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谎百局》罗莎蒙德

27、chapter 5 梦境与我为邻（1）

　　十年后。
　　他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瞭望窗外，飞机使向云端。
　　离开伦敦潮湿灰暗的土地，终年不散的雾气模糊着每一张行色匆匆的脸，十年海外生活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深刻印象，反而幼时某段短暂回忆，总会出现他梦境里，辗转反复，与梦境为邻。
　　顾溪白甩去多余记忆，时隔多年，他又踏上回家的道路。

　　家，这个词给他微妙感，香港他的家？
　　或许。
　　香港所具有现代文明城市的一切，文明两个字眼被挤压下暴躁与冷漠，每一个人之间都相互保持着距离。伦敦多年生活使然，顾溪白成为习惯保持距离的冷漠都市人，做为英国的殖民地，香港很适合他。

　　纵使冷眼旁观，记忆还是会给往事增加一点颜色，他想起了第一次吸烟。
　　那时候，二十不到警察学校刚毕业，独个儿从伦敦潮湿街道走去苏格兰场工作。
　　有一天，伦敦肮脏街道上大老鼠乱窜到石阶上，一个绰号“老枪”的同事递了一支卷烟给他，比起当年叶国森抽的气味浓重古巴雪茄，烟叶味道清淡很多，叼在嘴上，嘴唇就会发白。
　　顾溪白第一次吸香烟，还是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现在顾溪白熟练拿起烟盒，在空姐为难的眼神里微笑，对她那张美丽吞烟吐雾，架着烟手指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神情有些挑衅。

　　旁边男子西装革履，皮肤白皙长相斯文。
　　十几个小时以上飞机航行，对梁少悠来说只适合读书，尤其适合阅读一本繁体竖排密密麻麻艰涩难懂的书，在有限时间段里，他迫使自己专注，在下机前全部读完。

　　“会倒着看书的人通常有两种：要么没有在看，要么顺着看，太简单了。
　　你属于那种？”顾溪白挑眉指着他手中书问道。

　　“你猜。”梁少悠笑眯眯又把问题提回去，书带着他既往躯体血肉开始旅行于世，对他来说，阅读是一种馈赠。

　　顾溪白自觉无趣，又拿起手中的烟，继续对着空姐吞烟吐雾，直到大片烟云弥漫他把身边的人惹毛了，梁少悠无奈从文字中抬头，他顺势把顾溪白手中的烟掐灭。

　　“顾sir，你很幼稚。”飞机上禁止吸烟,梁少悠好像替代顾溪白道歉般，他歉意向空姐笑了笑。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可以说出来，给你个机会，向我的女朋友投诉。”顾溪白拿起毛绒兔子，揉揉兔子可爱的小脑袋。

　　“女朋友……兔子？”梁少悠微微挑动眼眉，他记得这位女朋友不是钱夹里那位……

　　“上机前新结交，我们彼此还在熟悉阶段。”顾溪白眼睛眨都不眨，他把手拂过绒毛兔子腹部，神秘翘起一个弧度。

　　“那好，免得你见异思迁，前女友就暂时交给我保管。”梁少悠巧妙从抽出顾溪白的钱夹，抽出人像并非他预料中女孩。
　　画像中少年，白村衫外套上浅灰色背心，随意把西装外套搭在肩上，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他眼睛漆黑如墨，嘴角牵出一抹慵懒的笑容……

　　“想不到，你留意我这么久了。
　　既然你这么仰慕我，送你了,大律师。”顾溪白从容收回钱夹，他神态自若把照片小心翼翼重新塞回钱夹，梁少悠读了这么多年法律，都把脑子读傻了，不会转弯。

　　“自恋。”他对男人没兴趣。一个大男人竟然把自己画像藏在钱夹里，那张脸分明是顾溪白少年时模样。梁少悠叹气似的摇头，输了输了，他可比不了这种自恋。

　　顾溪白习惯性的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作势点燃的瞬间，手中的打火机瞬间被夺过去。

　　说话女子声音年轻，她扶着眼镜，推了推：
　　“先生，尼古丁是一种，中枢神经毒麻剂。
　　它会使机组人员全身血管收缩，视力下降，对飞机安全飞行，产生威胁。”

