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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2(6) ...

  •   “截肢?!”夜景光手掌重重拍在紫檀木书桌上,木材昂贵,但被日常地使用,没有任何奢华之气。
      “断绝联系,出国留学一走就是十年,一回来拜会,就要我截肢?!”

      她姿势端庄,眼眸乌黑明亮,肌肤细致如瓷,长发温柔披散腰际。
      林雪见已经足足跪了八个小时,她低着头也不吭声,心里无奈“夜子墨这小子做事欠缺稳妥,AI义肢这种大事,儿子都还未认真与父亲商议?”
      她正撞在枪口上,一咬牙下定决心,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夜子墨儿子唱白脸,她这个徒弟只能唱黑脸。

      “师父,安装AI义肢。
      由于您已经在轮椅上做了多年,出现肌肉萎缩,专家意见需要截肢后才能安装AI义肢。”

      小男孩好奇瞧着她,夜子昼学着父亲夜景光情描绘绘声绘色,小男孩嘟囔:“‘师姐’回国了,来拜会我这个老人家,怎么能怠慢。
      妈妈,‘师姐’被父亲罚跪八小时,她会不会晕倒?”

      “小孩子瞎说说,九小时四十五分钟。”
      安蓝抬起手望了一眼手表上时间,估摸着跪足十个小时,老爷子气也就消了。
      “‘师姐’十年不与‘师父’联系,跪足十个小时,老爷子气也消了。
      子昼,你等一等,再过十五分钟去给你大哥打电话,让子墨去救场。”

      “说,为何十年前去读书,不再联系?”这个丫头个性缜密又冷静,她做重大决定背后藏得极为僻秘,无人窥见的原由。
      夜景光挥手让管家关上书房门,安蓝会意带着小朋友下楼去了。

      “师父,夜夕雾心地善良又纯真青涩,略微莽撞的年轻女子。她有夜家帮衬,其实日子一直过得很滋润。
      但,夕雾只想做团宠,对未来没有规划,她只是水波逐流罢了。

      每个人追求不一样。
      十年前,我不出国结果会怎么样?

      师父,我不能一直当你女儿陪衬的‘婢女’,帮夜家大小姐‘陪跑’。
      要活得端庄体面,只能靠offer(录取通知)出国留学获得高学历,我没得选只能靠自己。
      现在‘陪跑’成为大学教授,你觉得不开心?”

      夜景光正在画画,手一抖,那兰花就这样毁了。
      花意已失,画意已失。
      他怔仲着,看着那朵残花,上好宣纸,上好画被洇得不成样子。

      林雪见双手握拳,她憋了很多年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
      “……阿岚早年就替她算过,你师姐命硬,雪儿半生半死,前路坎坷,总能扛过去,否极泰来。
      命硬是好的,天生一股豪气,值得信赖。
      子墨,你这个师弟借她十年运,将来顺风顺水,青云直上的时候,再还给她,同门师姐弟要懂得相互扶持……

      师父,我认识夜子墨的时候十二岁,‘十年大运’借了八年给你儿子,剩下两年我陪你去美国把腿治好。”
      林雪见话语刚落,如其来的毛笔落在她白色连衣裙上,形成一片墨迹。

      墨分五色,清淡重浓焦。
      一点点在裙摆上渲染开,过去亦有一幕一幕画面在心里掠过,犹如不定的镜头,带有一种隐约年代之感,画面的意象决定人内心时间线索。

      若干年前。
      黑暗中反反复复,当夜景光在医院睁开眼睛,医院病床宛如封闭的暗的容器,出车祸那段时间,医生说,他这辈子走不了路。
      消息迅速传开来,为了避世他在医院静养,女友最后一次见面,她问了他一个问题。

      她哭着说。
      “有时候我无论如何都受不了,受不了男人贫穷,受不女人容颜老去,恨不得一逃了事……
      景光,你是否理解?”

      他回答她。
      “跑到一处陌生的城市,一切从头开始。
      无所谓好坏。”

      于是,女友跑到一处他不在的城市,一切从头开始。
      男人在说他,女人在说女友自己。

      夜景光低头看着双腿,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
      贫穷,指代他的残疾。

      金钱上慷慨是盛世集团夜景光光芒万丈的时候,他在人堆里打交道练了一身本领,无数女人趋之若鹜,如今躺在医院里,姿态不够漂亮,面子里子都没了,女人自然也散了。

      唯有年少时故交老友林岚来照顾夜景光。

      林岚天性里总是有一种要为别人做一些事情的意识,她少时家境贫寒经常吃不起饭,夜景光家境富裕经常请客,她年少时受过他不少恩惠,觉得现在有机会偿还。

      林岚这个女人似有光照耀,内心却有无限繁盛起伏隐藏不可言说的秘密。
      她曾有过一段婚姻。

      世界脱离真相般地寂静,那场车祸出事不只夜景光,夜家世代侍奉主人林岚的丈夫,‘他’死于那场车祸,妻子林岚被家族剥夺一切身份扫地出门。
      出于报复,林岚隐瞒一件事情。

      女婴早产,生下来的时候不足六斤重,林岚在怀孕时心情抑郁,都给孩子带来影响,小女孩一落地即被抱进氧气房看护。

      夜景光出车祸在医院休养的消息也迅速传开来,他在公司的职位被架空,相恋多年的女友也跑了……
      他腿脚上包裹着石膏,粉碎性骨折。
      医生说,他这辈子再也走不了路。

      夜景光醒来的时候,一通慰问电话都没有,手机里空荡荡一片,趋吉避凶是现代人的本能。
      他失势了。

      人生低谷,他一直渴望有人能相信他,只要一个就够……

      女婴出现了。

      他去婴儿护理室的窗外看望她。
      她在恒温氧气箱子里入睡,转过脸,她用黑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有时候她撅嘴,伸腿,咬自己小拳头,透明针头注射小脑袋长期依靠吊针维持着脆弱生命,她像一个被折断了翅膀的天使。
      小仙女陡然来到尘世,还未曾得知自己父亲不在人世,她不曾感觉任何生命流逝的痛楚。

      夜景光第一次把女婴抱在手里,林雪见柔若无骨的小小身体,他觉得自己的胸肋都会搁着她。她很虚弱,从来不哭,小脸甜甜微笑如同莲花般皎洁,头发漆黑,淡淡眼眉,眼睛极其明亮。
      一个非常非常漂亮小女孩,即使她一无所有。

      “你好。”如今他也是一无所有。

      “囡囡乖。”女婴微笑着抓住他的手指,温香软糯小女孩。
      囡囡,江南人对小女孩的昵称,‘囡’,女外有围,意为闺,女入闺中,闺女。

      一旦被婴儿笑吟吟接手,他与她的缘分,林雪见比夜景光将来任何一个孩子都要深。
      他一直把她当作‘他自己的闺女’。

      这次非凡体验唤起夜景光对生命好奇,很多年后他亲生儿子夜子昼出生时,他竟然有少许遗憾:
      不是女孩……
      以至于夜景光把对女儿无限娇宠,都给予了养女夜夕雾,满足夕雾一切可以无尽需索。

