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启示录》夜幽梦

1、暗夜欺诈师

　　坎克市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雪，远远望去，地面上白皑皑的厚厚一层，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灼灼生辉。今天雪终于停下，候车站的工作人员拿着扫帚清理场地。空气清新，火车轨道旁不知名的白色小野花迎风摇曳，生机勃勃。
　　凉音坐在车站的椅子上，膝盖上平放一本杂志，她半垂着脑袋看得颇为专注，丝毫不被周围的杂音所打扰，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嘟——嘟——”的火车汽笛声由远及近，凉音慢悠悠地抬起脑袋，目光巡视一圈，然后合上膝盖上的杂志。她走到书架旁，将那本杂志插回原来的位置，然后回到自己的椅子旁拿行李，整个动作流畅无比。
　　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六多点，可凉音手上拖着那个黑色行李箱却庞大得令人吃惊。方方正正的箱子大约高过她的腰际，让人怀疑她是否拿得动。
　　坎克市只是约西里克公国里的一个偏远小城，所以在这一站上车的人也不多。凉音跟在一个四肢发达的中年汉子身后步入车厢，低头瞄了眼手上的车票，她沉默地找到自己的座位。行李架位于头顶上方，凉音扶住箱子，轻轻吁一口气，正欲把它举上去的时候，耳畔传来一道年轻男子低沉的嗓音，“需要我的帮助吗？”
　　凉音微微一怔，抬眼，眉目中染上淡淡的意外。
　　说话的是一个有着栗色柔软发丝的俊美男子，高高瘦瘦的个子，笑容很友好，“你的行李箱看上去很重的样子，我帮你搬上去吧。”
　　凉音摇头，“谢谢，不用了。”顿了顿，还添上解释，“这箱子里没装什么东西，其实是很轻的。”
　　栗色发丝的男子笑笑，坐回凉音的对面，不再多说。
　　放置好行李，凉音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位子靠窗。那男子恰巧坐她对面，修长的四肢，深邃的水蓝色瞳孔。他对她微微一笑，还伸手指指她又黑又亮的细腻长发。“这是染的吗？理发师的技术相当不错，看起来像真的一样。”
　　“不是。”凉音否认，“这是天生的。”
　　男子传出惊讶的感叹，“黑色的头发很少见呀，七大联盟国里也只有极少数。”看到凉音转头看他，他顿时瞪大眼，“你的眼睛也是黑色的？”
　　“呵呵，双黑的人很多年没有看到了呢。”年轻男子挑起嘴角，握手道，“你好，我叫西利斯•费沙，很荣幸见到你。”
　　凉音眨眨眼，神情还带有迷糊。“姓夏侯名凉音，叫我凉音就可以了。”
　　“夏侯，这个姓很少见。你是远方来的客人吗？”
　　“不，我是约西里克公国的居民。不过，听说我的祖先是从遥远的东方搬迁过来的。”凉音耐心地解释。
　　西利斯微笑道，“凉音应该还没有成年吧？一个人旅行父母不会担心吗？”他善意地询问，“而且，这种发色和瞳色，相当地引人注意。”
　　“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凉音从包里掏出一颗奶糖塞进嘴里。
　　西利斯倏然抽气，眼睛瞪得大大的。“二十二？”他的语气呆呆的，目光也呆呆的。“骗人，我以为你就十几岁……”
　　凉音微笑，“我天生娃娃脸。”
　　时间缓缓地流逝。
　　窗外的景色一幕幕闪过，白色的雪，绿色的树，还有高矮相接的民房。天色渐渐从亮转暗，灯光一处接着一处地点起，算算也差不多是晚饭时间，房屋的烟囱上袅袅炊烟。虽然现今大多普及使用天然气，但在这种稍显偏远的城市还没有引进管道。
　　凉音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景致，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日落西山，西利斯从简陋的包里掏出一个白色布袋，然后拿出一颗已经冷却的馒头，开始缓慢咀嚼。
