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修复师》李安宁

8、腓腓⑦

　　云川说的果然不错，村子里的人们见了阿笙的装扮果然没有太大的反应，顶多只是多看上几眼，便又去忙田里的农活去了。

　　偶有擦肩而过的村人还会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哟小姑娘，这是带着妹妹来照相的？”

　　“是啊是啊，我妹妹年纪小嘛。”闻知意也不反驳这性别差错，“趁着他还这么可爱，要多拍几张留念啊，不然长大了可就看不到了。”

　　“哈哈哈那可得抓紧，七岁八岁讨狗嫌，再长大一点，可就恨不得天天揍了。”

　　“那是啊，我这妹妹现在可就有点欠揍了，您先忙，我就先走了？”

　　“去吧去吧，村子的后面有几个荷花塘，那里风景好，现在荷花都开了，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谢谢大叔，那我走啦。”

　　闻知意牵着阿笙一路走来就没歇着，为了不引起人的怀疑，还真把自己当作来采风的大学生一样，问了一路的美景。

　　“闻姐姐……”阿笙摇摇牵着她的手就要往她身后躲。

　　村子里的人虽然他都认识，还很熟悉，可他还是第一次用人形与这么多人相处，而且是半妖的形态，有些大人见他可爱，摸了他的耳朵，还夸他着耳朵尾巴逼真，这种场景，他难免有些害怕，。

　　“别害怕，婶婶这是夸你可爱呢，还不快谢谢婶婶？”

　　阿笙躲在闻知意身后露出半个脑袋：“谢……谢谢婶婶。”

　　“欸。”被闻知意搭话的妇女笑得和蔼，她从挎着的篮子里拿出两个梨子，弯着腰递给他，“来，这是婶婶刚摘的梨，可甜了，给你吃。”

　　阿笙抬头看了看闻知意，见她笑着点点头，这才怯生生的接过两个梨，甜甜的笑弯了眼睛，露出一口小米牙：“谢谢。”

　　“真乖，不用谢。”大人都喜欢有礼貌而且乖巧的孩子，妇女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去玩吧，跟姐姐在外面小心点，别到处乱跑啊。”

　　“好的。”

　　“阿姨，那我就先走啦。”

　　“去吧去吧。”

　　“婶婶再见。”

　　“再见。”

　　闻知意搭着他的后脑勺往前走，低着头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吧？这里的人看到你不会害怕的。”

　　“嗯。”阿笙双眼亮晶晶的，抿着嘴笑，把双手抱着的两个大大的梨子举起来，“闻姐姐你吃。”

　　“不用了，你吃吧。”

　　阿笙看她不要，便乖乖的把梨子抱在怀里：“待会儿给奶奶吃。”

　　“那你可要帮奶奶切小一点啊，奶奶年纪大了牙齿不好，这么硬的梨，奶奶可咬不动啊。”

　　“我会的。”

　　顺着昨天来的路，闻知意轻易找到了阿笙的家。

　　昨天刚见时还神采奕奕，今天再来看着便有些死气，仿佛灯油枯竭。

　　闻知意心下暗道一声不好，果然被猜中了，昨天那只是回光返照。

　　她连忙上前去：“奶奶，您在找什么呢？”

　　“啊，是昨天那个小姑娘啊。”老奶奶笑眯眯的看着她，“我家小宝又不见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正在找他呢。”

　　这……

　　闻知意偏头看了躲在身后的阿笙一眼，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正准备编个什么理由，却见老太太杵着拐杖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对着她身后的阿笙招了招手：“原来又被小姑娘捡到了啊，快到奶奶这儿来。”

　　“……”

　　我去！！！

　　闻知意一惊，不是吧，难道这符对老太太没用？

　　他现在可是人形？！！！

　　阿笙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头。

　　闻知意咽了咽口水，有点不知所措，后又看老太太笑眯着眼睛，颇为感叹道：“我还当这孩子是出了什么事呢，到底不是普通人呐。”

　　这到底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您……知道？”闻知意小心翼翼试探。

　　“人老啦，就比旁人看的东西多了一点。”老太太拍拍身边的木椅子：“过来坐吧。”

　　闻知意在她身边坐下，阿笙胆小，如今这状况还没弄清楚，只敢蹲在闻知意腿边不敢露面。

　　“当初我见着这孩子时，他身上都是伤，看着特别丑。我心说，这么丑谁能养的下去啊，放在身边晚上起夜都得吓着自己。”老太太笑眯眯望着远方，仿佛又见到了当初相遇时的那个场景。