      同室产妇,每天都有大堆亲戚出入,热热闹闹,孩子轮换地被抱着,亲吻,抚摸,鲜花礼物从不间断。
      林岚却冷清,只有夜景光一个人。

      若有多事的人问起,夜景光均会不动声色,他微笑着说:
      “孩子祖父母都在外地,赶不及来。”

      于是他们回应:“真辛苦。”怜悯显露在脸上。

      世间许多享受世俗幸福的人,会觉得别人若与他们的生活有细微不同,便也是极大的罪孽。夜景光与林岚倒是无谓,被误认为夫妻也从不解释,只是林雪见。
      女婴出生后便没有父亲的手来抚摸过她,也未有父亲家族对她表示欢迎,来自生命的诸多欠缺,犹如一种原罪,雪儿亦没有躲过。
      为此,夜景光与林岚共同编撰一个“流浪作家”的谎言,以此掩饰林雪见父亲早已过世的事实。

      他们搬回夜家宅邸,老宅在上世纪末被曾作‘公馆’,好像大家族退回去一个时代,保留着旧式庄严肃穆的气氛。
      夜景光年少时抗拒老宅威严,除了逢年过节很少汇聚于此,中年之后他开始学会欣赏夜氏公馆端庄气氛,具有王者之风。
      林岚照顾夜景光六年。

      阿岚正处于瓶颈期,虽然与她合作多家画廊让她开创一些知名度,但这个学期国际学校美术老师合约结束,新工作还未有着落。

      “竟然趁我不在和脚踝臃肿胖女人乱搞,最终,只剩下耻辱……
      我要和‘那家伙’离婚!”
      林岚窝在蓝颜知己舒适皮质沙发上,她抱怨般愤愤不平摘下男人送钻石戒指,仍入玻璃杯。

      夜景光微微叹气,他推着轮椅到酒柜拿出酒水给林岚压压惊,他微微扶额帮她理清思路。
      “阿岚,‘那家伙’只是送了一份便宜钻石,几十万戒指就能钓到的女人,他凭什么用几十亿身家和你结婚。
      你们没领证吧?”

      林岚一怔,她好像吃瘪一样,沉默不语,她好像被戳中心事一样,拿起毛毯盖在面颊掩饰羞愧。

      “亲爱的红颜知己,身为妈妈的女人来说,你已经不再是性感尤物。
      生活多么美好,‘单身礼物’明天让管家给你送过去。”夜景光随手向管家示意一下房间,让管家购买同款名品以示安慰。

      林岚撇了一眼‘单身礼物’:
      “夜景光你让我换一个床垫,这事就了了?!”她不甘心。

      “你口中‘那家伙’,城中最有权有势的男人,他在美国、新加坡、香港、上海、北京、深圳都有势力,更别提他扎根本地,身为平民前女友你只会觉得他无处不在,不断搬家直到自己彻底烂掉。
      阿岚,想清楚,你手上还有什么筹码?”

      “‘那家伙’对梵高《向日葵》很感兴趣,真迹就在我地下室的画室……”林岚仿佛收到夜景光鼓励,她脑子转的飞快。

      “嗯哼,还有?”夜景光双手交叉,他鼓励般诱导。

      “‘那家伙’还有一幅高更《阿雷尹的种子》,连同去年玛格丽特公主处理掉那张马蒂斯的作品。
      ‘那家伙’说,把名画放进保险箱摆明告诉小偷‘来偷我吧’,保险箱不安全,最安全仿佛就是把它们混入一堆杂牌画作里……”

      “明珠蒙尘。珍贵美好的事物被忽视,就像珍珠蒙上灰尘,遮盖原有光彩,优秀特质被忽视未得到应有的认可。
      梵高、高更、马蒂斯。
      这次我们可以让‘那家伙’出点血,那批货我都会帮你处理掉,只抽你10%佣金。
      支票可以立刻兑付现金,钱省去一切麻烦。”
      夜景光打开支票本写了一个数字,交予林岚,这笔买卖算是成了。

      “奸商那奸商,就算夜景光腿断了坐在轮椅上,三言两语之下一笔买卖就成了,这才能我是比不了。”
      林岚挖苦般正要接过支票,夜景光脑子一转,他想了想随手夹入她的金色笔记本,她有些意外问道:
      “你知道?”

      “上锁金色笔记本藏着多少秘密,画家林岚小姐错事清单。
      也包括,雪儿的父亲……
      是谁。”
      夜景光撇了一眼埋着头画画小女孩,林雪见穿着可爱小碎花连衣裙,女孩宛如芭比娃娃般美丽脸庞,乖巧挥舞小手。

      夜景光扔出一份最新《时代》杂志,影响全球100位人物标题异常醒目:
      “纵使身家十亿,‘那家伙’想挤进1000位,被《时代》拒绝了。
      而‘他’过世这么多年,却一直霸占着影响力排名。
      阿岚,你‘那家伙’富豪前男友,在真正的前夫面前,‘那家伙’不过是宫廷里的弄臣。”

      “夜景光!”林岚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那场车祸,她的错?
      ‘他’死了、夜景光残疾,也是她的错?

      林岚拿起盒子里香烟颤巍巍点上,女式烟细长形状拿在手上,她华丽妖娆。
      翻开金色笔记本,拿出一份结婚申请又夹杂一份离婚申请。
      她一直知道,丈夫是谁。

      林岚五官精致眼神凄厉但异常坚决,并有几分狐媚。
      “夜景光你们这个年代的男人,并没有把妻子作为一个人,而是当成自己财产看待。
      ‘他’死了,你觉得我应该遵从古风一辈子替他守寡……
      自私又残忍。
      你明明知道那场车祸后,‘他’家族是怎么逼迫我签署离婚协议。”

      “你也没有和他家族摊牌,你怀孕了,他有后裔。
      第一顺位继承人,王储。
      阿岚,你只有冰冷潮湿地下画室,你让‘公主殿下’出生在‘马厩’里。
      公主失去宫殿,失去私人飞机,失去巴黎名媛聚会……”

      林岚做贼心虚似的捂住夜景光鼻息,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她脸上瞬间一闪而过一丝阴霾。

      “公主皇冠。
      不过一顶好像耶稣头上,荆棘皇冠。
      罗马士兵把荆棘条编制成皇冠,粗暴嘲讽耶稣,耶稣是被罗马士兵活活虐待死!
      公主殿下会为了荆棘皇冠被虐待死,除非她父亲家族男丁全部死绝,女性家族成员没有机会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王储这个词,烂在肚子里,一辈子。”