　　“这位小姐……”
　　顾溪白上下打量她片刻，经典粉红色套装裹身材均匀，只是鼻尖架着一副厚重眼镜，遮去她大半面貌，显得很笨拙又丑陋。
　　“飞机上禁止吸烟，为什么还是有烟灰缸？”

　　她微微一愣，一时不知道语塞。

　　“烟灰缸属于飞机必选安全装置，是用来熄灭违反规定吸烟乘客手中的香烟。
　　小姐，我的朋友并非有意挑衅，他和你开玩笑，他不会再吸。”
　　梁少悠上前解围，他含笑说道。

　　她拽着手中的打火机，准备交还的瞬间改变主意，她交给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他皮肤白皙长相斯文，看起来比较善意。
　　“抱歉，医生职业使然，有些多管闲事。”她礼貌笑了笑。

　　直到她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开口。

　　“人家都看着你一副很斯文的样子，哪里知道，其实你鬼的很。”顾溪白一把夺过梁少悠手中打火机，顾溪白忙着冲锋陷阵，梁少悠从容安静站在顾溪白身边，他说话经常只说半句又吞咽回半句，却心如明镜。
　　“说出来，分享一下，大律师又看到什么有利可图？”他很了解好友，梁少悠可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

　　“看见没？她身上穿着那套粉红色套装。”梁少悠望着前方，如他所料，她走进前方的头等舱。

　　“所以？”
　　顾溪白不以为然，在英国满大街都是高街，仿造T型台时尚秀上所展示时装，迅速制作为成品销售，一流设计、二流面料、三流价格。

　　“一款经典套装。
　　上次我看到这套衣服，穿在杰奎琳肯尼迪身上，她下飞机的时候。”
　　梁少悠想起秘书翻阅那本杂志，套装刚好完美地与美国第一夫人杰奎琳标志性圆帽匹配，这传奇形象成为历史上印记。

　　“所以，不是我说，你老爸对你太吝啬，生来一个大少爷的命，除了学费以外生活费要你自己赚。
　　这下好了，大律师这么势利眼，只向钱看齐。”顾溪白摊手，他取笑摇头。

　　“明白，比起钱来说，自尊心对你更重要一点。所以，宁可打工顾sir也不肯低头借钱。
　　我也很好奇，学费加生活费，你当年有竟然睡觉的时间？”梁少悠拍了拍他肩膀。

　　“只是忽然发现生命珍贵，不想再替你老爸卖命。”顾溪白当年能奇迹般活下来，深知时间珍贵。
　　对霍秋怀来说，钱可以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只要顾溪白开口要多少，霍秋怀就会给多少。
　　而这其中付出的代价，自由。
　　在广袤无垠的世界里，他宁可杂草丛生，辛劳奔走，不为他人卖命，忠于自我，保持真实自在地去生活。

　　“总之少惹事。”
　　梁少悠耸肩，每个人都会有各自挣扎，轮不到谁同情谁，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他们的挣扎就和看待浮游生物，求取生存没什么两样。

　　彼此相视一笑，这段少年时期开始的友谊，长到出乎他们意料。
　　十二岁开始发生许多事情，很多记忆被埋葬。
　　来英国前所经历隐秘艰涩的背叛，梁少悠从未问过顾溪白，有没有恨过杜宇航？

　　当年梁少悠孤身一人准备登机，他向顾溪白伸手，彼此没有说话。顾溪白忽然抬头，一径微笑，沉默和梁少悠一起踏上异国。

　　在没有长大之前，少年时的情谊好像身后一段火车隧道，让人看见时间在身旁呼啸飞奔，匆匆而过。

　　她刚坐下，身旁的美人挑衅的勾起嘴角，向她轻笑，美人一身纯正深红色洋装搭配艳丽妆容显得十分精致。
　　美人灼热目光里，她微微抬眸，问：“明珠？”

　　“过分压抑天性，火焰就会在心里沉睡。
　　你究竟要把这副土到掉渣的眼镜带多久，看着真碍眼，霍月华。”
　　那衣着光鲜的美人正是女王霍明珠，她摘下脸上墨镜，微微摇头。就算勉强逼霍月华穿了那套粉红色套装，还是死活带着那副碍事的眼镜，这副样子哪有一点吸引力？
　　“在本小姐身边这么久，你不羡慕我被很多人追？”