　　“……”闻知意摸摸阿笙的头，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被嫌弃。

　　“但是这孩子一直看着我，好像在哀求我一般，我就把他带回去啦。”老太太喟叹一声，看了一眼缩成一团只能看到头顶的阿笙，“后来啊，我家孩子接我去城里生活，这孩子就跟着我去了城市，又跟着我回到这里，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十多年啦。”

　　老太太杵了杵拐杖，眯着眼睛再没说话。

　　闻知意动了动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向自来熟，各个年龄段的人各种情况都吃得开，可唯独现在这种场面，她是第一次遇见，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迟暮之人多思故，生死离别虽然是自然规律，但遇上了总归有些放不下的。

　　一时之间都没有人说话，阿笙蹲在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愁容，圆圆的眼睛里蓄着泪水，瘪着嘴要哭不哭的。

　　树上的知了叫的人有些烦躁，蜻蜓低空飞过，篱笆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偶有白色的蛾子在上面停留片刻，风吹过后便又煽动着翅膀飞远了。

　　“小姑娘。”

　　“嗯？”

　　“等我死后，你把小宝带走吧。”

　　“什么？”

　　“带在身边也好，让他回森林也罢，这孩子一直待在我这个老太太身边，太拘着他了，到底是妖怪，总归是需要自由的。”

　　闻知意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看向腿边的阿笙，他抠着手指，低头闷声道：“我不要。”

　　“真是个傻孩子。”老太太慈祥的笑笑，对阿笙招了招手，“到奶奶这儿来。”

　　阿笙抖了抖脑袋，重新变回了原型，红绳黄符挂在他的脖子上十分显眼，他一跃就跳到老太太的膝盖上，伏着身子。

　　老太太眼睛已经有些混浊不轻，她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阿笙的头：“你跟着奶奶有什么用呢，总把你拘在身边也不是办法，跟着小姑娘好歹也能长长见识。奶奶一把年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也照顾不了你了，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呐。”

　　阿笙抽抽鼻子，把头埋在□□：“我不要。”

　　“乖，听话。”

　　“不要。”

　　“唉。”老太太长叹一声，不再劝他，安静了一会儿对闻知意说，“小姑娘，我知道你心善，这孩子胆子有点小，不太敢跟不熟悉的人说话，但是却很懂事，往后还要拜托你多帮忙照看照看。”

　　“我会的。”

　　人类的生命有限，能活过百岁便是长寿，而这百年在妖怪眼中却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人与妖的深交，始终逃不开生死的隔离。

　　说不定今天与你偶遇还有说有笑，明天就阴阳相隔，这就是人类，脆弱的不可思议。

　　夏日的午后总是一天之中最闲暇的时刻，太阳西下，所有物体的影子都被拉长，坐在篱笆的阴凉处躲着阳光，风中带着些微的暖意，却又不觉得炎热。

　　老太太依旧笑眯眯的，灰白的头发被黑色发网夹着，手中缓缓的摸着腿上还在闹脾气的阿笙。

　　闻知意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川站在院前的梧桐树上，背后的金色翅膀上落下点点光影，她双手环胸看着树下不远处沉默的几人，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手臂：“九川，你说，人类的生命这么脆弱，经过了那么多战争与自然灾害的侵袭，却还能延续千年，以至于逐渐取代了妖怪在这世间行走的位置，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九川趴在树枝上，细细思索片刻：“大概……是因为他们的时间太短吧。”

　　正是因为一生太短，所以才更加珍惜，珍惜身边的人和事，珍惜每一次机遇，而不像妖，活了几千年，早已忘记了生存的意义。

　　妖与人的相交，最终的结果不过就是看着他们一个个离世，而自己又重新变回孑然一身。

　　时间太长，以至于干什么都觉得没了意义。

　　“也许吧。”云川看下面已经有人扶老太太回去休息，而闻知意也站起身来跟老太太告别，她理了理衣襟道，“走吧，该回家了。”

　　“嗯。”

　　生死到底是人类的一道坎，不管你愿不愿意，总是要跨过去的。

　　闻知意回去之后忧郁了好久，她在小时候经历过太爷爷和太奶奶去世，但是那时候年纪太小，压根没有太大的感受，只知道是再也没见过二人。

　　等她懂事之后，活的没心没肺，亲戚或者是熟悉的人去世，也都是局外人的姿势，这还是她头一次直面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