      明珠蒙尘。
      夜景光凝视林岚,第一次在产生分歧后红颜知己掐他脖子,他面露嘲讽,实在难以想象一只小凤凰竟然和一群鸡一起生活。

      生活窘迫就要学会改变现状,夜景光早就替林岚想好备用计划:
      一间私立中学抛出橄榄枝,邀请画家林岚小姐,担任校长。

      “……”小女孩与冷漠男人对视片刻,一时之间气氛沉默。
      夜景光自带威严,隐藏着桀骜繁盛,有决绝的力量,他身边管家、助理、厨师平时极为谨慎矜持,他们都很怕他。
      林雪见拿出蜡笔安静在桌子画画,他们离得很近,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小女孩不怕男人,雪儿喜欢画画,夸张涂鸦巨大怪兽长着恐怖獠牙。
      一张,巨丑儿童画。

      “……”
      夜景光微微沉默一下,然后他说:“过来。”
      小女孩有些疑惑放下蜡笔,林雪见抬头,小女孩推着男人的轮椅走向四楼书房,他打开一本画册向她介绍。

      “Mimmo Rotella,米莫·罗泰拉。
      擅长拼贴,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奠基人。

      拼贴,在美国电影进入意大利时代,插画师运用大量电影海报,撕下海报一部分进行二次创作的过程,称为‘拼贴’,源自法文‘Coller’,胶粘的意思。”

      夜景光手撕下报纸的一部分,用胶水、布片,把纸张贴在二维平面上,在原有海报基础上进行混合拼贴,运用原始素材文字、元素,形成自己的作品与思考。

      这与林雪见用蜡笔随意涂鸦完全不同,小女孩睁大眼睛指着‘拼贴’海报上陌生文字:
      “llmomento 'e maturo per.
      avventura.”

      他先用语调纯熟的意大利语阅读一遍,再耐心给小女孩翻译:
      “我们的创意皆来自
      ——冒险。”

      她视野忽然变得如此开阔,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知。
      她唯有:“哇~”发出单音节。

      “孩子,美感是需要老师的引导与学习。”他摸着小女孩发梢微笑。

      那一刻,小女孩抬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新的开始总会有冒险,小女孩每天要喝一杯热牛奶,晚上睡觉还要听故事,林岚替林雪见盖好小被子,抚平被子褶皱,气氛一直是温和却略带拘谨。
      在这样短暂的时刻,林岚先径直开口对女儿说话。

      “雪儿,你睡了吗?”

      “妈妈,我睡了。”

      “睡多久?”

      “我不需要你呵护,妈妈。”林雪见从小开始就习惯独睡,她不希望母亲只把她当小女孩看待。

      “那你需要什么?”林岚有些不悦,从言语中她还是把女儿当作一个小女孩看待。

      “老师。
      他给我翻译意大利文,告诉我插画家生平,“llmomento 'e maturo per avventura.”我们的创意皆来自——冒险。”

      冷漠男人眼眉清醒地看着小女孩,他是从不看八卦杂志甚或电视的人。
      书房里正缓缓流淌着古典音乐,那是夜景光的消遣,莫扎特第41号交响乐《朱庇特》,他态度笃定。

      “雪儿,你决定要拜师,想要我训练你?
      朱庇特是罗马众神之王,希腊神话里他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宙斯’,他是上帝。
      雪儿,你希望成为‘宙斯’那个儿女?
      战神、酒神、太阳神、月亮女神、爱神、文艺女神、冥后……”

      “雅典娜。”
      小女孩想了一下,微微一顿,语气肯定。
      “成为要学会独立思考的女人,智慧女神雅典娜。”

      夜景光用成人的方式对待林雪见,他是她的老师。
      师父。

      师徒关系亲近,但不亲热,有距离感,只为,彼此尊重。
      她生下来就完全独立的生命,师父知道,会有她自己的意志。

      12岁小学毕业那年,意大利威尼斯双年展向画家林岚女士抛来橄榄枝,林雪见家庭状况逐渐有了生机。
      谢师宴上,小女孩准备精致礼物:
      文房四宝。
      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中华文明悠久灿烂的重要象征。

      笔、墨、纸、砚一字排开,夜景光眼眉含笑,喜欢的不得了。
      师父向徒弟招手,指着那件毕业礼物。

      “世间万物皆是灵感。
      美国波普艺术泰斗安迪·沃霍尔甚至用每日食用的罐头汤为灵感,设计了一系列作品。
      雪儿,这部相机,就当作你艺术的开始,获取灵感的工具。”

      林雪见拿起单反相机,12岁小学毕业时师父夜景光送给她,第一件毕业礼物。
      之后,林岚去意大利参展,夜景光便带着林雪见赶往意大利。

      他出生便被父母遗弃在意大利的孤儿院,夜子墨便顺理成章的被教会修士收养。
      修士们教每个孩子拉小提琴,他收到第一样圣诞礼物,一把基督教会善心人士捐赠二手小提琴,数百年间里,无数把像这样被捐赠的小提琴与教会孤儿一起,代代相传。

      小提琴让人如此痴迷,创造者必定是崇拜女性美的人。
      小提琴造型像极了一个女人完美的背部曲线,从它圆滑渐宽,双肩顺延到细润腰部,再到胯部自然蔓延;
      波浪似的琴柄如同弯曲纠结的发丝, S形音孔像女人背脊上的两条淡淡沟壑,这般小提琴独有光滑曲线,必是后世无数人迷恋它的原因之一。

      教堂阁楼光线明朗,夜子墨在哥特式教堂宽敞空间里,演奏古典主义时期充满巴洛克风格小提琴协奏曲,维瓦尔第《四季》。
      维瓦尔第也曾是一位意大利神父,恬淡温婉音符从他指间徐徐流淌,神秘东方面孔造就他音乐琴童独特气质,他并非修士特意培养拥有非常高音乐天分孩子。
      只是,他懂得运用音乐巧妙技巧……

      “雪儿,你觉得谁拉最好?”
      夜景光指着教堂里侍奉上帝儿童乐团,一眼望去教会孤儿组织成大大小小少儿组合,乐团除了传统侍奉神明也包含希望善心人士收养孤儿的潜在用意。

      年幼林雪见微微眨了眨眼眸,12岁小女孩拿起相机对着教堂C位少年。
      “咔嚓”一声,就此定格。

      相机能反应出最真实的一面,透过镜头看世界的人,有渴望看穿世界本质的野心,她渴望了解表象背后真实的一面。
      林雪见悄悄在夜景光耳畔,她指着少年问道:
      “师父,他是不是‘投机取巧’了?”

      “喔?”夜景光微微挑起眼眉,来了一点兴趣。
      少年手中小提琴曲时而久远延绵,时而萦袅缠绕,浮动乐曲迷醉人的心魄。
      教会极力将夜子墨,渲染成‘神童’。
      “你觉得他为了获得C位,更有利于得到善心人士收养,他作弊了。
      何以见得?”