　　“受益良多。”
　　霍月华想起小时候，她站在圈子外面。
　　圈子里面，明艳霍明珠对那些小男孩扔了一堆蜗牛，霍明珠指着那堆蠕动软体动物，你们中谁吃的最多，她就亲谁一下。
　　小男孩争先恐后的身影，至今难以忘记。
　　“女王大人，教会了我一些经验教训。
　　世上感情，无非分为可完尽和无法完尽两种。”

　　霍月华拿出那只玻璃杯，她习惯做旁观者，观察感情的虚假繁荣，如此诱惑，刻意被蒙蔽，以此度过内心荒凉。
　　杯中一颗颗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钻戒，纪念这霍明珠这十年来每一段爱情，她拿起那一枚枚戒指。
　　“原因各异，可完尽的感情，以努力果决相对，付出大的代价，也承担下来。
　　最后的结果……到此为止。”

　　“那无法完尽？”霍明珠夺过那个玻璃杯，她挑眉。

　　“无法完尽，把它当作礼物，善待对方，也尽量给自己快乐。”霍月华微笑，她若有若无的敲了敲玻璃杯。

　　察觉那是在说她本人，霍明珠不耐烦挥手：
　　“随你，等到了香港别乱说话，那里到处都是狗仔队，烦死了。”重新带上墨镜，她现在可是明星，要注意形象。
　　摇晃手中红酒，一饮而尽：“怎么不喝？”

　　“保持清醒。”
　　霍月华端起玻璃杯中冰水，瞧着还剩大半瓶Lafite，昂贵到足够工薪阶层一年薪水的红酒，以女王奢侈作风，注定浪费。
　　她认识朋友都是外籍女子，穿的衣服使用化妆品并不昂贵，她们舍得把钱花在公寓，让自己住的舒服，她学了她们一些习惯，保持节俭。

　　她低眉想了想，示意空姐拿一张便签。

　　空姐轻巧开启瓶塞，将润红的酒体浸入晶莹的杯中，红色就这样铺展开来。
　　一小杯，足够欣赏它在温柔光线下摇曳，缥缈朦胧的美感便涌上心头，幽幽淡淡，如水般静谧。

　　顾溪白端起酒杯，轻摇一下，有股幽香浮在其中，啜饮一小口，有酸甜适中的流体在舌尖上溶动，伴随着一股浓百郁酒香缠绵在嗅觉里，味道很不错。
　　他端起酒瓶，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标签。

　　梁少悠瞧见酒瓶旁便签，他随手打开，便签文字很简单，几行道歉。
　　“赠与古堡美味佳酿，可与奥林匹斯山上众神饮用的玉液琼浆相媲美。
　　为之前鲁莽行为，深感抱歉，万望见谅。
　　——霍月华。”

　　狭路相逢，梁少悠反复看了许多次，来回确认末尾姓名。
　　很久以前曾见过的一些人，一些物，逐渐清晰。
　　这种感觉，好像走在山洞里观赏壁画，在某张画像上瞧见熟悉的面孔，瞬间被强烈光线照耀，内心产生微微惊惧。
　　在顾溪白视线还停留在研究酒瓶，他收起那张便签放入口袋，保持沉默，佯装不知。
　　误解重重的关系，他不想顾溪白与霍月华发生冲突，会让父亲为难。

