上的皮肉团起,像两个小球那般沉沉坠着。
满载忧愁心事。
邀月的身法越来越快,像是平底刮起了白色的旋风,而她的对手在纵越挪移中却始终给人一种徐徐悠然的感觉,这并非是指朝清徵的速度不快,而是说她的动作轻柔舒缓,在瞬息万变中偏偏给人以“慢”的印象。
毒素顺着经脉扩散,邀月丹田中的真气开始脱离控制,朝清徵觑准时机,纵身而上,她身浮若羽,外放的真气附在衣袂上,使整个人仿佛打了层白蜡似的滑不溜手。
她轻松的拨开邀月后力难继的手腕,像一缕轻烟般绕到移花宫主身后,在天柱穴上落下一指,而后沿着脊椎向下,从大椎一直点到灵台穴。
邀月中毒在前,此刻又被敌人连续点住要穴,任她如何武功盖世,也再坚持不住,软软的倒了下去。
朝清徵眼疾手快的捞住移花宫主,将她打横抱起,掠到马车上停住。
江福看的舌桥不下,直到朝清徵将邀月在车厢中安置好,脾气温和的颇等了他一会,这位老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朝清徵用药囊在软脚马的鼻子下晃了晃,这匹白马打了个喷嚏,摇头晃脑的抖擞精神,将刚才因武林高手对峙而产生的惊惧都随着鼻子里飞出的白沫那样,远远甩开,恢复了身为名骑的风范。
江福心中稍稍觉得遗憾,自己是人,无法立刻将刚刚看到的景象从脑海中驱除,在今后很长的时间内,朝清徵恐怕就要取代邀月的位置,成为他心中最为可怕的人。
“福伯不是还要去买菜。”朝清徵提醒老人,她扫了眼车厢的大小,觉得多放个邀月应该没问题,至于她自己,了不起还能蹲到车顶上。
孙老爹一家并不是突然出门,只是被邀月打昏在房中,江福念在同乡之情,鼓起勇气求可怕的朝大夫出手救人,经过仔细检查,朝大夫遗憾的表示,孙家老爹年纪太大,被邀月真气侵入经脉,已然命不久矣,但他的家人,经过疏导后,尚且有望恢复。
*
郊外,蒲公英的种子勾住了白马的鬓毛,江福赶着车,沿着小径驶向江宅,沧桑的老脸上一片木然,他背后的衣衫方才被冷汗重重浸湿,到此时也未能捂干。
朝清徵盘膝坐在车厢中,身后是双目紧闭的邀月,还有从孙老爹家采购的蔬果,这里不是官道,路有些难走,车厢随着石砾颠簸起伏,她轻轻拾起一颗不小心滚到裙子上的白萝卜,将它重新丢回筐里。
田园野道,人声寂寂,风中带着谷物和菜花的香气,偶尔还有清新的牛粪味飘来,白色和黄色的蝴蝶在绿云般的草丛中追逐飞舞,远方的块块菜畦水田,仿佛是碧色绫罗被人裁剪成许多不规则的四边形,又重新细密的缝合了起来。
“请停一下。”朝清徵和气的开口,对福伯道。
江福闻言,立刻勒住缰绳,但马已先一步停下了,仿佛这畜生也能听懂朝清徵的吩咐似的,极为忠心耿耿。
朝清徵掀开车帘,车帘是用深色绸缎缝制的,掩着她的素白的指尖,像黑夜中凭空开出了一簇轻柔匀净的梨花,更称出这一抬手的温柔与秀气。
她望向路边疏密不定的草丛,此刻的风正由西南吹向东北,但草茎摇动的轨迹,却始终和他们回家的方向保持一致。
江福等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姑娘可是发现什么?”
车帘轻轻落下,朝清徵微笑道:“许是有大猫来了,把老鼠吓的到处乱跑,咱们快些回去罢。”
江福应了声,正挥鞭打马时,看见一只硕大的灰色老鼠就挂在车辙上,当下也不在意,抬腿将老鼠踢走,驱使坐骑继续前进。
马车不过向前走了三十丈,就再次停了下来。
这次江福没有勒缰绳,朝清徵也没有喊停。
明晃晃的日头下,原本稳步前进的骏马,忽然毫无征兆的塌下了背脊。
江福惊讶的探头去看,瞧见的景象令他心中咯噔跳了一下,这匹亲手照顾的白马,此刻四条腿上都挂着老鼠,白马的关节已经被它们啃了渗出了血。
鲜红的血溅在雪白的皮毛上,显得甚是凄惨。
江福怒气冲心,举着马鞭正要去抽,车厢中琴声亦迅速响了一下,倏起即止,清泠动人。
琴声消散,余韵仍在风中回荡,江福听了,但觉心中的急躁之情也跟着舒缓了大半,他看到,那些挂在白马腿上的老鼠,在琴响的同时,灰色的脑袋上都被无形气刃弹出了个圆圆的血洞。
“这,这是……”
“此事若是说出去,只怕武林中人不信。”朝清徵的声音自车厢中传来,她在轻轻叹息,“没想到移花宫主为了江枫,居然愿意和魏无牙联手。”
“魏无牙”三个字一出,江福的脸倏然变白,他脸上皱纹挤成一团,显得沧桑和惶恐。
十二星象是武林闻名的大盗,纵然不算顶级高手,但也各有绝技,守望相助,一个就够人头疼,若是几个联手,简直让人连吃饭睡觉都得时刻提放着。
朝清徵也曾好奇的打听过,她与司晨客交过手,并不觉得对方甚了不起之处,后来听的江枫说起缘故,才晓得这十二个人当初之所以在江湖上能有一席之地,全都是因为这个“子鼠”魏无牙魏老大。
此人不但擅长医术,精通机关阵法,武功亦是深不可测,若说武林中还有什么人能比的上燕南天与移花宫主,那必然是魏无牙无疑。
花月奴也提过,她们移花宫的弟子,若是有任务出门,就算得罪了少林武当峨眉这些大门派的弟子也无需在意,但有两个人必得格外注意,一个是燕南天,另一个就是魏无牙。
连移花宫主也忌惮的人物,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邀月只是狠绝,而魏无牙的心肠却浸透了毒汁。
扫过老人面上压不住的惶恐,朝清徵建议道:“福伯若觉不妥,剩下的路由我赶车如何?”
“可是车里……”江福苦着脸道,他也不敢和邀月宫主共处。
朝清徵笑的有些无奈:“那也罢了。”弹指将一只药囊从车厢中飞掷了出来,挂到了马背上,“这里面装了些我平时用来驱虫鼠的药丸。”
江福心中大起感激之意,随着离家越近,路上的老鼠就越来越多,他甚至看见连续三十几只毛茸茸的大灰鼠从马车边奔蹿过去。
这些老鼠小的也像两个拳头合起来,大的简直像是灰猫,鼠群中发出的切切啮啮的声音直往人耳朵里钻,江福听见,只觉得自己心都跟着发麻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