      “古典乐协奏曲,本该是音乐会小提琴独奏家的传统演奏曲目。
      他这么一个幼小孩子,在初学揉弦技巧、死磕练习曲的尴尬学徒期,能演奏出维瓦尔第的协奏曲……
      他是怎么做到?
      有秘密喔。”

      年幼林雪见神秘笑了,她悄悄在师父耳边,揭秘神秘面纱:
      “维瓦尔第《四季·春》第三乐章。
      小提琴演奏时,利用快板的节奏速度,快速在一把位上移动;
      运用曲谱里大量出现音符,在四指与空弦之间,选择用最准确简单的空弦演奏;
      无需揉弦等小提琴技巧的情况下,他也能展现出西西里舞曲独特魅力。

      春临大地,晴朗天空下,伴随着乡间风声欢快乐曲,小仙女牧羊人翩翩起舞。
      小提琴旋律贯穿至尾,音乐灵魂自始至终,琴声都是主角。”

      夜子墨由于音乐‘天赋’被修士推荐给音乐大师,大师微微蹙眉似乎发现他的‘小把戏’,夜子墨琴声始终伴随着他的脆弱,营造出内心侥幸与不安。
      当音乐声消失时,大师遗憾摇头,决定带走另一个孤儿参加皇室为寻找年轻音乐家而举办的比赛。

      夜子墨身体孱弱,他有先天心脏病,身在孤儿院他珍惜每一个让自己翻身的机会;
      失去被音乐大师收养机遇,他当场心脏病发作面色惨白。

      “先生,请等一下。
      先生…… ”
      夜子墨扶着心脏站起来,急于去追赶音乐大师。

      “劈里啪啦”激烈地破碎,他被推到在雪地里,泥土溅了一地。

      “你的表情好像在恨全世界。”林雪见如此说着,她伸手把夜子墨扶起来,他瞬间拍开她的手。

      “都是假的!”他在意大利吃最便宜的食物,住最阴冷潮湿的阁楼,穿最破旧衣服,忍受一个人独自生活。
      一个人做几份兼职来赚取最基本生活收入,唯一努力演奏小提琴,渴望被音乐大师收养。
      他失去机遇。

      “哪有么多真的、假的。
      眼睛能看到就是‘真的’,跑掉就算‘假的’。”她指着开车仓皇走掉的音乐大师。

      他们两人互相注视了良久。
      夜子墨搔着蓬乱头发,胸前十字架闪烁着银光。

      “十字架是爱的标志?”林雪见指着那枚银色光芒,小女孩疑惑问道。

      “是的。
      爱通常意味着背负责任,如同耶稣十字架。”夜子墨在孤儿院的教会里听到最多,对美好事物,保持静默。
      故此,少年对小仙女,保持距离。

      他问:“轮椅上的男人,那是你爸爸?”

      她摇头:“我的老师,爸爸去流浪,我不知道爸爸是谁。”

      他忽然苦笑:“比我幸运,我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

      她忽然惊讶抬头,无声望着他,许久之后,她缓缓说道:
      “你延续了父母的生命,他们与你同在。”

      “……”他那时太年轻,少年并不知道此刻该作何反应?

      他只是瞭望教堂,传世的西斯廷教堂天顶画中,以手指相触的亚当与上帝。
      凭借这薄薄的手指之触,欲在命运洪流之中不离不弃一般。

      “你好。”他伸出手去握她。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她含笑,礼貌对答。

      林岚在意大利展览为期两个月,在酒店里无所事事的林雪见结交一个孤儿院新朋友夜子墨。
      他失去被音乐大师收养的机会,曾想过抓住另一个机会。

      “我夜景光从来不收人家不要的东西,你没有让我看到,你的‘商业价值’。”
      夜景光若有所指的看着那把小提琴,暗示他被音乐大师拒绝的窘迫。

      老者动声色掏出一枚钱,在少年眼中晃了晃。

      “商业……价值?”
      夜子墨很疑惑,但天生聪慧他明白这是一道考题,只是他现在还未找到,正确解答。

      生活又变得窘迫,他只能去送牛奶、卖报纸。
      以此为生。

      “卖报纸收入可观,每卖出一份就有钱拿。”
      少年有些得意,夜子墨自认为人生阅历比她丰富,十二岁小女孩从来未曾赚取过一分钱,林雪见神奇看着夜子墨手中的报纸,好奇心驱使下,她决定去瞧瞧。
      在一个窄小仓库里,青年指着一叠叠成捆报纸计算道:
      “一份报纸多少钱?”

      “1.5元。”夜子墨动了动嘴角。
      “好,你每卖出1.5元,我会抽走1元,0.5元归你,能听懂?”
      青年用棍子点了点报纸,夜子墨微微点头,青年话风一转:
      “如果,你连5份都卖不出去,少买多少,就要挨打多少下,能听懂?”夜子墨又微微点头。

      林雪见接过手中5份报纸,她微微思考一下:
      “再多加50份,我可以全部卖掉。”

      青年看着一边正在挨打的孩子们,觉得林雪见吹嘘:
      “小丫头,别捣乱,滚。”

      “大叔,如果我卖不出去50份,你就打他50下。”小女孩笑甜美指着旁边脸上脏兮兮少年。

      “……”夜子墨。

      “买报纸,请买一份报纸?”他心脏脆弱,没一会就气喘吁吁。
      夜子墨跑得满头大汗,鞋带都松了,他叫买声越来越短促,胳膊擦去额头上汗珠。
      手上报纸,他一份都没能卖出去。

      林雪见在一旁观察一会,她不动声色的看着少年,清冷的阳光照射在那个缓缓走来小女孩身上。
      “呐,要不要打个赌,谁能卖出第一份报纸,以后就要‘听谁的’。
      输的那个做跟班,你输了要叫‘姐’。”

      “赌就赌,我赢了你要叫‘哥’”夜子墨嘟着嘴,少年第一次对身高不及他肩膀小丫头起胜负之心。

      好胜心与征服欲,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杠上了。
      懵懂感情认知里,包含着一种高端的较量。

      两个小朋友穿梭在闹市,迎面涌来西装革履的典型白领她们急匆匆地搭车,眉目冷漠的年轻学生,朴素家庭主妇牵着养尊处优的小孩子咿咿呀呀……

      林雪见抬头看到楼宇间逼仄的天空,小女孩穿着优雅碎花小裙子,她捡起一个中年大叔掉落的彩票,笑容甜美问道:
      “好心的叔叔,请买一份报纸吧?”