　　叮咚——

　　空中客舱广播：
　　本航班有孕妇急需生产，请问本航班是否有妇产科医生？
　　现机上出于应急处理，飞机随时准备紧急备降。

　　连续不断的广播报道，引起不少旅客骚动，大家面面相视，妇产科医生却迟迟未有出现。

　　顾溪白忽然站起来，身为警察的责任感，他去前方查看情况。

　　梁少悠若有所思，他向头等舱望了一眼，记得不久之前，他刚遇到一位……霍医生。

　　“孕妇怎么能上飞机？”霍明珠不明所以。

　　“怀孕32周以内，不用证明就可以坐飞机。”霍月华反射性回答。

　　“喔，你也是医生。”霍明珠微醺的神情有些清醒，她忽然想起来。

　　“我是精神科医生，不是妇产科医生。”霍月华摇头，她推辞。

　　梁少悠取出名片交给霍月华，仔细观察她，那双琥珀色眼睛可以确定是她，虽然被厚重眼镜遮去大半面貌，仍然保留小时候姣好面部轮廓，与他记忆里样子重叠。

　　相比她身边那位深红色洋装美人，那位拥有一种宫廷般优雅，经常被恭维，崇拜的化身。

　　霍月华宛弥漫着水气，朦朦胧胧地，如白雪消融后溪流一般清冽。

　　霍月华接过名片，撇了一眼身边醉的不省人事的霍明珠，是来找美人？
　　这种事遇到太多，可惜，明珠醉的太厉害，没机会。

　　只听他开口说道。
　　“在打官司时当事人经常问，律师你会打那种官司？我会说擅长打民事，因为比较赚钱。但其实做为诉讼律师，刑事、民事、行政诉讼、仲裁都会。
　　相信霍小姐在医学院毕业前，妇产科基本知识也是学过。
　　实习中还会轮转过各科室，只是主攻精神科。”

　　又被他说中了，霍月华难得认真瞧了对方一眼，是来找自己。而且，他可不是霍明珠这么好哄，别想在律师嘴里讨便宜。
　　忽然，她留意那个英文名，梁少悠Holden。
　　Holden（霍顿）？
　　与父亲霍秋怀一样的英文名。

　　“在伦敦时，做过摩天轮？”梁少悠语气变得亲切，她应该没有见过他们长大以后的样子。

　　“小时候和爸爸初次到伦敦，做过伦敦眼，从百米高空俯览碧空浩渺，城市在脚下延伸，很是壮观。”
　　霍月华微笑，或许同样的英文名给她带来亲切感，她有些回忆。

　　“第一次做摩天轮，父亲把我一个人扔在一百多米高空……”梁少悠缓缓想起，那是他独自一人鸟瞰伦敦。

　　他与她之间，连接起深刻的关系。
　　一株好像生长在花园里备受呵护沐浴阳光成长的白色玉兰；
　　他是田野里杂草，自说自话，在毒辣太阳暴晒下变得黝黑，具有野外生物顽强生命力。
　　彼此之间，来自同一个源头。
　　同样父亲。

　　“你害怕了？”霍月华有些好奇。

　　“那时我开始相信，这个世间某些部分，不过只是个游乐场。”
　　梁少悠很愿意与她交谈，他企图通过她，来了解他的父亲。最后他劝慰：
　　“整架飞机上只有你一个医生，你不做点什么，那个孕妇随时会出事。”

　　“一个精神科医生，接手妇产科工作是要冒风险……
　　但，生命好像又大于一切。”她说出心中顾虑。

　　“我们之间可以签署一份协议。
　　从这一刻起，聘用我作为你的代表律师。
　　律师与当事人之间会有保密协议，你的顾虑可以告诉我。”他提议道。

　　她仔细看名片，毕业于英国伦敦林肯律师学院，高材生？成为她的律师，拓广人脉？或者骗子？
　　“很喜欢你们学院老厅（Old Hall）那张油画，叫什么？”她故作不知的测试。

　　“狄更斯《荒凉山庄》里的法庭。”他立刻反应，之后若有所思的补充：
　　“《荒凉山庄》是个很特别的故事。冰美人终日厮守着一个自己不堪回首的秘密，趟入庄园一位无情的律师，试图揭开这一谜团的故事……”

　　她微微眨了眨眼眸对方深含笑意不明所以，她只知道那张名片，是真的。
　　她犹豫的问道。
　　“如果出了医疗纠纷，你会帮我，Holden？”

　　他之前劝慰所包含短暂试探，宣告结束，已经测试她的本性。
　　明知危险，在底线范围内，她更愿意看到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一定会帮你。”他安抚般微笑。
　　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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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 梦境与我为邻——悬疑感情戏，两段感情同时发展。
　　　　　　　　　　　　　总的来说霍月华感情戏，比霍明珠的感情戏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