　　凉音慢条斯理地转过脑袋，瞥了馒头一眼，像是想起什么事。她悄悄地摸自己的肚子，正巧走道上有服务员走过，手上推着装满食物和水的车子。“等一等。”
　　女服务员停下脚步，面带微笑，“请问有什么需要？”
　　凉音看了那车子好一会儿，似乎在挑选，然后伸手点道，“我要一份土司面包，再给我一瓶纯净水。”
　　“好的。一共八杜拉。”
　　凉音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摸索一阵，然后眉头拢起一个小山丘。她继续摸索，眉头上的小山丘越拢越高，咬咬唇，终于掏出一枚硬币。凉音盯着硬币上五杜拉的刻痕，低低叹气，抬头问道，“如果只要一份土司面包的话要多少钱？”
　　“六杜拉。”服务员的笑容依旧完美，“请问客人您要买吗？”
　　凉音沉默，把硬币塞回口袋，摇头，“算了。”
　　“我这里还有多余的馒头，可以分给你。”西利斯微笑着把馒头递出去，“不过已经冷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用。”
　　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凉音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原本剩下的钱全用来买车票和那个黑色行李箱了，根本没有多余。她的目光停留在装馒头的白色布袋上，还有两个馒头，目光徐徐上移，她开口，声音轻轻细细的，“没关系，我不是很饿。”
　　“凉音你上车后就没吃过东西，除去最开始的那颗奶糖。”西利斯很坚持，“你绝对饿了，我看得出来，女孩子不能饿肚子。”
　　“终点站要后天才到，你应该只剩下这些食物了。”凉音叹气，“说到底，我们只是陌路人，你不用这么客气。”
　　沉默半晌，他水蓝色的瞳孔中波光流转，侧过身子翻自己的包，又从钱袋里找出张一百杜拉的纸币。“凉音，我还有钱，我会吃硬馒头只是觉得丢掉很可惜。但是，想想让女孩子陪着我一起吃就太失礼了。”说完话，不等她有所表示，他就挥手招来服务员，“请给我来两份商务套餐。”
　　“是的，先生，一共三十杜拉。”
　　凉音伸手拦下，抬眼望去，看到他脸庞上闪烁着认真的目光，于是慢慢收回手，“谢谢。”
　　西利斯开心地微笑，“不客气，相逢即是有缘。何况你又坐我对面。”
　　“先生，套餐马上送到。”
　　正在等待那两份商务套餐，凉音双手托着下巴，目光追随那个服务员。忽然，不远处传来“乓当”一声，这是托盘掉地的声音，然后又是两个人撞在一起的声音。她的眉头又悄悄一皱，目光随着那托盘转到地面，狼籍的饭菜，被踩黑的米饭……完了，套餐没了。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不停道歉。
　　可被撞的那人却得理不饶人，明明是那中年汉子自己冲出来，他扯着嗓门喊，“你眼睛瞎了！连老子都敢撞！你说，你要怎么赔偿？”
　　“抱歉，我们会赔偿您的衣服。”主管也出来说情。
　　那一边吵吵嚷嚷地聚集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凉音神情中微显丧气，却瞧得目不转睛。“那个男人好像是跟你同一站上车的呢？”她面颊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细微地转过脑袋，望了西利斯一眼，偏过脑袋，“是吗？”
　　“嗯，而且正巧排在你前面。”
　　“我不记得了。”她淡淡应声。
　　西利斯“哦”一声，他转过脑袋，又看向那方向，看得很认真，年轻的脸庞上有纳闷一闪而逝，他眯着眼仔细又看了几眼，然后开口说话，“汉歇•高罗，B级通缉犯，悬赏金两百万杜拉，死活不论。”
　　很好听的声音，也很清晰。
　　凉音立刻转过头，动作流畅优美，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他，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面对凉音的视线，西利斯的脸颊红了红。他挠挠后脑勺，解释道，“其实，我的记性很好，过目不忘，以前无意中看过他的通缉令。”他伸手指着自己，“别看我这样，虽然看上去很瘦，但也算有点身手。有时候也靠擒拿通缉犯赚点赏金。”