      中年胖男受宠若惊,犹犹豫豫,接过遗落的彩票。在小仙女美貌攻势下,胖男盯着报纸上福利彩票的开奖号码,毫不犹豫的掏出零钱。
      林雪见摸着碎花裙小口袋,勉强摇晃两下,慢悠悠:“找你零钱,请稍等一下。”
      中年胖男看着驶来车,焦急摆手:“算了,不用找了。”

      “你是故意没找零钱给他?”夜子墨指着匆忙去赶车上班的中年胖男,茫然地看着林雪见,他完全猜不透她的意思。

      林雪见狡黠笑了,她抬头已经想好计划:
      “从现在开始,1.5元报纸,我们每份增加0.5元。
      提价,卖2元。
      即使被老板抽成一半,至少还有一半利润,这样才有赚。”

      第一回合,姐姐胜出。

      少年嘴唇动了动,他敛下眼睑,正犹豫开口叫对方‘姐’,夜子墨又忍住了。
      这种时候只有保持沉默才是上策。
      心里明白,他很依赖她,胜过喜欢她,与其和她抬杠,不如拉拢她。

      小女孩拿出碎花小裙子里的手帕,递给少年。

      “你嫌我脏?”
      夜子墨睫毛扬起,他眼珠倔强又漆黑,出于一种自尊心,他本能有些抵触手帕。

      “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妥协。
      人生陷入低谷,‘弟弟’你除了‘接受’没别的选择。”
      她拿起手帕,交到他手中,林雪见从不为自己做解释,她习惯发号命令。

      而后。
      两个小朋友跑到电影院,拿着手帕主动给等待看电影的人擦鞋,50份报纸全部卖完了。

      “你知道么?银色钱币是‘运气’。”少年抖了抖口袋里钱币,夜子墨把买完报纸一半利润交给林雪见。

      “这样,那‘运气’全部都借给你。”林雪见笑着把手中钱币捧给少年。

      “运气都借给了我,你要怎么办?”他惊讶问道。

      “有一天,当你功成名就的时候,再来还给我。”她含笑。

      她含笑凝视他,林雪见独立于异彩流光的中央,所有光华,汇集于她一身。
      银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落下的瞬间仿佛带着一种独特韵律和节奏,每一枚发出清脆的响声。

      “叮——叮——叮——叮”
      伴随着轻微呼啸声,夜子墨耳边仿佛乐符落在琴键上的旋律,每一枚银币边缘在光线照射下闪烁着微光。
      五十枚银币,每一次旋转都像是精心编排舞蹈,充满了动感。

      她每次出现总是带来温暖的光,他则会从黑暗逼仄深港深处朝她奔去,无从例外。

      夜子墨手中那把银币是他第一份‘运气’。
      他撵着手中那枚意大利发行1欧元,维特鲁威人。硬币背面被认为以几何形式表现人体最完美黄金比例《维特鲁威人》,达芬奇名作之一。

      第二回合,相互示好。
      她借他的‘运气’,是一张通向未来锦绣前程私人机票。

      现实逼人,那段经历,少年品尝成长纷杂滋味。
      凭借‘电影院给人擦鞋’忍辱负重的能力,获得一个再次与老者谈判的机会。

      “这是我的商业价值。”夜子墨掏出那一堆五十枚银币。

      “你想说,你只值50元?”夜景光蓄意贬低,凉凉问道。

      “我的商业价值,懂得税率差价,欧元兑换人民币。
      投资回报。
      八倍!”
      夜子墨拿走夜景光手中1元人民币换成1欧元。

      少年暗示老者,他投资在他身上,商业价值下的投资回报,远高于八倍。

      “你已经敏锐察觉到‘汇率风险’;
      还希望我在你身上下注,投资你人生10%的收入。”
      夜景光有些感慨拿出一本《财富》杂志,上面俨然印着股神巴菲特封面。
      虽然话语有些出处,但夜景光上次听到这番话巴菲特给弗罗里达商学院演讲的时候,那年巴菲特40多岁。

      “师父,众所周知莫扎特是音乐天才。
      后世研究发现,他谱曲时会在曲谱角落写下一些与音符无关的数字,那是……
      莫扎特和他自己玩得数学游戏,音乐家的数学很棒喔。”林雪见笑眯眯,她在一旁推波助澜。

      “莫扎特拼爹的典型,作为宫廷乐师的父亲甚至专门为儿子写了一份音乐教材,把年幼孩子推向欧洲最繁华的舞台。
      父亲是莫扎特的老师,也是他的伯乐。”
      夜景光好笑的瞧了女弟子一眼,宠溺点了点她的额头,不用她多嘴,师父自有分寸。

      青春,少年唯一的资本,也是无限资本,既然少年能在巴菲特1/3年岁说出股神40岁的话。
      夜景光从来不做资产回报率低的生意,只有长期持有‘好生意’,就算买贵一点(把养子培养成才大量资金),只要夜家长期持有,会有很高投资收益。

      夜子墨此举受到了夜景光的赏识,他让少年演奏一曲巴赫小无《恰空舞曲》。
      《恰空舞曲》三拍子圆舞曲,新古典主义一种复调音乐形式。

      老者对少年的第一份教导。
      “巴赫,德语里‘溪流’的意思。
      老子曾说‘上善若水’,至善之水,不争。
      音乐,一直有着深沉的哲学味道,如同人在现实里所经历种种苦难,上帝对你心智的一种磨砺。”

      他收养他,把带回国。
      夜家老宅四楼,夜景光撇了一眼桌子。

      夜子墨赶忙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少年拿起打火机给父亲点上。

      递烟,一种男性社交行为。
      夜子墨还懵懂孩提时代已经无师自通小技巧,少年已经熟用这一套。
      度过音乐家短暂时期,夜子墨开始要学习成为一个商人。

      师父拿起那杯茶盏,喝下徒弟那一口拜师茶。

      “师父。”孩童时代夜子墨,顶礼叩拜的奉茶。
      少年面上依旧保持微笑,他渴望被收养,孤儿院任何一个孩子都渴望被收养,孤儿没有血缘观念。

      “乖。”夜景光不动声色喝下茶,算是礼成。
      夜景光从来未曾想过自己会结婚,家庭生活是很圣神的观念,男人唯有在家里,才能避开外界世界的动乱与伤害,获得安全与宁静。
      家是避难所,男人爱他们的家,也同样爱家里的妻子。

      这种爱,源自于男人自身的羸弱,只会需求避难所的男人,生存竞争的失败者。
      他们在人生的战场上失败了,才会回到家里寻求安慰,或者找比自己更弱的女人,发泄出气。
      显然,两者夜景光都不想,他不需要妻子。

      夜景光拒绝把自己的信仰建立在不可知事物上,他要把一切压在理性,感情那种非理智的东西与他无缘。
      他只要夜式继承人。

      “这是什么?”夜景光拿着香烟问少年。

      “消息,社交手段。”夜子墨脱口而出,从未有人教过他的潜层规则,商场上,这是纯男性社交符号。

      少年的答案让老者觉得孺子可教。

      “商场如战场,没有永远的赢家。
      虚张声势,这一招在资本市场上很有效,男人在酒桌上玩把戏,只要胆子大,一夜就翻身。”
      夜景光指了指夜子墨点烟的行为,说罢,他向林雪见招手。
      “但,老行家面前,他们不吃这一套,人不可能一直占上风,凡事总要留一手。

      你能算到别人的‘底牌’,别人却猜不透你有‘几张牌’,这是‘强者’与‘弱者’的区别。
      师徒关系是‘秘密’,也是你们将来终极武器,最后‘牌底’。
      说,该叫她什么?”