　　“你能抓住他吗？”凉音的手指比了比通缉犯，“据我所知，B级很难抓的，如果这人真在火车上发起狂来，可是有能耐毁掉全车人的。况且，你们真在这里打起来，可是会波及到周围无辜群众的。”
　　西利斯的脸色沉重起来。
　　凉音抿着唇，不说话。从那张娃娃脸上可判断出她的思绪开始跑远，眼神没有焦距地遥望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么，还是算了吧。”西利斯笑得勉强。
　　凉音闻言，神色一怔。漆黑的眼珠子微微向上一溜，她瞥了眼头顶上的行李箱，颇为惋惜地叹口气。她转过头，目光定定地望着他，语气捉摸不透。“虽然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虽然我也很想劝你就此罢手，不要冒险。”凉音嘲讽地笑笑，目光调回汉歇那边，“可惜，即使你同意，对方也不会同意。”
　　西利斯怔怔地望向凉音，那双罕见的黑色瞳孔此时如同无底的深渊，旋转着谜样的色泽。“砰！”的一声，刺耳的枪声骤然响荡在奔驰的车厢中。他疾速转头，只看到列车服务员胸前多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咚”，身躯直直倒在地上。
　　“他妈的，老子本来还不想浪费子弹在你们这种蝼蚁身上，这可是你们自找的！”汉歇目露凶光，咧开的嘴巴上显出血腥，还在冒烟的枪口上轻轻吹了口气。
　　整个车厢霎那间陷入安静，然后立刻乘客狂乱，尖叫奔走。汉歇不耐烦地向地上吐口唾沫，继续连射两枪，“给老子静下来！”又有一人轻伤，一人重伤。但是，所有的人也都安静下来，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可身体却是抑制不住地颤抖，目光恐惧。
　　双目倏然瞪大，西利斯的拳头快要捏出血，愤怒无法抑制，刷的一下站起身子。
　　汉歇也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了，轻蔑地瞥了西利斯一眼，他向面无表情的凉音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步一步走过来。“在车站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即使在黑市上，黑发黑眸的人也是很少见的，尤其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停下脚步，他粗糙的手掌向她肩上抓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的……”
　　伸到一半的手被人硬生生拦下，西利斯挡在她身前，神色坚定，“请不要对女孩子随便动手。”丝毫不沾染纤尘的眸子。
　　凉音怔愣地望着他。
　　汉歇没有料到居然还有人有胆子反抗他，粗浓的眉毛皱起，然后细细打量西利斯的容貌。片刻后，他摸着下巴，猥琐地笑了，“你这小子应该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吧，绝对很受贵族老头的欢迎。”
　　仿佛对这句话起了反应，西利斯愤怒地抿唇，眉目凝重，右手飞快从背后掏出一把匕首，以几乎破风的速度刺向汉歇。
　　时间在这一瞬间凝固。
　　汉歇的身躯虽然高大，可动作却出乎意料得灵敏。他单手撑在椅背，一个简单的空中翻滚就脱离了西利斯的攻击范围，与此同时，手中的枪也射出子弹。西利斯偏身险险躲过，连连出招，采取的是近身战术，不打算给汉歇任何开枪时间。
　　车厢里的人都屏息等待着，希冀男子能打败这个罪大恶极的通缉犯。B级以上的通缉犯，一般所干过的恶行绝不会单单只是偷窃抢劫这么简单，根据概率来说，他们大多对村庄城市乃至国家造成过巨大损害。就拿汉歇举例，他会有高达两百万的赏金，是因为曾经将追捕他的一队警察全数杀光，甚至，事后在发布追杀令的那个警局投下炸弹。
　　凉音皱眉，静静地观望这场打斗。
　　忽然，火车发出重重的刹车声，“吱——”，乘客齐齐向前倒去。