      “师姐。”
      夜子墨睫毛颤了颤,彼此之间,林雪见是习惯对任何事情都有控制,师姐习惯运筹帷幄,他这个师弟才是优柔寡断的执行者。

      林雪见曾经是夜景光的红颜知己林岚的女儿,也曾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高徒。
      夜子墨与林雪见青梅竹马背后更深层的关系:
      同门。

      “愿赌服输。跟班,要你去做一件事情。”林雪见双手扶着胳膊,陈述着简单的事实。

      “……”夜子墨疑惑望着林雪见,他垂死挣扎,假装失聪。

      “需要我再详细地为你解释一下,‘师姐’的意思吗?师弟,恩?”

      “……什么?”
      他勉强低语,她勾了勾手指,他眨了眨眼眸咬牙凑到她身边,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我妈妈有过一个金色笔记本,里面夹着两张纸。
      偷出来。”

      当时夜子墨并不知道‘林岚阿姨金色笔记本里两张纸’意味着,林雪见父亲的名字,他来回瞧了瞧,问道。
      “幕临渊,谁?”

      “流浪作家。”林雪见把两张纸叠在一起,反复看了许久,她嘀咕:“查不到,作家幕临渊的作品?”

      查不到,因为他们当年查错方向。
      夜子墨接到子昼求救电话就连夜驱车赶回夜家老宅。

      深冬夜幕,整个世界一片安静,像是被浓雾浸泡,天空飘起雪花。
      这个城市不常下雪,难得今年零下天气,窗外一阵阵,寒风凌冽。

      夜景光当时气极了,师父把林雪见打发到花园。
      她一直在雪里站着,呢绒大衣里穿一件低领裙子,身体像逐渐僵化的人偶,露在外面皮肤冻得红红。
      她一句抱怨都没有。

      该怎么去形容自己当年出国选择?
      在她十八岁的时候,私立学校同学一顿早餐用度是她一个礼拜的饭钱;
      她招募学生家长为了孩子一个名额,蔚雨霁的父亲出手就是一幢教学楼;
      看似被欺负夜夕雾,隔天夜家大小姐的哥哥就让霸凌者退学了;
      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夜子墨开始有喜欢的女生,无忧无虑的谈恋爱。
      他们拥有父母,人生一片康庄大道,她眼睛迅速蒙上的雾气,被冬天寒冷撩拨出细小的刺痛感来。
      ……

      林雪见的青春里,她需要做什么?
      每天除了学习之外,还要在手机App上寻找打折餐券、记账本、维持开销、换灯泡、修理家里漏水……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她负担着一个家庭里,本该父亲肩负所有责任。

      头顶好像交错而过的天线,分割着不明不暗的天空,眼前是一片狭窄的走道。
      如同这个城市永远都晒不干衣服的梅雨季节,她感觉十八岁青春,未来在被日益吞噬。

      为此。
      她不惜悄悄兼职,拼命存钱,出国留学……
      别无选择,她只能靠她自己!

      雪越下越大,林雪见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发梢肩头都落上白色的雪,模模糊糊只觉得堕入一个梦境。
      雪花拂落在肩头,她瑟瑟发抖双手冻僵,弥散着朽败的气息。

      她几乎支撑不住时,一双手扶住的肩膀,他手指修长,一双小提琴家的手,儿时冬天里曾给过她安慰的手。
      细微的变动,她知道谁来了。
      “师弟,做事欠缺稳妥,AI义肢这种大事,怎么未认真师父商议?”无论如何,人总是记恩,师父夜景光的事情,她会管到底。

      “让父亲截肢,没想好怎么开口。”他望着她的眼睛,很真挚。

      “整天不干正经事,又跑去勾搭那个妹子?”太了解他,她语气调侃。

      她已经喘不过气来,每句话都说得很费力,夜子墨让林雪见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她慢慢地像是睡着了。

      却。

      她一把他推开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反应,她只是喃喃自语:
      “走开,去师父那里,师姐在罚站。
      靠着,姿态不好。”

      “还不放开,你师姐生下来就是硬骨头,她什么时候服过软?”夜景光瞧了一眼,凉凉的问道。

      夜子墨低头,沉默不语。

      第三回合,最后真相……

      夜景光不顾夜子墨那双寒冷的眼睛正充满哀怨地望着他,老爷子随手丢下一般书。
      那本书里记载着,夜子墨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里,耳熟能详的名字:
      罗斯柴尔德。

      翻开书籍,如实记载:
      “19世纪的欧洲有“六大强国”之说,大不列颠、普鲁士、奥匈帝国、法兰西、俄罗斯和罗斯柴尔德(Rothschild)家族。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罗斯柴尔德家族风光了一个多世纪,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家族迅速销声匿迹。
      罗斯柴尔德家族常常被称为“第六帝国”。

      王朝缔造者罗斯柴尔德,有五个儿子,全都子承父业。
      他们从事黄金货币交易、进行工业矿业投资,不断开拓欧洲大陆市场,家族不停壮大,来自全世界各种肤色后裔也越多。

      ‘他’曾是罗斯柴尔德家族亚洲地区家族总负责人,长着亚裔面孔欧洲人。
      因为长相,他给自己取了中文名:
      ‘幕临渊’。”

      夜家世代侍奉王储,幕临渊死于那场车祸,妻子林岚被罗斯柴尔德家族剥夺一切身份扫地出门。
      出于报复,林岚隐瞒一件事情。

      “子墨,我以前让你要好好照顾雪儿,她一直很孤单,只有你。
      你却说‘她不需要你’反抗我安排的女孩,拒绝做夜氏的傀儡,故意把李世玲带过来。

      外贸集团李式小姐,钱;接着,主动搭讪开国少将家掌上明珠,权;最后一任,中科院院士小孙女,名。
      选了三任女友,钱、权、名,三样你都贪,试了三次连你自己都很失望吧?
      只换来一个教训:男人的爱情,原来是可以用钱买断!感情上,一个失败的投资人。

      ‘品貌、才华、性格’她们那样比得上你‘师姐’?论颜值,骨子里混血儿出众样貌,她如同拉斐尔笔下美人那般,秒杀你身边所有女人。
      但你顾虑,你的顾虑是我,总觉得她是我安排的眼。

      雪儿身份隐密将来会遇到诸多风险,师父只不过试探了一下,并未把你‘师姐’真实身份告诉你。
      只是期望,你能真心站在她身边,好好对待她。
      你有没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却不明白。

      把她当作你少年时进入上流社会的‘入场券’,这张私人单程机票在十年前对你来说已经毫无利用价值,夜家执行长身份足够你有更好的选择。
      错把‘公主’当‘婢女’。”

      夜子墨刘海遮住大半张脸,样子看得不是很清楚。
      他一直以来都无法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既不能把它与我们以前的生活相此较,也无法使其完美之后再来度过。
      他唇边泛起一个奇异的微笑,笑容里满是讽意,人生没有比较的基点,因此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检验何种选择更好。

      夜家老宅门铃声响个不停。
      人的生活就象作曲,各人为美感所导引,把一件件偶然、必然转换为音乐动机,这个动机在各人生活的乐曲中取得一个永恒的位置。
      纵然隔着纷飞雪花,蔚雨霁手里拿着一副AI眼镜,他出现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蔚雨霁撇了一眼倒在雪里的林雪见,她低垂眼眸有微弱呼吸,毫无一丝狼狈的姿态,依旧保持着仪态,从始至终,好像一座女神雕像。

      她看上去好像睡着了。
      其实……
      她已经在雪地里完全冻僵晕厥!

      十年前从第一眼始,蔚雨霁就对林雪见心存畏惧,这个女人有一点厉害。
      只是现在,她倒在夜家极尽奢华豪宅庭院里,落了一身冰雪,他又觉得她很可怜,她性格隐忍,学不会示弱。
      林雪见没有父亲,长大后看似性格很坚强,但实则内心深处十分脆弱,对于人情世故里的感情总会患得患失,焦虑不安。

      为此,她总试图去考验别人,来验证感情的真伪……

      “可怜”,法文,pitiez。
      意味着对受苦难者的一种恩赐态度。
      “可怜一个女人”,意味着他比她优越,所以要降低自己的身分俯就于她。
      似乎重新找到做他事动机,动作有些笨拙,蔚雨霁把身上外套、大衣、围巾一股脑全部套在林雪见身上。

      她头发上全是细小飘雪,每次下雪她都会觉得世界在一瞬间格外安静。
      安静得像可以听到大地的声音,厚实外套像太阳一样温暖。
      “你来了?”她一瞬间就笑了。

      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意识模糊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蔚雨霁有些失落,还是顺从回答。
      “雪儿,我来了,你就没事。”

      他把她抱到别墅火炉边。
      林雪见眼前一片模糊,那一瞬间的表情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野兽,已经没有了倔强的力量,只剩下可怜。

      博士最后一年林雪见短暂人生中最惨的一年,被西贝货作家父亲骗光奖学金交不起学费。
      那年冬天,她意外得到一笔来自中国汇款,人工智能Rain雨最后查到汇款者:
      夜氏私人账户。

      十年后再次见面,她曾设想过汇款人的来历:夜子墨开始质问威胁了她;夜夕雾为感情自顾不暇;雪中送炭夜氏私人账号……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师父夜景光,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她睫毛上覆盖一层雪,冷到发抖,还是断断续续说道。

      “信息时代以前,老传统里依然秉承着一项规矩:
      学一门手艺,得先拜一个师父。
      收徒非小事,师父不仅要教授徒弟技艺,让其安身立命,还要承担起长辈的责任,充当人生导师。
      博士,夜景光是我师父,请你,一定要治好他……”

      每个人最要紧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AI截肢她不会。
      但。
      求人,她总归,还是会的。

      她落下牵着他衣摆手,蔚雨霁转身,他忽然觉得很感动,他很想知道林雪见是怎么认出他。

      末了,林雪见彻底晕过去。人总是记恩,无论师父如何对她,在她师父最需要的时候,这份恩情总是要报答。

      “这丫头……”夜景光很诧异,徒弟第一次对男人服软,竟然是为了他这个师父。
      徒弟对于师父的忠诚度,让他刮目相看。
      夜景光立刻向管家示意,拿条毛毯过来。

      夜子墨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延续光景重新浮现,就像一个梦。
      如同世间流转起伏的情缘意志,十二岁小女孩林雪见遇到少年的夜子墨,她一直是他的施舍者。

      夜子墨失笑,他想起蔚雨霁那通电话,蔚雨霁曾说过。
      “一个人最无法选择是她的出生。
      任何人都无法拿她过去平凡的出生,来衡量她未来的无限可能。
      不然,你会连她的影子,都追不上。”

      蔚雨霁根本就不懂,‘平凡的出生’的孩子,他们才对。
      用整个生命来演算同样哲学命题,在社会原本划分阶层,林雪见算另一个阶层的人。

      王储。
      她是从金碧辉煌天堂坠入凡尘小仙女。
      她是带着荆棘皇冠,公主殿下。

      一个纯简幻象,却更为接近真实。

      “难怪,雨伞轻易地换主人。”
      夜景光把烟嘴放到唇边,抽了一口,他微笑向蔚雨霁招手。
      “蔚博士,听说你是雪儿介绍AI义肢专家?”

      蔚雨霁接过管家手中毛毯给林雪见盖上,他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即使身为次子不被重视,蔚雨霁的成长过程比起林雪见和夜子墨来说,他要幸福太多。
      蔚雨霁缓缓站起身,顺便瞟了夜子墨一眼,察觉到这对父子之间微妙情绪,只是礼节的向夜景光颔首,却巧妙没有接夜景光的话。
      一切,静待观察。

      末了,轮椅缓缓的从夜子墨身边碾过,夜景光问道:
      “子墨,我把你领进那些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物欲,那里都是暗潮汹涌的商战游戏。
      你少年困苦,渴望功成名就,心里最在乎的人,是你自己。

      儿子,外面的女人都是看热闹。
      你附属卡里花钱如流水的前女友们,都是风情万种的你来我往,人情世故里她们那个不是看中‘夜执行长’身上这张皮?
      即使好像孩童般纯真的夕雾,妹妹脖子上那枚紫翡翠,你又花了多少?你要帮她解决多少难题?
      她们只是‘慕强’。

      你不是永远那么高光辉煌,意大利一无所有,黯然失落,穷困潦倒几乎饿死那段经历,你敢和身边那个女人说?
      你不敢说,心里总会想,说了,这些女人会怎么看待你?
      说了,她们就不把你当回事了。

      夜家丰厚财力,油滑的客套话,始终都是你自尊心的保护壳……”

      夜子墨敛下眼,心瞬间时难以控制地紧了一下。
      他心弦里的音乐由高音流淌到低音区,音色逐渐低沉,音符缓慢,似乎带有某种不安的色彩。

      夜景光是真正的商人,生意和情分,分得很开。
      只是。
      夜景光第一次看到夜子墨穿着得体英式三件西装,少年摆出沉稳的姿态时,他眼神变化是很动容的……
      好像波折命运里,夜景光还未残疾之前,那流逝的岁月,年轻时的自己。那一刻,过去时间里曾经叱咤风云,全都扑向了他。

      夜景光叹气,他的铁面冷漠只有对夜子墨是例外,老爷子语气充满遗憾:
      “我在想,当手中‘牌底’揭晓。
      原本父亲为你准备女孩,并非我用来制约你前途的‘入场券’,雪儿并非我安排盯梢你的‘眼线’,你也不是夜家傀儡。

      你拜师的第一天,师父就告诉过你,‘人不可能一直占上风,凡事总要留一手。’。
      师父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只是我老了,万一有一天‘夜执行长’那层皮一脱,儿子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父亲接不住你,那该怎么办?
      她是唯一有能力帮助你的女人。

      你有没有想过,我给你塞女人干嘛?父亲对儿子变态控制欲?你太低看师父,男欢女爱不过是荷尔蒙刺激,能成什么大事。
      她的身世是你最后的保护伞!