　　西利斯脚下一个踉跄，重心不稳，但手中的利器依旧不忘刺向对手。汉歇的身体也不住前倾，好运的是，这一倾身反倒使他躲开致命攻击，仅仅刺穿手臂。空隙间，他举枪射向西利斯。西利斯的身后就是凉音，瞬间的思维，他选择挡下这枪。
　　“砰！”
　　西利斯的手掌上汩汩鲜血，他忍不住回头，似乎想确认身后的人没有危险。可不等他回头，冰冷的枪口已经指在后脑勺，汉歇阴险道，“Game Over，Guy。”
　　西利斯眉目凝重，呼吸停滞。
　　“呵呵。”汉歇阴飕飕地笑出声，又将手枪收回去，“我可没打算杀你。老子说过，不想浪费子弹在你们这种蝼蚁身上，还等着把你们卖个好价钱呢。”火车在刹车之后又开始行进，且车速逐渐增快。窗外的风景刷刷向两边后退。
　　汉歇神情张狂，“司机也是老子的同伙，这列火车将会开出约西里克公国。蝼蚁们，你们就等着卖到黑市上去吧！”他轻蔑地环顾，然后大摇大摆走出这节车厢，“现在，老子要去休息了。你们就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
　　车门开启，然后又关上，留下一室的寂静。
　　周围有好心的乘客靠近，纷纷慰问，“是不是很疼？怎么办？这里又没有医生……”
　　西利斯的脸色纸一样的白，半阖双眼，呼吸不稳。
　　“我这里有纱布，你先凑合着用用吧。”凉音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卷旅行用简易纱布，迎上他的眼睛，“还有，谢谢你。”
　　西利斯稍稍睁开眼，“不客气，保护女孩子是应该的。何况，我并不单单是为你出手。”
　　凉音漆黑的眼眸盯住他看一会儿，许久不说话，然后沉默地站起身，向着车厢前方走去。才刚迈开两步，却被西利斯拉住手。“你要干什么？”
　　“厕所。”凉音瞥他一眼，安抚地笑笑，“刚才太紧张，所以想上厕所。”
　　西利斯忍着疼痛笑了笑，便放开手。
　　因为只是普通客舱，这里的厕所其实很简洁，说简洁只是好听，几乎可称得上是简陋。凉音的脑袋穿出窗户，安静地望着外头的景色。她抬头看看车厢顶的透气口，目光祥和如水。轻轻一个翻越，她跳到窗沿上，伸手打开透气口。然后身子微妙地向上一窜，便稳稳站立在车顶上。
　　外面的风很大，尤其火车行进的速度又快，凉音的黑发吹得乱成一团。她随手撩了撩，低喃，“好像有点冷啊。”缩缩脖子，她闲适地漫步在车顶上，但目光却颇为专注，向前走过两节车厢，她停在某个位置上，微微弯腰，“应该就是这里。”话音一落，她的身躯仿佛风筝般向外飘去，然后灵活地从窗户跃进，甩出两根针，一根刺在汉歇嘴上的穴位，阻止他出声，另一根则刺在他身上，定住他的四肢身体。动作一气呵成，近乎完美。
　　面对眼前这个B级通缉犯惊恐的目光，凉音嘴角一撇，不咸不淡，“我可不希望你的喊叫声惊扰别人。”她慢悠悠地在这间头等舱的房间里逛一圈，站停在书架旁，随意抽出本书观阅，淡淡道，“我在坎克市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你了，早就想动手，可惜，你从来没有身为通缉犯的自觉，整日里都走热闹的地方，我都不好下手。”
　　一目十行，凉音书看得很快。“为了万无一失，我花了所有的钱买了个大大的行李箱，就为了把你装进去，到时候把你带下车去换赏金也比较不引人注目。”说到这里，她叹气，瞥汉歇一眼，“我是真的很缺钱才会动你的脑筋，你就待在牢房里，在监狱里花一辈子时间去忏悔自己的罪行吧。”
　　银芒一闪，汉歇闭眼，晕倒在地上。
　　凉音身体的姿势几乎没变，将书插回原来的位置，阔步向外走去。门一打开，她才刚要关上，突然警觉地转身，眼神锋利地扫向走廊转角。
　　“啪啪”，两声掌声。
　　凉音有瞬间的怔愣。
　　从阴影中走出的男子有着俊美的面容，也很熟悉，正是西利斯。不同于之前的纯真形象，他邪肆地勾唇一笑，“真是会令人着迷的眼神。”他的手在空中滑出一道高贵的弧线，放至胸前，身体微微作揖，“音•阿斯丁，或者，还是称呼你为凉音比较好？”顿了顿，他笑得很优雅，“S级的通缉犯小姐。”
　　凉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言不语。