      我把你当成亲儿子看待,最好的都留给你了。
      她是一张‘黑卡’,商业价值,一兆亿美金。

      现在,变成别人的……
      究竟,是何感觉?”

      父亲所作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他让他挽留争取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女人,师姐是一张免死金牌。
      免得他在商战风云里,有去无回,父亲所在意始终是儿子,即使他不是他亲生的。
      夜子墨忽然笑了,他当年带着李世玲确实纯粹反抗夜景光,内心也抗拒做夜氏傀儡,他俯身凝视夜景光:

      “师父,承诺过的事情,徒弟不会收回。
      我答应过,帮你守着夜家。

      赢,夜式盛世集团赢,输,夜子墨一个人输。
      儿子,不需要女人来帮我兜底。”

      夜子墨拿出西装外套里的烟盒,然后他点燃一支烟,交给夜景光,老爷子看着儿子熟悉的坚定眼神,夜景光沉默的接下香烟。

      子墨中的黑色,代表他的心灵,人应该尊重‘黑色’,任何都无法让他妥协,黑色意为‘不容妥协’。

      父子相互凝视片刻,好像解开多年心结一般。

      一切尘埃落定,尽在不言中。

      夜景光微微叹气,男人不局限在感情旋涡里是对的,谈感情浪费时间,人总归是要依靠自己。
      孩子们长大了,都愿意自己给自己兜底,海阔天空任鸟飞。

      “子墨,你已经下定决心,以后的路,只能靠自己。”
      夜景光只能管好自己的腿,小辈们感情事情,绕来绕去,说不清楚,爱谁谁。

      夜子墨无所谓的耸肩,对他来说,没有伴侣的羁绊是一件好事。
      他有许多时间留给自己,思考他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思考他到底想做什么?

      人生在世,活了七八十年,世上正真认识清楚怎么活?为何而活?活的明白的人,毕竟是少数。
      人活一世,他最希望,认清楚他自身,看清楚他自己。

      自以为灯,自以为靠。
      同门之间,夜子墨与林雪见总会很像,做出相同的决定,彼此是一对镜像。
      他与她会向对方提供一面镜子,特定照亮了隐藏的另一面,从中可以看到自己。

      夜子墨心里忽然浮现一段话:
      “昨夜梦呓,他梦见并肩与她静默走过一段清晨路。
      醒来后,觉得怅然若失。”

      他掏出钱夹里那枚意大利1欧元,银色银币是夜子墨第一份‘运气’。林雪见此时已经昏睡过去,夜子墨把手中银币交还到她掌心。

      意大利发行1欧元,硬币背面被认为以几何形式表现人体最完美黄金比例《维特鲁威人》,达芬奇名作之一。
      擦肩的一瞬间,他感觉从此再不会记认起她那张容颜。

      “师姐,这份‘运气’,我把它还给你了。”

      梦始梦散梦无眠,缘起缘灭缘终尽。

      宛如交响音乐般的场景,终于迎来尾声。
      最后一章,精致绝美的华彩乐段。

      夜式公馆客厅巨大液晶屏,正持续播放全球新闻:

      “全球报道,太平洋私人岛屿发生飞机坠机事件。
      一架波音私人飞机坠毁,据相关部门透露,失事飞机属于罗斯柴尔德家族,当时家族数名成员正赶往太平洋岛屿,参加一年一度的圣诞会议。

      据当地警方初步调查,坠机导致爆炸,无人生还。
      坠毁原因,欧洲联邦航空管理局将对事故展开调查。
      经济学家预测,如消息属实,罗斯柴尔德家族无人生还,欧洲各联邦经济将迎来动荡……”

      “什么?!”
      这则意义非凡的新闻,让在场所有男人均面色微变,罗斯柴尔德家族亚洲分区总裁幕临渊曾经的位置,价值一兆亿美金。
      而,第六帝国王朝王座,价值……
      无可限量。

      帝王之命的人,命格极好,而前途坎坷。
      她手中银色钱币闪耀光芒,仿若一个预兆,帝王之命再次回到她手中,命运归位。

      闭眸昏睡的女子丝毫未察觉身上若隐若现的金色光芒,她是被上帝宠爱的孩子,林雪见如天使一般漂亮的脸上头戴荆棘王冠,受够苦难小仙女接到天堂召唤长出金色羽翼。
      金色翅膀预示着飞翔,她未来具有,无限可能。

      曾经的经历,予了她自身一层又一层不一样的色彩。
      基底的木板是年幼失父清贫窘困的茫然几乎跌落到尘埃里;接着,不断学习充实自己在那凹凸不平木板上绷起一层画布刷上颜料,体面的学历、资深的工作、教授的头衔,努力奋斗实现最佳状态。
      而这源自于想象又可以在细节中找到真实色彩,不过是绘画前的基底层。

      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一切都是必然,时机到来,人就要建立新的秩序。
      她要开始真正动笔,绘画素描层。
      她是一位艺术家,同时,她也是孤勇的人生冒险家,这种源自人生旅途探险,才是最迷人的艺术。

      像宿命的棋子,意义只在于,棋子落进棋盘的瞬间,出神入化的境界:
      ‘神之一手’。

      头戴荆棘王冠的公主,皇冠并不华丽,没那么闪耀,它的刺,扎向她自己。
      既然她是君王,那么就戴上冠冕,荆棘王冠扎入血肉,受难时,她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人生苦难重重,人的成熟经由苦难、战胜苦难,逐渐自我完善。

      他们彼此内心都深刻地明白,一旦‘公主殿下’睁开眼。
      她会以最骄傲的姿态,拉开人生的戏剧帷幕。

      雪,白色。
      根据牛顿定律,太阳光通过三菱镜分解出:红、橙、黄、绿、青、蓝、紫,光谱中被分解的各色光线,经过重组后,又聚合成白色。
      ‘白色’所有色光总和。

      她不仅是一种身份,更是一种态度,活出未来无限可能。
      她属于‘光’的颜色,尊贵无比,万丈光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Chapter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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